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040 太行八陘(1 / 1)

邙山蒼蒼, 車聲杳杳。

喬琰策馬於北軍護持之中,忽然想到了那句在劉宏執政末年,洛陽城中傳唱的那句童謠, 說的是“侯非侯,王非王,千騎萬騎走北邙”。

不過此時的漢室還未到徹底秩序崩亂的地步,她身邊的北軍校尉依然聽命於天子劉宏。

而她往樂平而去的隊列, 在為喬玄送葬之餘,也未嘗不是在朝著希望之地而去, 卻不是那什麼“千騎萬騎走北邙”的逃難景象。

她仰頭朝著兩側看去,正見邙山山道之上草木蔥鬱, 似因這山中多造帝陵而頗有一派森然肅穆之氣。

北軍校尉鮑鴻隨軍而行, 為此番北軍護送隊伍的統領。

他見喬琰打量周遭, 似對此山有些興趣,便說道:“邙山為洛陽北部屏障,曆來都有洛陽兵馬於山中巡守,喬侯大可放心, 此地雖山勢險要, 卻絕無什麼危險。”

喬琰回道:“我並非擔心此行安危,有鮑將軍在此,又有北軍將士隨行, 料來安全無虞。我所憂慮的不過是——”

“自光武帝因鳳巢龍穴之說安葬於此地, 諸如孝安皇帝、孝衝皇帝等先帝都葬於此地,祖父生前謹慎, 家無餘財,如今卻轀輬車栽,黃屋左纛, 或有衝撞先帝之嫌。想到此不覺有些擔憂罷了。”

鮑鴻笑道:“喬侯這審慎行事的作風當真是與喬公一脈相承,不過這既是陛下所贈殊榮,想來邙山上長眠的幾位先帝也不會怪責的。”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鮑鴻往後看了一眼,還是覺得羨慕的有點牙酸。

何為轀輬車栽,黃屋左纛?

轀輬車本也叫做安車,乃是一種出行之時,可供人在車中躺臥的馬車。

因其車廂窗扇開啟可改變內中溫涼,故而名為轀輬車。

昔日秦始皇東巡沙丘,所乘坐的也正是這種轀輬車。

因劉宏特許的喪葬規製,轀輬車按照四馬拉車的規模,更在上方覆蓋了一層帝王專用的黃繒車蓋,又在這轀輬車的車衡左側立起了犛牛尾標誌。

這就是黃屋左纛。

算起來這種喪葬儀式倒也並不能算是僭越。

雲台二十八將中排行第二位的忠侯吳漢,就是按照這種形製下葬的。

不過吳漢故裡位於南陽,並不像是喬玄這樣因要往北行去,故而過邙山而過。

而這般車架隨行,必定要等到樂平地界上方才撤去,以讓沿途一路都將知道當今天子對喬玄所給予的恩典。

因此,鮑鴻實在很難不對其羨慕有加。

但要這車隊之中的另外一人看來,這般儀仗才合該是喬玄該當享有的。

“喬公昔日兵出並州,威靈振耀,如火之烈(*),合該有此等陣仗厚葬。”蔡邕看了看這一行綴連的隊伍,坦蕩地評價道。

他在喬玄的葬禮之上都頗有些百無禁忌,凡事可說的樣子,在此時也就更是如此。

這話傳入喬琰的耳中,不免讓她覺得有那麼點頭疼。

他當日靈台祭禮之上,於嚎哭之中說起與喬玄的過往,雖可解釋為性情中人之舉,但一想到如今在洛陽城中到底是何人的聲音最能上達天聽,喬琰就覺得蔡邕作死的水平不是一般的高。

實在是難怪他會最終死於洛陽獄中。

好在,蔡邕為喬玄撰寫碑文,自然也要看到喬玄的碑銘正式落成才好,於是在這車架與北軍護隊即將出行的時候,他也帶著蔡昭姬前來了此地,要跟著一道往樂平去。

而無論是出於哪種理由,喬琰都覺得沒有拒絕蔡邕的必要。

蔡邕在文學書法上的地位已非同一般,還帶著個蔡昭姬,在喬琰對樂平縣這個立足之地有些算盤、又急缺人手的情況下,實在不能讓這對父女對她的手中溜走。

隻不過有些可惜,蔡邕長女蔡貞姬,在蔡邕先前托庇於泰山羊氏的時候,已經嫁與了羊衜為妻,便自然不在此地。

所以也隻能帶上兩人了。

好在最要緊的還是蔡邕。

他若是不在此時離開洛陽,隻怕又要被他這薄弱的政治情商坑一把。

他當年被流放朔方的時候還是有人替他求請,才算是免於死罪,加之他彼時有官職在身,跟劉宏說情也好說些。

可現在他不過是依托於泰山羊氏的一介白身而已,倘若真得罪了哪一位中常侍,難保連給他上達天聽的機會都沒有。

他跟著往樂平縣來,倒也正好得以避開了洛陽中對他有敵意的幾人。

而讓喬琰帶上他的另一個理由便是,她既然從喬玄處收獲良多,自然也不忍見到他的故交因奔喪之時失言而為人所害,怎麼也得幫扶一把。

蔡邕完全沒意識到,此前喬琰在與他談起,將在樂平修建供奉喬玄靈位的祠堂,以廟前樹鼎紀念文德,祠堂中橫鉞紀念武德的時候,其實並不隻是在說喬玄,而是在勾起他撰寫鼎銘的興趣,讓他自己揣著包袱就往溝裡跳了進來。

誰讓對他來說,能將靈台所書碑銘,連帶著鼎銘和紀念武德的石鉞銘一道,形成一套完整的紀念體係,未嘗不是一件格外有意義的事情。

更彆說還是寫喬玄!

在這半道上,他便已經又靈感大發地將紀念喬玄為度遼將軍期間功績的《黃鉞銘》給寫完了,其中正有他說的那句“威靈振耀,如火之烈”八個字。

倒是蔡昭姬對蔡邕這個選擇稍稍有些憂慮,在行軍途中的停頓中找上了喬琰說道:“叨擾喬侯實屬不該,隻是我父於並州有些恩怨未了,喬侯雖在樂平縣內著落,也難保會有波及。”

蔡昭姬年紀雖小,卻顯然不像是她父親一般——蔡邕的才華高是高,奈何缺心眼。

她心中一番思量,還是決定將實情與喬琰說清楚,以備不時之需。

“昔日我父因大赦得免,本應自五原回返洛陽,然則五原太守王智為他送行之時,邀他一道席間起舞,我父因他為王甫胞弟,看他不起,席間對其不假辭色,於是王智秘告我父對朝廷心懷怨懟之意,這才致使我父女三人不得不流亡逃竄,尋羊氏托庇。”

“我聽父親說起,中常侍王甫為司隸酷吏陽球所殺,然陽球也隨後為宦官所誣告而死,王智雖失一朝中內應,卻也得了其餘幾位中常侍的庇護……”

蔡昭姬皺了皺眉頭,“倘若會給喬侯惹麻煩的話,我看……”

“無妨,王智乃是五原太守又不是上黨太守,何必擔憂此事。”喬琰回道,“何況我為縣侯,這一縣之地內皆我之地,王太守何來越權過問的理由。”

見蔡琰還想說什麼,喬琰忽然轉移了話題問道:“說來我有一事想問昭姬,我早先在冀州之時曾見子乾先生,他提起,曾與伯喈先生一道修撰《東觀漢記》,隻是伯喈先生被放逐,並未來得及寫成,不知近年間可有在此書上動筆?”

《東觀漢記》自班固開始撰寫,到如今已經曆經數朝,乃是東漢曆史的紀傳體斷代史。

蔡邕這等文學大匠自然涉及其中。

然而在原本的曆史上,先有蔡邕被流放之事,後有董卓作亂,導致其中的最後一次續修裡,絕大多數的內容都在遷都長安的過程中散佚。

喬琰自後世學習曆史的角度看來,自然不免為之歎惋,現在也正好尋到一個問詢的機會。

當然這並不是她打斷蔡昭姬所說之話的唯一原因。

她其實猜得到對方想說什麼。

蔡邕這個拉仇恨一流的家夥所引來的,絕不隻是某些看他不爽的人在劉宏那裡的抹黑言論而已。

在他此前被流放朔方的路上,因漢代任俠之風與豢養門客的風氣一並盛行,他甚至還遭到過陽球派出刺客的追殺,隻是因為刺客同情蔡邕,反而將實情相告了而已。

陽球當年能搞出刺客刺殺的行為,如今的王智顯然也可以。

要不是現在蔡昭姬站在喬琰的面前,她簡直想要扶額長歎一句——

蔡邕他到底是怎麼做到陽球和王智這敵對雙方都想殺他的?

但偏偏他通音律,擅書文,能修史,實在是個該當奉為上賓的文學奇才。

不過這種話就不必跟蔡昭姬儘言了。

若是那五原太守當真有上門找茬的意思,她連洛陽這等龍潭虎穴之地都能闖出來,又如何還會懼怕跟對方鬥上一鬥!

所以在蔡昭姬提出這擔憂之前,喬琰便已經將她給堵了回去。

聽到喬琰提到《東觀漢記》,蔡昭姬微一沉思,便從記憶裡翻出了與之相關的信息,回道:“父親修撰此書的時候我還未出生,隻聽聞當年流放之時,父親曾列後十章要目,可以我平日見父親所書,大抵也隻寫了律曆意與樂意二章而已。”

這回答實在不奇怪。

在流放和南逃避禍之中,即便蔡邕的各方友人都有對他伸出援手,也並不是一個合格的修史環境。

這越發堅定了喬琰要將蔡邕給留在樂平的想法。

這本東觀漢記若能修編出來,對於後世研究東漢曆史無疑是一項尤其重要的憑據,要知此書在最初版本流傳之時,可與《史記》《漢書》並稱為三史。

若非後來的修撰工作遭到戰禍的影響,又有後漢書大行於世……

想到這裡,喬琰便也不覺得蔡邕的那些個言論過於耿直的毛病算什麼了。

她心緒百轉也不過是一刹而已,在蔡昭姬這個敏銳的孩子意識到她分神之前,喬琰就已經開口回道:“伯喈先生在流亡之中尚能完成兩章已屬不易,隻望天子能早日醒悟何人之言可信,許能讓先生早日回歸東觀。”

早日回歸東觀,這話說起來容易,願景卻實現不易。

可不知為何,蔡昭姬與喬琰認識也不過是這麼數日而已,卻隻覺她話中滿是一派令人為之信服的力量。

在這種希冀的傳達之中,她便再想不起原本是來與喬琰說何事的了。

而在隨後繼續北上的路程中,因蔡邕要對《黃鉞銘》的初稿進行潤色,便喊了女兒在一旁協助,蔡琰也就更沒有了跟喬琰搭話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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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之間,轀輬車行駛多得和緩而小心,出了山口車程才快上了不少。

再行出一段便是黃河的孟津渡口。

因北軍並不是所有人都要跟隨喬琰奔赴樂平,這送行儀仗也就隻到此地為止。

隻有那校尉鮑鴻還帶著二百餘人隨侍,以確保喬玄遺體,以及喬琰這位新封的樂平侯都能平安抵達封地上。

在剩餘北軍部從撤回後,鮑鴻率部尋船過河,於夜色降臨前渡黃河而過,又抵達了濟源境內。

算起來,二百餘人的隊伍已不算太小的規模,起碼對司州境內少有黃巾殘部越境而過的區域,已算是一支足夠安全的武裝力量。

也正因為如此,鮑鴻在跟喬琰商議後決定,他們並不入城駐紮,而是直接在城外就地紮營。

不過喬琰並未直接入眠休息。

在他們此刻所在的位置,因漢代並無那麼多高樓遮擋視線,自北而望,已能隱約看到太行山脈的影子。

當然作為後世命名之中山西、山東的分界線,太行山的絕大部分還是在並州以東,冀州以西的地方。

喬琰此刻可以看到的,隻是其綿延到南側來的最尾端而已。此地也有一個彆名,叫做中條山,而中條以東相連的,就是在愚公移山的傳說之中那個王屋山。

這不是一段好走的路。

若非如此,太原上黨一帶也不會有易守難攻、天下之咽的定位。

正因為如此,喬琰在自己的行軍帳內,借助係統的立體地圖功能,將自此地往樂平的路線一點點勾勒了出來。

而後,她讓典韋將程立以及鮑鴻都給喊了過來。

鮑鴻一進軍帳,就被喬琰這畫出了關隘隘口與地形瑣碎之處的地圖給驚了一跳。

但他想到喬琰到底是喬玄之孫,而喬玄一度擔任過的太尉,可稱執掌天下軍政事務,會有這樣的地圖在手也不足為奇。

隻是這地圖上墨跡尤新,竟仿佛是喬琰憑借著記憶將將默背出來的一樣。

這著實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

他目光在這地圖之上徘徊時,便聽喬琰問道:“敢問鮑將軍,此前並未有遐問及,我等往樂平縣而去,你打算走哪一條道?”

鮑鴻在圖上辨識了片刻後伸手一指,“此處。”

“我等此刻身在濟陽,要走得快些,自然是自濟源先走沁陽,而後走太行陘,行抵晉城,過上黨之長治,而後抵達樂平。”

太行八陘,太行陘為第二道陘關。

在喬琰所繪製的地圖上,這也確實是一條最近的路。

但鮑鴻卻見喬琰搖了搖頭,顯然並不認可他的想法。

她問道,“鮑將軍可知,冀州黃巾之中還有一支殘部,在張角身死後,由北中郎將麾下的士卒追擊,卻並未能夠將其追拿到手?”

鮑鴻愣了一愣,“張角三兄弟尚為王師所剿滅,何以還有一支殘部尚在逃竄?”

他身在洛陽多時,隻知兩位將軍平亂,還真不知道冀州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那些個細枝末節處的意外。

而他旋即便聽到喬琰回道:“隻因這支隊伍並不在巨鹿郡內,而是隨黃巾起事後,召集鄉裡少年為盜,共計萬餘人。這些人在張角身死之後,一部分以為黃巾太平道誠然不可信,重新歸附鄉裡,回去做大漢良民,可還有一部分,依然在境內流竄。”

“那他們如今……?”聽喬琰這麼一說,鮑鴻忽然覺得,他好像不應該這樣快就將北軍士卒給分派回去,而應該先繼續跟隨才對。

若是陛下問起來,拿這流竄的黃巾賊來做個解釋就是。

從喬琰這裡給出的下一句回複更是讓他不由提起了戒備之心。

她回道:“因這些少年賊寇出自常山郡,在張角身亡而北中郎將率部討賊之時,他們便往家鄉方向撤離。隻是北中郎將與左中郎將的隊伍聲威勢大,這些人不敢在常山久留,故而撤入了太行山中,活躍於滏口陘與井陘之間,自號為黑山賊。”

“所以我說,鮑將軍此前製定的行軍軌跡不妥。”

鮑鴻倒抽了一口冷氣。

滏口陘連通上黨與安陽,井陘連通樂平與真定,這樣說來,他若是當真按照原計劃走太行陘抵達晉城,過長治行抵樂平,其中從長治往樂平的一段,就極容易遇到黑山賊的襲擊。

對方既然在張角身死,太平道瓦解後依然選擇聚眾作亂,隻怕也不是什麼好相與之輩。

所以他先前想走的那條近路顯然不能走!

也或許,這事並不隻是一條路能不能走的問題,更要緊的是,有這樣一支能遁入太行山中便不容易為人發現的賊寇在側,喬琰所要去的縣侯封地也有些麻煩。

鮑鴻並未猶豫,當即開口問道:“若是這樣說來,樂平怕是並沒有那麼太平,喬侯因平定黃巾之功而封侯,倘若我為黃巾,必視喬侯為眼中釘肉中刺,是否該當……該當與陛下提及另擇一地才好?”

尤其是,他一想到隊伍之中還有個以轀輬車送屍的故太尉喬玄,就覺得壓力極大。

倘有賊寇臨門,他還絕不能讓對方的屍首出什麼事才是,否則便是對不起他這個護送的職責。

在喬琰並看不到的角度,鮑鴻將手給攥了起來,更覺這夏日的確是夏日,讓他在後背上都著了汗。

驟然得知他們所行之路和抵達之地都有可能受到並未徹底清繳的黃巾影響,饒是鮑鴻跟淳於瓊這等校尉相比,還算是個實乾派,也隻覺棘手異常。

更要命的是,他此前始終在洛陽未出,並不知道這些個黃巾到底是什麼戰鬥能力。

偏偏在他收到的消息裡,各種戰況多有矛盾。

既有黃巾擊退朱儁將軍的先頭部隊,非等閒凶悍可比,令其不得不退守長社。

也有喬琰這一個孩童能平一州二州之亂,仿佛黃巾是個紙糊的。

這種戰鬥力的錯亂讓鮑鴻有點迷茫。

以至於當他看到喬琰冷聲回了句“不可”的時候,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被她帶跑了節奏。

“陛下以縣侯位賞,已是莫大恩典,如何能讓陛下朝令夕改,此事萬不可提。”喬琰繼續說道,“何況鮑將軍也不必對這些個少年賊寇如此提防,黃巾信仰一散,還願意跟隨那領頭之人的自然大大減少,待陛下恩赦天下,人心思變,更會散去一部分。”

“更何況,上黨樂平之地,田地肥沃,少受災害,若是這些流寇來襲,百姓自不會貿然相從,反而因要保家園而戰,我這位縣侯面臨的並非是群狼環伺的窘境。”

事實上也正如喬琰所說,如今這活躍在太行山中的黃巾遠未達到後來黑山賊的狀態。

這一支本就還在萌芽狀態,就因黃巾內部的信仰危機而流失了一部分人手,連名號上的萬人都早湊不齊了。

而要知道就算真有萬人之眾,若是隻算實際的戰鬥力,又要折減一半。

這支隊伍的情況,結合了喬琰先前在冀州收到的消息,和原本黑山賊借助太行山脈藏匿發展的曆史,在喬琰離開洛陽的時候已經做出了一番判斷。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對蔡邕和蔡昭姬發出同行樂平的邀請。

因為她對此心中有數。

不過她知道的雖多,卻不能在跟鮑鴻的交流中說到,這太行山中黑山黃巾的領袖,一個名為張牛角,一個名叫褚燕,褚燕還會在張牛角死後給自己改姓為張,名為張燕,又在囤兵太行俯瞰司州的對峙中,從劉宏的手中討得了個平難中郎將的名號。

這可比鮑鴻這個未來的西園八校尉之一聽起來威風多了。

她說的隻是:“鮑將軍大可放心,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拿祖父的遺骸開玩笑。對這太行山中黃巾,我等此番暫且避開就是,待抵達了樂平後,我心中自有算盤。”

鮑鴻想了想喬琰此前的所作所為,的確不曾做出過什麼錯誤的決斷。

雖說在京中廣為流傳的傳聞裡,她潛入黃巾敵營之中去當那什麼軍師,著實有些過於冒險的意思。

但也並不能否認,她的潛心謀劃,得到的無疑是個讓京中貴人心神為之一鬆的結果。

那麼想來,太行山中黃巾餘黨已然失去了大賢良師這個精神領袖,現在應當也並不難應付才對。

他問道:“那麼按照喬侯的說法,我們是換一條路抵達樂平?”

“正是,”喬琰伸手指向了圖上太行八陘之中的第一陘,也即軹關陘,說道:“我們走此地,繞行至河東郡的臨汾,順汾水徑流的山穀夾道北上,直到抵達太原,而後東行至樂平。”

見鮑鴻的臉上尤有疑慮之色,喬琰又道:“鮑將軍大可放心,先時河東郡內雖也有黃巾流寇,但河東良家士族出兵,已幾乎將其平定,比起山中不知底細的黑山賊,自然還是臨汾安全得多。”

“何況,軹關陘得名於僅容一軹通關之險境,等閒時候,商人尚且不想走此道,更不必說如今天下災厄頻頻,又有何人會扼斷此地關隘行劫道之事?”

鮑鴻想了想,的確是喬琰所說的這個道理,拱手回道:“那好,就依喬侯所言,我等走軹關陘。”

既然要更改路線,鮑鴻自然是要跟他營中的兩位百夫長交代的。

他當即告退離開了營帳,隻留下了程立還留在此地。

而程立緊跟著便見喬琰的指尖循著那太行山脈的一線緩緩而上,直到停留在樂平與真定之間的井陘之上。

以他的判斷力看來,此刻在喬琰臉上露出的,並不是對樂平地界安全的擔憂,而是一種傾向於勝券在握,或者說充斥著圖謀盤算的神情。

程立當即意識到,有些他原本在聽聞黑山賊來曆的時候生出的想法,大概並不需要跟喬琰說了。

他拱了拱手,也旋即告退了下去。

此刻行軍路線有了分說,喬琰這才收起了這新繪製好的地圖,攤平在了行軍榻上。

一想到接下來又是一段不同的征程,在入睡之前她又點開係統面板看了一眼,讓自己圖個心安。

算起來,從穿越到這漢末亂世,到如今為止,已經過了三個月有餘了。

和當日處處從那屍堆中醒來的時候相比,她的面板數據雖然不能說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卻也可說比起之前大有改觀了。

【姓名:喬琰】

【陣營:漢(初始陣營)】

【職業:謀士(係統設置)】

【年齡:10】

【體質:62(100),武力:20(100),智力:80(100),氣運:65(?)】

【剩餘可分配點數:0】

【技能:曆史學lv7,辯才lv,7,文物鑒定lv4,騎馬lv3,畫lv3,書lv4,田野考古lv5,古錢幣學lv3……】

【剩餘可分配技能點:5】

【謀士點:100】(每獲得10點謀士點,自動獲得3點屬性可分配點數,獲得1點技能分配點數)

【已解鎖功能:簽到、立體地圖】

這便是她如今的數據。

她所拿到的初始分配點數,因謀士點獲取而得到的屬性分配點數,以及簽到得到的那一次點數,都毫無任何保留地砸進了體質數值裡,讓她現在有了那麼個及格分。

而武力值的少數提升,來自於她將技能點數點在了騎馬技能上,再加上體質點數的提升帶來的些許輔助效果。

至於可分配的技能點數,她在辯才上點了3級,在騎馬上點了3級,還剩下的5點分配點數她暫時準備握在手裡。

這樣一來,唯獨讓她覺得有些莫名的是智力數值的變化。

從起初的79變成80,到底是何時發生的事情,以她疏於對數值面板的關注,好像還真不太記得了。

【你擊敗了楊修的時候……】係統小聲解釋道。

它總覺得喬琰這說是說的養名,但養名望養到開始去封地經營的程度,還是有那麼點微妙的不像謀士。

奈何喬琰的技能面板明晃晃地表現出了她在穿越之前從事曆史考古事業的事實。

在這樣的背景下,想要經營出一方安定的封地,讓蔡邕得以將東觀漢史給修撰完成,實在可以說是一種如同信仰一樣的事情。

係統也隻是狐疑了那麼一下,又自己主動將疑慮給打消了,轉而回答起了喬琰的問題。

“你的意思是,如果擊敗了某個在曆史上評價為聰慧的人,就可以增加智力的屬性點?”喬琰又問道。

【那倒不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在你駁倒張角的時候,這個屬性點就應該加了。】係統回道,【準確的說,是在你在接連表現出超越智力評判數值所應當有的水平後,係統會定時進行自我修正。】

“……”

……這79和80的區彆好像隻是為了讓它看起來好看一點而已。

修不修正的好像也無所謂。

好在喬琰也確實不那麼在意這種問題就是了。

總之在這一串的數值中,她更在意的還是短板,而不是目前來看還暫時足以應付局面的數值。

何況,她如今身邊有陸苑有程立這些個可以為她分憂的存在,在數值上看起來並不那麼高,顯然也並不是什麼要緊的問題。

隻是讓喬琰沒想到的是,在這隊伍之中,還有個讓她意料不到的“聰明人”。

軹關陘不愧是太行山中的險要路徑,在車馬隊伍從中穿行的時候,最狹窄的地方,險些將那轀輬車都給卡在其中。

在其中一處攀升的路段,這車架更是需要有人小心托舉才是。

但即便如此,隨著山道顛簸,那停靈車架中還是發出了一聲撞擊聲。

唯恐喬玄棺槨有損,喬琰連忙讓人在行過了這一段陡坡後,將轀輬車的車門給打開,檢查裡面的情況,卻從這車廂中抓出了個活人來。

抱著好大一個包袱出現的楊修,也著實是給了喬琰好大一個驚喜!

她眉頭一擰,當即問道:“你為何會在此地?”

楊修又不像是程立,是可以隨意被她招攬到手下來的。

要知道他可是太尉楊賜的孫子,他父親楊彪後來同樣坐到了太尉的位置上,而楊修作為弘農楊氏的繼承人,豈能隨隨便便跟著她這往樂平縣而去的隊伍離開洛陽京師?

此問一出,喬琰一眼就看到了楊修這頗有幾分心虛的神色。

這明擺著就是——他此番離開京城並不曾跟他的祖父或者其他的家人有過任何的交代,而是偷跑出來的!

楊修梗著脖子回道:“我……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裡了?”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我既輸給了你,你便必有可為我師之處,我跟上來隻為求知,又有什麼說不通的?”

楊修自覺自己這個理由還是頗為站得住腳跟的,他將懷中的包袱往地上一攤,將包袱中的那些個典籍書卷也給一股腦地都翻了出來,看得喬琰一陣眼皮直跳。

隻聽他又道:“我出來的時候連拜師禮都給帶上了。”

喬琰眼角的餘光朝著鮑鴻掃了一眼,果然見這位鮑校尉也是一副震驚非常的樣子。

大約是因為想到他需要擔負起的責任除了喬琰和喬玄之外,現在竟然還多了個不請自來的楊修,鮑鴻就有種眼前一黑的感覺。

鮑鴻真是要被楊修的突然出現給嚇個半死了。

倘若是在他們進入太行山脈的範圍之前,或者說是在他們和那些個北軍士卒分道揚鑣之前發現楊修的下落還好說。

但現在這軹關陘都已經走了大半了,根本沒有了回頭折返的機會。

而若隻是讓一小隊士卒將楊修給送回去,倘若路上出了什麼差池,鮑鴻根本擔不起這個責任。

更加致命的是,在眼下因為喬琰提到了黑山賊存在的情況下,鮑鴻其實也不太舍得將人給分出來。

萬一在抵達樂平後,那黑山賊忽然來襲,多一個人少一個說不定就有不小的區彆。

他剛想到這裡,就發覺楊修朝著他看了一眼,像是看穿了他這不情願的心思,將音量都抬高了不少,“我在車廂裡聽到你們在路上的對話了!你們現在也分不出人手將我送回去。”

“最多……最多就是等到將喬公和喬侯送到了樂平,鮑校尉要回洛陽的時候再把我給捎帶上就是了。”

楊修這話中像是做出了一番讓步,但以喬琰看來,在這小子機靈得過分的眼睛裡,簡直寫滿了自己的小算盤。

他現在可以打著到時候就跟鮑鴻回去的旗號,之後呢?

之後他自然可以找到新的理由讓自己留下。

喬琰頭大如鬥。

若是楊修此刻的年齡再大一些,還好說他藏匿在車中前來是他自己的選擇,也自然必須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才是。

既然已經被發現了,那就自己回洛陽去。

偏偏他今年還隻有九歲。

這是一個倘若算起來為何會做出離家出走舉動,也會第一個歸結於勝負欲的年紀。

而為何會有勝負欲?還不是因為當日那鼎中觀前的一番比鬥。

喬琰想想都覺得自己是鐵定要背鍋的。

但背鍋若是背得有價值便也罷了,可楊修有什麼用?

挾楊修以令楊太尉嗎?

“你何時潛入的車中?”喬琰問道。

楊修一聽喬琰這個回複便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她要鬆口的前兆,連忙回道:“六月二十三日。”

六月二十三,也就是喬琰等人出發的前一天。

自京城出來到此刻的位置也已經過了兩天多了,那麼楊修窩在車中跟屍體為伴也已經將近三天了,他隻帶了點炊餅填肚子,竟然能忍到現在……也還真有那麼點本事。

但再怎麼有本事,大概也已經在身體極限的邊緣了。

喬琰想了想蔡昭姬的年紀,再想想楊修,琢磨起了再養一個潛力股的可行。

可若以曆史評估,楊修的政治覺悟著實是差到,可以跟蔡邕放在一起,讓人覺得他們可以認一對乾親的程度,要扭轉過來,她要耗費的心力必然不少。

她扶了扶額頭,又覺得有點難辦。

她想了想後回道:“等抵達太原郡治,我給你兩個選擇。”

“第一,要將你送回去也未必需要勞煩鮑將軍,我大可以去尋太原太守,讓他出些人手將你給送回去,反正這不經告知父母便遠行的不孝名聲也不是讓我來擔。”

“我才不回去!”楊修想都不想地回道,他又小聲說道:“我在離開之前留過書信了。”

就是藏得稍微好了一點。

否則也不會在喬琰等人離開洛陽的時候,楊賜的秘密尋人都沒尋到她的頭上來。

“那麼就隻有第二個選擇了。”喬琰伸手朝著典韋一指。

在典韋的背上背著的,正是此前在濮陽的時候,田洮作為謝禮送給她的金子。

在將那六十匹縑也折算成了金後,一共是二十六斤黃金。

她對著楊修說道:“這二十六斤黃金,按照市價能換回萬石粟米,你若能在遵循規則的情況下,於太原當地換回更多的數量來,那你想跟著就跟著吧。”

喬琰目光凜然,又隨即丟下了一句說不好是不是激將法的問話。

“楊修,你可願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