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126(一更) 單刀赴會……(1 / 1)

以羊皮囊渡河之法, 若是放到現代,還得算是黃河流域的一項非物質文化遺產, 但放到如今, 卻也得算是個新奇之物。

彆看喬琰對曹操和盧植說的什麼“旁人都以為北人不擅水戰,我並州地界不同”,事實上自涼州地界上的護羌校尉將“縫革囊為船”這運輸之法傳入並州, 也不過是小幾十年的時間而已。

就連她先前試圖令人將羊皮自頸部起完整地剝落下來,都著實耗費了不少時間。

好在,並州的地理位置已經注定了,她若要進攻洛陽,也就必須完成自孟津處跨越黃河的舉動, 因對其難度早有預料, 也並非是從開春時候才開始籌備的此事。

“奉孝站在這渾脫胚子面前,是打算也做個吹羊皮的好手?”喬琰順著這晾曬架子看向末端, 便看到了個眼熟的身影。

郭嘉連忙擺手回道:“君侯這便說笑了, 我充其量也就是在渡河而擊的時候, 帶上一隻羊皮囊往水裡撲騰兩下,權當是給諸位助個威,何來這吹羊皮的力氣。”

喬琰笑了笑,帶著羊皮囊水裡撲騰,也就是他能說得出來也做得出來的事情。

又聽郭嘉端正了臉色,說道:“我隻是在想,我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借著打造船隻的幌子, 行製羊皮渾脫之法,確實是能騙過對面留守於孟津和小平津的兩方。”

“但大河水流在孟津處呈現上彎弧形口,恰好這一條衝擊的線路也受到河心島處水路分流影響, 若是能直接自小平津外河島進發,從貼鄰洛陽的這一側順流而下,直衝河流轉弧之處,是否能讓水性並不那麼出眾的士卒也能成功完成泅渡,而不需以浮橋或者是連接成筏的方法過河?”

羊皮筏子之上的木條紮作方框,雖然所需的數量不多,可對喬琰如今所掌握的兵力來說,也依然是一筆不小的消耗。

難免容易被對面看出,他們在營地內還有異動。

既然以羊皮囊的浮力,足以做到一隻送一人渡河,那麼除卻運載騎兵的大型羊皮筏子之外,剩餘的部分為何不選擇利用地形減少竹木的用量呢?

郭嘉觀摩此地地形已久,又端詳了這羊皮渾脫好一陣,深覺其中大有可為。

事實上彆看他們若循此法,還需往平津處退上一段距離,縮減了一半容易為人所發現的渡河進程,又可更好地借助江流之勢,絕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唯獨需要擔心的不過是——

“小平津處駐紮的徐榮,此人並非出自西涼,也與董卓各部有些格格不入,以此人的嚴謹性情,絕不會置平津前河島於不顧,哪怕如今並未派兵駐紮,也必然不會疏於戒備。這一點上還需想想。”

徐榮啊……

在曆史上寥寥幾筆帶過的汴水之戰,他打得曹操等人抱頭逃竄,而這一戰的交鋒怕也絕不隻是因為西涼兵多的緣故。

要從他門前借道,或許還不如冒點風險,讓人將木框的材料趁夜送入軍營之中。

可喬琰對郭嘉提出的想法頗覺意動,那麼與其去動搖這個計劃,不如去解決影響到這個計劃的人。

喬琰思忖一番說道:“取紙筆來。”

在小半個時辰後,一位信使自大河以北乘船度江而來,徑直前往了徐榮的營帳。

因對方言及是為並州牧送信而來,又隻有一舟一人一船夫而已,上岸後並未遭到多少限製,而是被帶到了徐榮的面前。

見來者隻是一少年人,徐榮也不免詫異問道:“喬侯自己年少,手下之人也多用年少者不成。”

“這倒並非如此,”來人朝著徐榮拱了拱手回道:“隻因我同君侯說,我見將軍營壘齊整,料來治軍有方,必無有斬來使之說,我又恰好與將軍同姓,雖我出自潁川,絕非同宗,卻也有些淵源可說,多一重保命之法。”

此人不是徐福又是誰。

喬琰此番出兵將他也給帶在了身邊,便是第三位軍師。

不過徐福一向在此事上謙遜,自覺自己還算不得出師,自請以書佐的位置從軍,在喬琰打算給徐榮送信後,自告奮勇前去送信。

對他如今的膽魄與口才,喬琰都沒什麼不放心的,她唯獨有些擔心的是,徐榮雖表現出如此做派,卻也未必能如她所願地將信使安然放回,若是讓徐元直折在了此地,那後悔也晚了。

但徐福對此的回複是“若不能以一有膽略之輩將此送信之事辦妥,君侯的大計難免有缺。昔年我因君侯舍身為黃巾軍中誘餌而折服,今日也有同樣的話可說,如可借此順利渡河,直擊洛陽,又何惜徐福一人之命!”

他又道:“更何況,將軍遲早要與那徐榮對上,若能趁此機會觀摩其軍中情形,實為有備無患,此事交托給尋常信使,卻絕無可能做到。”

不如讓他來做!

這也正是為何他此時站在了這裡。

徐榮朝著這少年人的臉上端詳了好一陣,發覺對方覺得他治軍有方之說似乎誠然是發自本心,不由心情輕鬆了幾分,問道:“你所說不錯,我確實不斬來使,那麼喬侯有何話要令你捎帶給我?”

徐福將袖中所攜的信箋交到了徐榮親兵的手中,回道:“先時喬侯與將軍於京中有過一戰之緣,喬侯身邊壯士與將軍交手,深覺將軍本事不小,此番前來平董賊之亂,再度相遇……”

“你不必多說,”徐榮打斷了徐福的話,“董相國於我有知遇之恩,你何敢在我面前以董賊二字稱他!若要相談拉攏之事,更是不必多說。看在你畢竟年少的份上,我可姑且將你放回,其他的切莫再談。”

面對徐榮話至過半便已拍案而起的表現,徐福的臉上沒有半分慌亂,依舊從容地回道:“徐將軍若以為我是來收買將軍,意圖令您反戈,確保能從此地渡河的,那也未免太低看了我家君侯,也太低看自己了。”

他擲地有聲說道:“此種行徑君侯不屑為之!”

見徐福言之鑿鑿,徐榮也不覺收斂起了幾分怒氣,問道:“敢問喬侯此舉何意?”

徐福回道:“君侯仰慕將軍之名,奈何雙方各有立場,隨後不得不兵戎相見,為顯對英雄之敬佩,喬侯願以一人攜薄酒相會將軍於那河中島上,不知將軍可敢單刀赴會?”

不等徐榮開口,徐福已經接著說了下去,“以酒會英雄,酒後但為敵,不過如此而已。喬侯有此等舍身會友的膽量,莫非將軍卻要恐怕其中有詐嗎?”

“那董賊不當喬侯是個人物,分明令信使李肅言及,欲與喬侯會於洛陽之外夕陽亭,卻在出行前夜令人前來襲營,喬侯卻絕不會做此等齷齪之事,我方兵卒所屬儘在那位牛將軍的眼皮底下,自不可能趁會面行渡河之舉。”

“……”對他趁機還要對相國那場並不成功的偷襲來上一出內涵的說法,徐榮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道:“我現在知道為何喬侯要令你為使了。”

徐福坦然接下了這句“誇獎”,回道:“那麼敢問將軍意下如何?有信中樂平侯紙之上的邀約為證,料來那董賊也必不會怪責於將軍擅離職守之事才對。”

徐榮將信封拆開,展開了信紙,所見也果如徐福所說。

他沉吟片刻,回道:“如喬侯所願便是。隻是這河中島就在眼前,信使往來也不過是這般而已,何故要在五日之後?”

他有一瞬覺得,這約定的日期也像是喬琰對董卓先前那出邀約的內涵,卻又聽徐福說道:“喬侯如今在督轄造船過河之事,兼有聯盟中原仁人誌士一道討伐董賊要務,這幾日間分不出心神罷了。”

見徐榮聞言一怔,徐福笑道:“將軍想來不會因為我多說的這兩句怪罪於我,我這便告辭了。”

徐榮疑心他這話中是在放什麼誘騙陷阱,可早先便已應允了絕不斬來使,將其強行留下也沒什麼意義,他隻能眼看著對方乘船而去,抵達了河岸的另一頭。

五日……

這五日內,喬琰的另外兩封書信也都已經送到了其該去之處。

曹操得到喬琰的邀約,想到當日與喬琰所說的征西之誌,再想到當日被董卓逼出洛陽的狼狽,當即拍板決定,發出一封討董檄文,聚眾進攻旋門關,與喬琰呈兩相呼應之勢。

他與身邊的長子說道:“先時燁舒還欠著你一份禮物,如今若能同入洛陽,她既為並州牧,也合該叫她補上。”

“父親……”曹昂有些哭笑不得。

這是該提這個的時候嗎?

他又聽曹操說道:“她此等年紀,竟開天下討董創舉,其中膽魄心性,實已將同齡之人甩開太多。如此看來,子脩尚需努力啊!”

“不過燁舒其人百般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檄文檄文,要的便是個討伐的正義性,也不是隻給那董賊看的。就該將其所為再誇大一番才算是個檄文的樣子。”

曹昂眼看曹操捋起了袖子,努力繃著臉才沒讓自己做出什麼異樣的表現。

誰讓父親此時的舉動,其中的潛台詞正是——

罵董卓這事,喬琰做得還不太漂亮,還是得他這個更有經驗的來。

父親啊!您這到底是在誇耀自己的文采,還是在內涵自己啊!

可無論曹昂如何在心中腹誹,這封由曹操書寫成的標準版檄文,還是在喬琰的信抵達冀州的後腳,便送到了盧植的手中。

在這言辭極具煽動性的調兵合擊宣言之中,盧植當即離座而起,在屋中反複踱步,忽然朗聲笑道:“好啊,好啊!一路自北,一路自東,兩關若破,董賊必定伏誅。玄德!”

劉備早因盧植來此便已做好了進軍洛陽的準備。

這幾年間他雖不像是喬琰這般還能完成個幾級連跳的長進,在為官上並無太多門路,隻能說是按部就班而已。但他早年間與那中山富商張世平、蘇雙結交下的關係,在他身處冀州後更因身處一州而未曾斷絕。

借著與這二位的往來,他也多少積攢出了些人手。

在清河郡任職期間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若要按照尋常的法子升遷,若不能像是那現太尉黃琬一般,得到三公的提拔,要升到高位隻怕並不容易。

反倒是若能有在平亂討賊之中做出建樹,才更有不需官場人脈也能升遷的機會。

而今先帝駕崩,幼子繼位,卻被把持在奸惡小人的手中,正是個對他而言最好的機會。

若想為百姓做出一番大事,起碼也得成為一方太守,這等功利的想法並不丟人!

他連忙回道:“盧師但有吩咐,我即刻攜人手一道動身起行!”

“且先不急,”盧植回道,“你與我先同去見一見那袁本初。”

他與袁紹在洛陽中也算是一度站在了對立方,更要不是因為袁氏對董卓的支持,他也不會為董卓所擊敗。

他相信曹操並不隻是將檄文送到了他手裡,必定也給了袁本初一份,而那成皋虎牢又是天下險關,既要聯兵出戰,這隊伍內無論如何也得是一條心。

不管是袁紹先退一步也好,或者是他先退一步也罷,這些前嫌恩怨都得先做出一番開解。

若不如此,隻怕在旋門關外,他們所能起到的作用還不如喬琰這一路。

“盧師……”

“玄德,”盧植坦然地笑了笑,“這等時候了,臉面能值幾個錢?還是大事要緊些。你便當我在以身授課吧。”

可接到曹操這討賊檄文的,卻顯然並非人人都有這樣的覺悟。

就像被荀攸以為會與袁術合兵的南陽太守張谘,竟在起兵之初,因軍糧之故死於北上的孫堅之手。孫堅猛鷙張揚,而張谘按他郡太守無權調發糧餉的理由行事,個中糊塗賬簡直一言難儘。

便是袁術與袁紹這二兄弟,在此時的起兵討董中也不免於往來書信間有些主次爭奪。

喬琰對這些將至的“諸侯”會做出何等表現心知肚明,不過她如今可並無多餘的精力來顧及這些人的明爭暗鬥。

五日之約既到,比起那徐榮深怕其中有詐,她卻何其坦蕩輕鬆地一身便服登船。

自與徐榮同在大河南岸的牛輔所見,便是那一葉輕舟行於大河濁浪之間,在船槳推動的行船中,對方那玄衣於河上清風之中招展,卓然飄逸至極。

船行電掣,已至那河心之島的方向。

以牛輔所在的位置,絕難看清那一頭的景象,也隻能望而興歎,卻不免在心中將徐榮給記了一筆。

而在這頭的船停於岸邊後,趙雲壓了壓鬥笠的邊緣,暫且當了個合格的船夫,目送她持配劍挎酒壺下船,與另一頭登岸的徐榮遙遙對視。

便是帶了保鏢在側,這也當真是好一派以酒會英雄的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