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打破了她和陸寧遠之間的僵滯。
徐魯摸出手機一看, 是母親徐冰打過來的。徐冰很少給她打電話, 也很少過問她的生活,比起年少時的嚴厲,在她二十歲之後就溫和了很多。
見她愣著,陸寧遠提醒:“還不接?”
徐魯倏地回神,劃了接聽。
電話裡徐冰聲音平和,問她在哪兒,忙不忙, 方不方便現在過去一趟。她聽不出有什麼不安, 便問了句出什麼事了嗎?
徐冰說:“你爸爸住院了。”
徐魯聽罷腦子嗡的一聲,還沒來得及開口,徐冰已經接著說道:“來了再說吧,軍醫大不好停車,到門口打電話我去接你。”
江河從來都很健康, 早晨會跑步, 冬天還常去海裡遊泳,每年都體檢,作息比誰都準時, 說十一點睡從不浪費一分鐘。
徐冰從來都是很淡定的一個人, 聲音平靜的讓人聽不出來一點不好,可那句輕輕的“來了再說吧”讓徐魯平生多出一些害怕。
如果不是太嚴重的,徐冰不會和她講。
她不敢多想, 抬腳就往前跑。還沒跑出去, 隻覺得胳膊被人用力拽了一下, 她才想起身邊還有陸寧遠在。
陸寧遠低聲問:“出什麼事了?”
徐魯嘴唇哆嗦著:“我爸……”
陸寧遠不再問,也不勉強,道:“先不要胡思亂想,我開車送你過去。”
他的車裡開著暖氣,徐魯卻還是覺得冰涼。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副駕駛上,一雙手胡亂揪著牛仔褲,竟有些無處安放。
恍惚間,一雙男人的大手覆蓋上來。
徐魯瞬間反應過來,掙紮了一下,沒有掙脫開,陸寧遠的力氣大多了。他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從她手腕穿過,握住她的手掌。
“放鬆一點。”他還看著路。
她知道他這是讓她安心,就真的慢慢鬆懈下來,肩膀也鬆了力氣,閉眼輕輕的緩了一會兒,慢慢睜開,整個人輕鬆了一些。
她說:“我爸的情況應該不太好。”
陸寧遠慢慢鬆開她的手,輕聲說:“現在國內醫療條件還是挺好的,不行就去國外,彆自己嚇自己。”
徐魯忽的鼻子一酸。
徐冰就隻提了一句江河住院了,她就這麼害怕。可在遙遠的南坪那個粗陋的旅舍裡,她卻差點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要是真沒了,做父母的那得多難過。
徐魯問:“我是不是挺任性?”
陸寧遠:“還好。”
“也很固執。”徐魯輕道,“做事情不考慮後果,會做傷人的事卻不自知,還自私了點。”
陸寧遠偏頭看她一眼。
“沒那麼差。”他說。
徐魯低著眸子,濕漉漉的。
“至少我認識的這個女孩子,她正直,善良,心腸很好,有時候直脾氣,情緒化,倒也可愛,算不得缺點。”
徐魯頭垂的更低:“彆安慰我了。”
陸寧遠笑了笑,說:“句句屬實。”
他說完又目視前方,加快車速。車子在人流中飛快的穿梭,都看不清兩邊的街道布景,也不知道闖過了幾個紅燈。
徐魯愧疚道:“給你添麻煩了。”
他“嗯?”了聲,說:“做了太多年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遇到這樣放縱的時候不容易,就當給我個機會。”
話裡有難得的少年氣,徐魯垂眸想。
後來方瑜問她到底對陸寧遠什麼感覺?她說不知道。方瑜笑說,妍妍你看,你遇到問題第一個想到的人是陸寧遠,不是她方瑜。
一個小時的車程,陸寧遠用了30分鐘。
徐魯下了車,遠遠就看見徐冰站在醫院門口,穿著薄薄的毛衣開衫外套,長長的頭發披散在後面,看著有些憔悴的樣子。
待她走近,徐冰的目光先落在了陸寧遠身上:“是寧遠啊,麻煩你送妍妍過來,沒耽誤你時間吧?”
陸寧遠喊了聲徐阿姨,道:“伯父怎麼樣了?”
徐冰說:“先進去吧。”
徐魯挽上徐冰的胳膊,摸到母親的手指冰涼,她的心漏了一拍,去看母親的臉,幾周沒見,好像老了。
“你爸爸今天早晨去書房看書,我進去叫他吃飯才發現他暈倒了。”徐冰說,“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
徐魯急道:“醫生怎麼說?”
“腦溢血,捱過這兩天就行。”
徐魯一懵,腦子裡像跑過千軍萬馬一樣,炸裂般的疼。她跟著徐冰來到監護室外面,透過門上的小窗,看到江河身上插滿了管子,眼淚倏地就流了下來。
忽然就覺得痛苦,隻能心裡說著“對不起爸”。現在隻要一想起南坪旅館那個著火的夜晚,她就覺得自己罪無可赦。
抑鬱症最嚴重的時候,方瑜問她:“妍妍,你知道我最怕什麼嗎?”
她已經有很多天不說話了。
方瑜隻是靜靜的陪著她,說:“我不怕死,我怕的是失去最親愛的人。隻要一想到往後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會多難過啊。”
她以前不理解,現在好像懂了。
小時候,她覺得江河是神,充滿崇拜。長大後,江河還是那麼年輕,笑起來眼角有皺紋,書生氣的坐在椅子上,給學生講文學。她會躲去他的書房,翻他讀過的書。
江河老提醒她:“讀書使人聰慧。”
她並不是個多聰明的女孩子,勝在勤奮好學。記得有一年寫作文,她抄書上的名言警句,有關成功與失敗。
江河說:“失敗並不能獲得經驗,成功才能。”
這句話她記了很多年,做事苛求,不撞南牆不回頭,一步步走到現在,才有了今天這個自己。
不知道陸寧遠什麼時候站在身邊,他的聲音清淡極了,卻又是恰到好處的溫暖,像山澗的泉。
“你這樣站著無濟於事。”陸寧遠說。
徐魯定定的看著病房裡那個中年人,一步都不想離開。
陸寧遠看著她,輕聲說:“徐阿姨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你陪你媽媽去休息,這邊我看著就行。”
聽罷,徐魯看了徐冰一眼。
徐冰坐在椅子上,蔫蔫的,盯著對面的牆壁,神色有些倦怠,想來怕是早上驚嚇過度,又強撐著不舒服的緣故。
她抬眼看陸寧遠。
陸寧遠輕道:“去吧。”
徐魯扶著徐冰去了病房休息,徐冰很快就睡著了。徐魯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才從病房出來。
陸寧遠還等在監護室門口。
她走近,輕道:“謝謝。”
陸寧遠說:“這些日子就好好陪著家人,彆折騰了。有什麼事先擱著,等你回了報社再說。”
徐魯慢慢“嗯”了一聲。
“徐阿姨睡著了?”
徐魯點頭。
陸寧遠皺眉:“你媽媽左腳好像有些不舒服,要不要約個醫生看看?”
徐魯搖頭,說:“前些年出過車禍,留了點後遺症,有時候會疼,走路看起來就不太自然。”
陸寧遠“嗯”了一聲。
徐魯道:“這邊我和我媽就夠了,您有事就去忙吧。”
她又從“你”變回了“您”,陸寧遠垂眸。他看了一眼時間,下午有個很重要的飯局,實在難以推脫,想了想便道:“也好,有事給我打電話。”
等他離開,徐魯就坐在了監護室門口。
這是她人生裡第二次經曆這樣的時刻,痛苦和恐懼席卷而來,像要隨時會淹沒她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
第一次,是江措消失。
第二次,是江河垂危。
徐魯看著腳下,慢慢濕了眼眶。後來不知怎麼的就睡著了,迷糊中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將臉埋了進去。
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方瑜。
“你不是去采訪了嗎?”
“有你重要嗎?”方瑜對她眨眨眼,歪著頭看她,笑了笑說,“看你這眼神,好像不是很期待是我啊妍妍,那你想看到誰?”
徐魯:“開什麼玩笑。”
方瑜揉了揉她的手,說:“叔叔醒了,放心吧。”
徐魯心裡一跳,坐起來就要掀開被子下床,又被方瑜拉回來坐好,說:“那會兒又睡著了,再說現在還不能隨便見人,怕感染。”
“我媽呢?”
方瑜說:“被她女婿送回家煲湯去了。”
徐魯皺眉:“女婿?”
“陸寧遠啊。”
徐魯看看時間,距離他走不過幾個小時。
方瑜說:“真沒想到發展挺快啊,你媽左一聲寧遠又一聲寧遠,我兩手一掐,妍妍你命犯桃花。”
徐魯低下頭,片刻沉默。
“報社知道這事兒不得炸了,估摸著娛樂組會寫個‘陸總的辦公室戀情’什麼的,聽著就賊帶勁。”方瑜手舞足蹈的,“你要掉蜜罐裡了姐們兒。”
徐魯扶額,有些頭疼。
“還煩什麼呢,現在叔叔醒了,礦山那地方也不用去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待在江城,彆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方瑜說,“趕緊落實戀情。”
徐魯說:“可是礦山的疑點太多了。”
方瑜被她這一問弄得剛才的好興致都沒了,蔫兒道:“所以呢?”
“我今天去了趟江城附屬,總覺得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巧合了。方瑜,這事兒我心裡沒放下。”
“他們肯給你看病曆?”
徐魯:“陸寧遠幫的忙。”
看方瑜的眼神有些不對,徐魯皺眉,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便道,“梁陽是他找見的,這裡面的事情自然知道,不該找他嗎?”
“他憑什麼幫你呢妍妍?”方瑜問。
徐魯愣住了。
方瑜說:“你就談過一次戀愛,那個混蛋雖然渣,但他把你保護的很好,就算後來分開了你也還是一張白紙,你也還對愛情一無所知。”
徐魯蒼白的笑了笑。
“你不能總仗著陸寧遠喜歡你而無視他的感情,這是不負責任的妍妍。就算你不願意,可你們之間避免不了這種相見的局面,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為什麼不試一試呢?”方瑜苦口婆心道,“你的世界也許會不一樣。”
徐魯抬眸:“你就這麼希望我和他談?”
方瑜鄭重的說:“你該開始新生活了。”
兩人正說著話,病房門被人推開了。
陸寧遠和徐冰一起走了進來,他的目光落在徐魯的臉頰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眸子裡竟然有種淡淡的溫和。
徐冰道:“醒了正好,我給你們盛湯喝。”
方瑜跳起來:“阿姨我幫你。”
空間正好留給了她和陸寧遠,徐魯坐在床上有些不自在,她轉了轉眼珠子,目光無處安放。
陸寧遠看著她笑了笑,對徐冰道:“徐阿姨,我先走了。”
徐冰忙道:“喝完湯再走吧。”
“不了,還有個局。”
徐冰說:“妍妍,送送寧遠。”
方瑜瞥了一個小眼神給她,那意思徐魯知道。她看了一眼陸寧遠,對方眼裡盛著似有似無的笑意。
她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徐魯沉默的下了床,穿上拖鞋,每一個動作都做的很慢,再抬眼看陸寧遠,他總是有著足夠的耐心,不慌不忙。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門,並肩走著。
病房的窗簾拉著,出來才知道,竟然已是傍晚。天邊還掛著一點殘陽,可這片土地已經沉寂下來。
徐魯不知覺的有些緊張。
這幾天一下子發生了太多事,她腦子一片混亂。再加上剛剛聽見方瑜說了那麼多,她有些手足無措。
抬眼去看陸寧遠,他表情淡淡的。
好像並不著急去赴局似的,一副隨意的樣子,襯衫不知道在哪裡弄的有些皺了,西裝外套下擺蹭了些灰。
徐魯停下腳,指了指:“你這臟了。”
陸寧遠低頭看了一眼,抬手拂了拂,落上的灰很快就沒了,他垂下手去看她,道:“好了。”
徐魯又往前走去。
她發現陸寧遠並沒有跟上來,心裡動了一下,回過頭,陸寧遠還站在原地,平靜的看著她。
“怎麼不走了?”她問。
他的目光和從前某個時候很像,卻又認真的多。徐魯心底莫名的緊了一下,下意識的僵直了背,嘴唇微微顫了一下。
聽他道:“我們談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