128. 128(一更) 借糧出兵(1 / 1)

遷都長安!

這話一出, 董卓是早已有準備,眾人卻都驚動萬分。

被董卓提到了太尉位置上的黃琬當即出列問道:“相國可知遷都一事要害非常,如何能隨意言之?”

董卓不疾不徐回道:“這先漢以長安為都, 光武中興後, 改都洛陽, 至今已傳十代,正為一整數,如何不能易位回長安, 合乎興複之道?”

他扣著配劍往前走了兩步,又道:“再者說來, 洛陽自光和年間門便怪事頻頻, 多有兩頭同身之怪胎, 有燕雀於懷陵之上悲鳴,有蝗災大疫聚集於郊野, 此皆為此地不堪為國都之跡象,既民間門童謠有雲, 東頭一個漢, 西頭一個漢, 不若還於舊都, 仰仗宗廟之庇佑。陛下,您覺得無妨吧?”

董卓話至一半就朝著劉協看了過來。

這今年也不過才隻有十一歲的小皇帝,努力讓自己表現出了一番鎮定的樣子。

可他縱然在經曆了洛陽宮變與北邙逃亡後, 能在見到董卓之時還言辭清晰,這一月半來多見董卓冒犯宮闈、橫加掠奪之舉, 早心中惶惑非常,又如何還能再對他的威懾保持鎮定。

遷都這等幾乎關係到國家命脈的事情,現在也能被董卓用這等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出, 讓他深覺天家尊嚴被冒犯之餘,也感覺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他努力以尋常音調回道:“相國有此諫,不若聽聽群臣的意見。”

董卓剛轉回來,便見黃琬持著笏板又往前走了一步,絲毫也沒被他那一派祖宗庇佑的說法說服,反倒越發顯得疾言厲色了幾分,“相國此言置朝廷威嚴於何地?若要更替國都,朝廷官員、宗室祭祀用具、典籍藏書,乃至於京都之民,儘需一道搬遷而去,其中種種弊病不可勝數,更有勞心勞力摧折民生之嫌,請相國三思。”

他這話說出滿是據理力爭之意。

而黃琬方說完,又見司徒楊彪站了出來。

楊彪的語氣倒是要比黃琬溫和幾分,可因他說的同樣是勸諫否決這遷都建議的話,讓董卓心中依然大覺不快。

隻聽楊彪說道:“設若先以遷都來論,要知王莽篡政後赤眉軍起事,曾於長安作亂,致使宮室幾被焚毀僅剩地台而已,唯存者不過高廟與京兆府舍,若朝廷搬遷至於此,陛下居於何處?朝廷又居於何處議事?”①

長安的宮室廟堂已荒廢多年,修葺又是一項耗費人力至極的舉動,哪裡能因為如今的國都周遭有怪事,反而想到要返回到長安去?

何況長安如今的人口所剩餘不過二十餘萬,洛陽卻有百萬人口,表現在外的風貌,何止五倍之差!

董卓冷眼朝著下方站出來的兩人看去。

倒是那司空荀爽有些眼力,雖然近來時不時便同他說什麼蘭台典籍需要進行重新分門彆類與保護,但也不過是保護一番書籍而已,讀書人的玩意罷了。

他又哪裡知道,荀爽不在此時開口,完全是因為他在同荀攸一道的分析中早看透了董卓到底是個什麼人,清楚此時做出勸諫的舉動完全沒有任何作用,絕無可能讓他收回成命。

還不如寄希望於喬琰等人會搶在董卓遷都之前進攻八關而入,將董卓這老賊給留在此地。

可顯然並非人人都能有這般願景,又能在此時的遷都建議面前保持住冷靜。

就像黃琬和楊彪所說,無論是因為洛陽已成體統的各項物事搬遷不易,貿然挪移反而有害於民生,還是因為長安昔日曾遭赤眉之亂,早不能顯現出天子尊榮,若要修葺也是一項麻煩事——

這遷都都絕不是一件首選!

周毖、伍瓊也隨即站了出來,同樣提出了自己的一番反對建議。

隻是對董卓來說,有一兩個人阻攔他的想法,他那點為數不多的耐心還可忍受。

當第三個第四個人也跳出來,便是讓他覺得,他先前在洛陽城中的種種所為,好像這些人還沒知道,現如今這刀到底在誰的手裡!

他們也還有一種錯覺,他董卓竟是個好說話的人!

周毖話未說完已經被董卓給打斷了,“住嘴!”

“周尚書……”董卓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面前的周毖,這種有若狼隼一般陰鷙的目光裡一派清晰的殺意,讓時任吏部尚書的周毖直覺有些不妙,便聽董卓說道:“若本相不曾記錯的話,劉岱、孔伷、張谘、張邈這四人都是由你所舉薦上來的,當時你與我說的什麼來著?”

周毖乃是涼州名士,昔豫州刺史周慎之子,正是因為這份地緣關係,在董卓入主洛陽後對對方多有信任,也遵照了對方所給出的名單來委任官員,想的是李儒和他到底長年身在西涼,還是周毖這等在中央任職的更清楚中原賢良的情況。

可是——

董卓怒道:“當時你說,此四人均為善士,可用於治理州郡,我便聽從了此言。可事實如何呢?”

“善士?”他反問道,話中不無嘲諷之意,“這四人到官後不思治理,反憑借太守刺史之位舉兵相圖,還有你伍瓊!”

聽董卓直呼其名,伍瓊不由一震。

董卓已繼續說了下去:“本相記得你還勸我說,不如讓那出逃在外的袁紹當個渤海太守,他若是有官位可做,自然也覺能與我化乾戈為玉帛,可實際上呢?”

“他便是沒這太守官位也能掀起這等麻煩事來,若不是上頭還有一個盧植壓著,你猜他會不會直接自領為車騎將軍?”

董卓疾步朝著這二人走來,目光之中凜冽森然之氣迎面,“如今你們倒是都想要來勸我莫要遷都,難道你們能有這個本事,先前一句話讓這些人得了官職,今日也能一句話讓他們退兵不成?”

“……相國說笑了。”周毖回道。

“說笑?本相可沒在同你說笑!”董卓高聲喝道:“諸君已看到了,是這兩人先出賣的我董卓,今日又不知為了何種目的才勸我莫要遷都,我若做了什麼事也算不得辜負他們,來人!”

這大漢朝堂之上何曾出現過做官的一聲號令,便有虎賁甲士衝入殿中的景象,可今日卻出現了。

這儼然是帝王才能有的排場。

然而在此時誰也無法在此時先抗議他這僭越之舉,因為董卓的下一句話便是,“將周毖、伍瓊二人給我推下去斬了!”②

還不等有人能對董卓此舉做出什麼據理力爭的舉動,這些聽從於董卓指令行事的西涼士卒根本沒有一點對此地朝堂的敬畏,徑直上前來將周毖和伍瓊二人都給擒拿了下來。

這二人被捂著口鼻限製著手腳給拖出了殿外,甚至隻來得及發出兩聲慘呼,就被董卓的部下給砍殺在了大殿之外。

血濺朝堂!

在場的誰也沒見過,做臣子的居然能當著天子的面將其他大臣給推出殿外斬首的,可在董卓這西涼匹夫做來便是有種說不出的理直氣壯。

他虎視了一圈被他此舉恐嚇到噤聲的大臣,不由露出了個滿意的笑容。

在場確實是無人敢發表什麼異議了。

那些當真敢在此時不惜性命也要與董卓據理力爭的,幾乎都已經在他封鎖八關之前棄官而逃,或者是外放在州郡中,正身處於那討董聯盟之內,又如何還會在此地。

就像以剛直善戰出名的朱儁,早已出逃去了荊州,自然不能在朝堂上對他提出駁斥的建議。

董卓朝著他面前低首順目的一眾人等看去,終於露出了個滿意的神情。

“看來無人有異議我這遷都的決定了,陛下,您看如何?”

再一次接到董卓這個問題的劉協顯然不能再說什麼聽聽各位公卿大臣的建議,否則難保他不會再看到朝堂上少幾個人。

他低聲回道:“便依相國所言。”

可即便他答應得已算是快了,董卓還是在今日這早朝上又將太尉黃琬和司徒楊彪給罷免了官職。

而後才將遷都的重任分派給了各方部門去做。

眾人僵直地立在原地,直到董卓邁步出門,身影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之中,他們才覺得腳下恢複了一點力氣,可以往家裡走。

隻是走出了殿外又見伍瓊、周毖二人的屍體並未被董卓讓人給收殮起來,還是橫躺在這殿外,正是頭身分離的慘狀,不由讓人神色惶惶。

還是劉協下達了一道詔書讓他二人各歸於家,入土安葬。

楊彪回到府中在庭院裡站了許久,面上滿是悲涼。

見楊修立於廊下,他悵然說道:“你我父子二人的命隻怕也要留在此地了。”

四年前楊賜去世,楊修往弘農去為祖父守靈三年,於去歲夏日回返了洛陽,至今尚不到一年。

他原本是打算遵照先前與喬琰的約定,等到守靈期滿便往樂平去,繼續替她效力,但楊彪卻說,喬琰已為並州牧,如今麾下可用之才囊括並州,楊修年不過十五,前去樂平又能幫到對方什麼,還不如留在洛陽觀望時局,也好多學些本事。

彼時的楊彪覺得自己的一番說辭著實妥當,可現在喬琰處在大河之北,就算短時間門內無法達成進攻的目標,也起碼有著退可守的保證,不會被董卓老賊說殺就殺。

讓楊修處在京城裡,才是當真有滅族之禍了。

楊修開口道:“父親是要留得青山在,先保住性命,再圖日後,還是要為漢室王業而殉,不惜死諫?”

楊彪聽他話中口氣並無慌亂,先不免為這聰慧的兒子心中驕傲,又掂量了他話中的意思,忽覺沉重,問道:“前者如何?”

“若是前者,父親即刻去尋黃子琰,往相國府拜謁,便說你二人反對遷都一事,不過是因為戀舊而已,並沒有要乾擾那董賊行事的意思,特意前來請罪,董賊既殺尚書二人,必已後悔,也需擔心朝內暗懷殺之心思者甚眾,不若留著父親的性命,隻是如此一來……”

便少了幾分氣節和臉面了。

可在刀兵面前,又有這一家數十人在此,除了向董卓低頭,又有什麼其他辦法呢。

也正如楊修所言,當廷斬殺了周毖與伍瓊,確實讓董卓成功地讓遷都的決定下達,卻也讓他不免有些後悔。

這二人一死,董卓先前所營造的親近士人景象也就徹底不複存在,隻能繼續靠著狠辣手段來震懾,而史官到底會對這一段曆史如何記載,董卓心中也沒有個底,忽然聽聞楊彪與黃琬前來請罪,讓他心中不由一喜。

彆管這兩人的請罪是否是被逼無奈,又彆管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心,這起碼對他來說是個好消息!

董卓當即上表,以黃琬和楊彪為光祿大夫。

雖然不可能讓他們官複三公之位,但起碼也先給了個秩比二千石的官職以示體面。

接到這道委任詔令的時候,待得宣旨的人離開,楊彪不喜反悲。

光祿大夫為天子近臣,司顧問應對之職,可如今的大漢又如何,君不君臣不臣,所謂的天子近臣或許唯一能做的也隻是教導陛下的學業而已,全無實質作用。

他握著詔書許久,才仿佛夢囈一般輕聲說道:“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見到盧公與本初等人攻入洛陽,若天子遷都,尊位便儘喪了!”

楊修在一旁反問道:“為何父親不覺得是喬並州先攻入洛陽?”

他這人說話沒什麼顧忌,眼力又不差,這話問出也不那麼在意,袁紹若按照輩分還應該算是他的舅舅。

那酸棗會盟的一眾人聚集在一處,以他先前在洛陽所見到的一番權利鬥爭來推斷,隻怕沒有父親所想的這麼樂觀。

他總覺得袁紹並不是因為昔年黨錮之禍的殘存影響才在那日執意進攻南宮;也不是因為要以嫡長子為尊才和手持先帝旨意的盧植對峙,反讓董卓從中牟利;今日也自然不是因為董卓專斷朝政倒行逆施,才發起這一乾人等前來討伐。

這些人先前可以各為利益而戰,現在這個看起來應當同氣連枝的時候,也未必就能表現出人多勢眾的優勢。

“父親,我想與你打個賭。”

見楊彪詫異看來,楊修也依然從容地說道,“父親覺得是盧公與袁本初先入洛陽,我卻覺得是喬侯先行,那黃河天險未必就能給她造成什麼麻煩,若我勝了,請父親準允我前往並州就任喬侯屬官。”

比起這些煩心事一堆的朝廷,他還不如去並州乾點實事。

楊彪沉默了片刻,回道:“若當真是你勝了,便證明你在觀人察勢上確實有一番本事,我又何必阻攔你。”

對他來說,無論是誰能殺入洛陽都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

這如今身在八關之外的各部,起碼沒有董卓這等虎狼之輩,其中更有不少心懷報國救難之心的。

起碼,不能遷都啊!

這遷都的決議一下,即便楊彪搬出了三公府,也還居住在洛陽富貴之地,卻也能清楚地感覺到這行將遷移的號令一下,在洛陽到底引發了何種變動。

徐榮、牛輔與喬琰對峙於大河南北,加上段煨鎮守函穀關的情況,讓李儒猜測喬琰先前的故布疑陣可能隻是為了讓董卓分兵,於是董卓也當即下令段煨兵出函穀關,先行率領一部分兵卒前往長安附近,屯兵於華陰地界。

在段煨所傳遞回來的消息中,華陰有地可種,卻也正如楊彪所說,赤眉之亂縱然距今已有將近二百年,但人口便隻有這麼多,因長安大火與戰亂遷徙走了的,也絕不會再返回來,其中人口凋敝的景象著實很難建立起都城。

董卓連遷都都可以隨便說,更何況是遷人。

他直接令手下的部從在街巷之間門發布了要往長安搬遷的詔令,如有不遵從之人,西涼兵卒可將其就地斬殺。

讓人拋棄自己已經經營了數年的產業,到一個還有些荒廢的城市,隻為了填補如今長安和洛陽之間門的人口差距,這是何其毒辣的遷都政策。

這種民怨沸騰之聲,哪怕是董卓緊鎖關隘,也沒能攔住消息傳遞到了關東聯軍的手中。

連帶著的還有周毖伍瓊二人的死訊。

“荒唐!”盧植錘案而起。

他在緩和與袁紹之間門的關係上可以做出一番退讓,讓人覺得這位長者的脾氣尚好,可在這種大漢被迫遷都的慘事面前,他心中憤慨萬千,隻恨不得明日便殺入洛陽城中。

此前喬琰所說的一路為一鼓作氣,一路為趁其不備,一路為示敵以弱的說法,已經經由曹昂之口告知了曹操,又由曹操在先前的會盟商談中做出了陳述。

被孫堅袁術這一路派來的代表祖茂和紀靈二人對此極為讚同。

這一鼓作氣的說法中無疑是對他們這一路行動力和軍事實力的肯定。

曹操與盧植也認可喬琰這個速攻的想法。

趁著董卓以為他們還需整裝權衡些時日,儘快發動進攻,奪取旋門關,確實有可行之處。

喬琰所經曆的戰事絕不比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要少,更身在州牧要職,沒有任何必要對她此時所面對的進軍情況做出任何的謊報。那麼她既說自己有渡河之法,想來也確實是有。

而現在又有了不得不速攻的另一個理由。

盧植在臨時召開的盟會上語氣之中不免多了幾分迫切之意,“若是讓董卓成功遷都,我等便是攻下洛陽,也未必能救回天子,這洛陽二百年間門經營的民生也將在一夕之間門毀於一旦。”

“列位,盧某自會盟以來從未說過重話,可如今洛陽百萬民眾之命懸係於列位之手,我等唯有搶攻,三線並進,方有一線救漢機會!”

盧植話畢便看向了袁紹的方向。

在他此時掌握的兵員數量最多的情況下,他們這一方若要形成破堅之勢,他就必須居中帶頭,再不然也得下達指令。

在盧植看來,袁紹有所猶豫可以理解。

周毖和伍瓊二人被董卓說殺就殺,黃琬和楊彪二人的官職被董卓說廢就廢,更何況是現在還處在董卓監控之下的袁隗袁基,袁紹顧念家人的性命,在情理之中。

隻是讓盧植沒想到的是,袁紹緩緩開口說的卻是:“出兵確實可以,若讓董賊固守關隘,以虎牢之險,更難攻破。”

“但我等之中太守刺史到任者甚至不到一月,縱能動用州郡府庫,數額也極其有限,要令士卒奮勇作戰,以如今的軍糧儲備隻怕還不夠。盧公啊,那並州喬燁舒能與牛輔徐榮隔岸相對,又已執掌並州一年半……”

“總歸這渡河不易,不如令她將軍糧自河內送往此地一批,權當我等從她這裡借用的,等軍糧一到,我等立刻急攻,你看如何?”

盧植才因為袁紹說要出兵露出的笑容凝固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