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前。
礦山電視台樓下, 徐魯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她戴著帽子和口罩,不仔細看根本認不出來。
有人緩緩朝著她走了過去。
徐魯平靜的看著對面的人,倒是張曉丹先笑了, 很客氣的樣子說:“你什麼時候回這兒的?”
“我以為你知道。”徐魯說。
張曉丹沒說話。
徐魯默了三秒, 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要是方便的話, 我們……”
“就在這說吧。”
徐魯低了低頭,半晌輕輕抬起,開門見山道:“半個月前我接到過一個電話, 那時候我已經回江城了, 甚至有過放棄來這的打算, 覺得做一個平凡的小記者也挺好。”
張曉丹挑了挑嘴角。
“可人生就是這樣, 總是會在你做選擇的時候給你又扔給你一條路。”徐魯停了一下道,“你去見過梁陽(那個白血病去世的小女孩)是嗎?”
張曉丹猛地震了一下, 看向徐魯,眼神犀利。
“如果不是找不到彆的證據, 我也不願意打擾你。”徐魯說。
張曉丹:“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徐魯緩緩道:“聽說你為你哥做不成烈士一直耿耿於懷, 其實有那麼重要嗎,當年他既然選擇走出那一步,就不會想身後可以得到什麼, 唯一希望的大概就是你過的比他好。”
張曉丹垂在兩邊的手顫了一下。
“這兩年你為那些人做的不少, 想要的得到了嗎?”
張曉丹的手慢慢握成拳狀。
徐魯:“我來不是追究這些的, 我想從我來這第一天起你就看好戲了。一直到我去南坪, 又讓人跟了我一路, 好像我做什麼都晚一步,是你在通風報信吧?”
張曉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徐魯笑笑,“我來這就是查這事兒的,不過至今都沒有證據,但我覺得你應該會有,畢竟當時報道那場事故的第一現場主持人是你。”
張曉丹縮了縮瞳孔。
“好奇我怎麼知道是你的嗎,其實很簡單,結合這段時間發生的巧合,再查一查這兩個月江城醫院的出入記錄就知道了,隻是沒人會懷疑你罷了。”方瑜無意間這些告訴她的時候,徐魯還是有一些意外,可是後來就明白了,“不過你放心,我都刪完了。”
張曉丹的眸子慢慢變成驚訝狀,又瞬間恢複常態。
徐魯將身上的書包拿下來,拍了幾下然後遞過去,道:“這個給你。”
張曉丹沒有接。
徐魯笑著塞到張曉丹懷裡,道:“裡面是一台電腦和優盤,沒有什麼特彆有價值的東西,視頻裡隻有幾句對話,也許出乎意料的時候會起點作用。”
“你這是乾什麼?”
徐魯側頭,看了眼遠處的山巒,道:“我要進山,這些東西交給你可能會更安全。”
張曉丹一愣:“你瘋了?!”
徐魯微微笑了笑。
張曉丹慢慢道:“江措他……知道嗎?”
徐魯搖頭:“不知道才好。”
張曉丹有那麼一瞬間差點想要脫口而出說你彆去了,可她不敢說,哪怕現在徐魯把所有重要的東西都交給她保管,看似完全信任,她也不能說。
徐魯輕道:“如果我沒回來,就勞煩你了。”
說完,她沉默的笑了笑,轉身就走。
張曉丹的手機響了起來,看著已經遠去的那個背影,張曉丹接過電話淡淡的喂了一聲,隨即狠狠愣住,然後對著那個背影大喊道:“等一下。”
徐魯停住腳,回過頭去。
張曉丹顫著嗓子道:“出事了。”
這三個字明明說的很輕,可徐魯就是聽到了。看著張曉丹臉色都已經變了的樣子,徐魯幾乎害怕接下來會聽到的話。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二日,礦山市全城戒備。
不到半個小時,暴雨已經極速落下,風雲大變,路邊的樹木被吹得東倒西歪,雨勢極大,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
江措正帶著幾個人舉著水槍對準火勢進行直攻,沒幾分鐘火勢就變小了。這會兒風好像也慢慢起來了,有一部分小火被吹散開,很快就撲滅了。
礦洞下面幸好沒有施工人員,這場火不算很大,也沒什麼損失。六子正和長城去檢查事故原因。
江措靠在一堆石頭邊,眼角四下瞥了幾眼。
礦上的工人這會兒都一堆一堆站著,交頭接耳說著話。江措目光落在一個方向,像是很隨意的走了過去,一邊四下看看,從兜裡抽出一支煙,一眼就瞥到了遠處的老錢。
老錢也朝他走過來,道:“兄弟,給根煙。”
江措整包煙扔過去。
他低頭點煙,含糊道:“火你放的?”
“還真不是。”老錢道,“倒也省的哥哥我鬨事了。”
江措吸了口煙,將頭偏向一側,問的隨意:“有發現什麼情況?”
“還沒有,不過東頭有一個礦不讓我們靠近,總覺得不太對勁,昨晚哥還貓了過去,你猜發現什麼了?”
江措沉默著,緩緩吐了口煙圈。
“那地方鬼都不去竟然藏了個攝像頭,真他媽的。”
江措又吸了幾口煙,扔到地上踩滅。
“今天有沒有什麼人上山?”他問。
“沒啊怎麼了?”
“沒事。”他說,“走了。”
江措回到消防車上,看了一眼面前這幾座大礦,瞧了眼窗外的天,也暗了下來。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沒有未接來電。
六子上了車,看他一眼:“隊長。”
江措向後靠著,正準備撥號,小五的電話過來了。江措剛一接聽就問找到了嗎,小五歎了口氣說家裡一個人影都沒有。
江措皺緊眉頭,把電話掛了。
如果不在山上,他想不起來徐魯會去哪兒。再次撥電話過去的時候,那邊依然是關機。
消防車開出了礦山,慢慢行駛在回程的山路上。
江措煩躁的揉了下頭,正想點根煙抽,身後六子遞上了一根,打著火機,江措接過咬在嘴裡,低著頭,湊上火機點燃,吸了幾口。
“煩什麼呢隊長?”六子問。
長城湊近:“嫂子?”
江措瞥了他倆一眼。
六子說:“知道你現在看著像什麼樣子嗎?就跟一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一樣,魂不守舍心不在焉,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啊。”
長城:“徐記者可真行。”
六子:“這樣一個女人走進你心裡什麼感覺?你瞅瞅人家啊,為了你從大城市來咱這小地方,又知書達理,一看就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大小姐,被這樣一個人喜歡什麼感覺?”
長城:“說兩句。”
江措抬手挨個拍了一下他倆的頭:“邊兒玩去。”
“無聊唄,說說吧隊長,你看看我倆現在這多麼富有求知欲的眼神就知道了。”六子雙手握拳,一同抵在下巴下,眨了眨眼睛,“隊長?”
長城也做著相同的動作,眨眨眼睛道:“隊長?”
駕駛座的小林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一隻手握拳,抵在下巴下,對江措眨眨眼道:“隊長。”
江措:“……”
六子嘻嘻一笑:“看在我沒多久就退伍的份上,隊長你就可憐可憐……”
話還沒說完,遠處一聲巨響。
那響聲太大,以至於震的消防車都搖晃了一下。前後幾輛車迅速停了下來,江措很快朝窗外看了一眼,礦山上空濃煙滾滾。
長城一身冷汗道:“怎麼了?”
對講機裡程勇乾脆冷硬道:“掉頭。”
山路彎彎繞比較多,幾輛車往回開費了些時間,還沒有開出一會兒,,路兩邊已經不間斷的有石頭滾落下來,隨即跟著的是忽然變暗的天。
六子不禁皺眉道:“剛檢查過一點問題都沒有啊,這怎麼回事?”
江措:“去了再說。”
消防車還沒有開過去,天上已經下起了雨來,慢慢的越來越大。礦上的火勢被雨水很快撲滅,眾人正要鬆一口氣,隻聽見山上又一聲巨響傳來。
程勇道:“大家做好救援準備。”
雨水太多,山路又被大石擋住去路,所有消防隊員即刻下車,江措迅速安排作戰計劃,現在這樣的情況,火已撲滅,距離又遠,但還不確定礦上是否還會發生爆炸,是否有人員傷亡,不確定因素太多,基本都是隻能背著滅火器和破拆工具上了。
一堆人冒著大雨跑過去的時候,礦上已經亂作一團。
就剛才還屹立在那兒的礦頂已經塌陷,現場除了濃煙和大雨,隻有零星幾個人趴在一堆亂石廢墟裡刨人,還有幾聲悲號的大喊。
江措跑過去,眼睛被大雨打到很難睜開,大聲喊:“怎麼回事?”
男人大喊,哭聲都出來了:“都他媽跑了,我兄弟還在底下呢。”
江措回頭喊:“這邊來兩個人。”
剛才那場爆炸就連礦上工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大家正準備下去乾活,就聽見底下一聲巨響,被嚇懵了,幾十個人迅速就往外跑,有一些沒跑出來被壓在了裡頭。
下山有兩條路,估計他們都從後山跑了。
雨勢越來越大,砸在冰冷的破石上。一堆橘黃色的身影在這大雨磅礴裡襯的更顯眼,一個個伏著身子,一塊石頭一塊石頭用手搬開。
臟水打在臉上,整個人被淋得濕透,這會兒沒有一個人顧得上喘氣,找累了抹把臉繼續埋頭乾。可這石頭壓得太重,要扳開也得費很大的勁兒。現場一片混亂,根本不確定哪裡還有人,也不敢排除再會出現爆炸風險,雨水又太大,這樣地毯式救援,實在困難。
江措的全身已經泥濘不堪,整個人都快要埋在石頭裡,手上不知道被劃了多少口子,臟水流進去,一雙手沾滿了黑泥。
遠處有幾個人穿著工服衣服的人跑過來,幫著他一起抬起那塊大石。江措抬頭一看,楞了一下。
是老錢,帶著一幫兄弟:“哥想過了,不能見死不救。”
江措抹了把臉,低頭道:“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用力。”
那天大雨一直在下,從早上下到中午。礦上的救援緊張又急迫,目前已經挖出三四個人,隻能讓六子帶兩個人背下山去。醫護車進不來,山上信號也已經中斷,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隻會更糟。
他們連續奮戰在一線,此刻已經大部分已經有些疲憊,最多歇一會兒又繼續爬起來乾。遠遠看去,那橘黃色的消防服已經被灰泥染了色,又臟又重,濕透。
程勇說:“照這樣下去,泥石流就該來了。”
江措那會兒蹲在在石頭上,一隻手已經磨出了血泡,他硬生生給挑開了,流的滿手都是,和在泥水裡,朝石頭縫裡鑽了進去。
他跟沒聽見似的,仍然低頭,用手一個個將石頭搬開。
程勇握住他的一隻胳膊,站在他面前,大聲道:“我說收隊聽到沒有?!過不了多久最多一個小時,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江措沒吭聲,低著頭繼續乾。
程勇:“江措!”
江措:“要走你走。”
“你給我清醒一點。”程勇大喊道,“現在不是逞英雄的時候,這地方再呆就危險了,山下現在有可能已經被洪水淹了。”
江措聞聲,動作一頓,抬眼。
程勇:“必須馬上離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