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好天氣, 空氣新鮮,萬裡無雲。
徐魯半夜才睡著,一覺醒來也不過七點半。鄉下的清晨大家都起的很早,五六點就能聽到街上有人路過低聲說話, 時不時的伴著一聲狗叫, 靜謐,踏實。
她下床推開門,潮濕的青草氣撲面而來。
這家的後院養了幾頭豬, 幾隻雞, 院子裡的籠子裡還有兩隻兔子,一灰一白。有麻雀從樹上飛下來, 落在兔籠上。
昨晚的陣雨太大,地上濕漉漉, 坑坑窪窪, 不知道是誰在地上擺了磚頭, 隔半米放兩塊,有通向廚房的,後院的,前院的,兔籠那兒還鋪了一條小路。
徐魯沿著磚塊,走到兔籠那兒蹲下。
兩隻小兔子低著頭在吃草,門牙一上一下, 吃的很快。她和兔子玩了一會兒, 四周看了一眼, 去了後院。
後院沒有門,是一面拱形的牆。
徐魯一手扶在牆上,想找廁所,往裡一看,楞了一下。
這樣寒冷的早晨,江措就穿了一件昨晚的黑色背心,站在豬圈外面,一手拎著木桶,一手拿著大勺,正一勺一勺的給豬喂食。
她不是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小時候去七嬸家玩,偶爾也會看見他喂豬,她一來他就逗她,問她要不要試試?她本來膽子還挺大,結果剛一湊上跟前,他就用腿勾開豬圈的小門,一頭小豬眼看著就要衝出來,她嚇得回頭就跑,他悶聲直笑。
再大些,懂事了,就不理他了。
十四五歲的時候,有幾年他們之間特彆陌生,見了面也不說話不問候。旁人問怎麼不叫你小叔,她撇撇嘴直往後退,也不看他。他也彆開眼,到底是外頭混過,已經長成了一個十**歲的小夥子,對著那旁人閒淡笑笑:“走了。”
等他走遠,她才敢回頭去看。
真沒想到,時間一晃很多年。
早些年的鄉下人都喜歡養豬賣錢,現如今已經很少有人養牲畜了。山城這一片落後太久,現在還養著也不稀奇,倒有些近鄉情怯的意味。
看見她站那兒發呆,江措皺眉:“站那兒乾什麼?”
徐魯回過神來,目光和他對視,又移開。
她往兩邊看道:“我找廁所。”
江措看了一眼角落裡那片用幾塊木板搭成的地方,看著搖搖晃晃一碰就能塌了,木板間還滑出了縫兒,乍一眼很容易看到裡面。
他的視線又落在她臉上,道:“著急嗎?”
徐魯臉頰竟有些紅暈,模模糊糊的“嗯”了一聲。
江措放下喂食的木桶和大勺,四下看了一眼,從牆上掛著的鉤子上取下整塊篷布,抬手用力抖開,胳膊甩了一下,將篷布展開,往上一扔,搭在這個簡易廁所上,蓋住了木板。
弄完兩邊一看,從豬圈外頭的牆角搬了幾塊磚分彆扔過去,隔半米一塊,剛好到廁所跟前。
徐魯看著他的動作,心底五味雜陳。
江措拍了拍手,說:“去吧,小心地滑。”
說著又走到豬圈跟前,欲彎腰拎起木桶,聽見身後的女孩子輕聲道:“你不走嗎?”
江措彎腰的動作一頓,放下桶站直了。
他偏頭看她,沉吟片刻道:“昨晚雨太大,豬圈的門壞了,我不敢擔保它們一會兒不會跑出來。”
徐魯:“……”
她沒再說什麼,輕手輕腳的踩著磚塊走過去。後院太安靜了,那些豬一個個正吃得香也不哼一聲。徐魯想起以前讀書,書上寫女子落泉聲為男子一趣也,不禁臉紅。
從廁所出來,江措已經不在這。
她看了一眼豬圈的門,被一圈鐵絲勾著,一群小豬美滋滋的砸著嘴,哼一聲。她不禁腹誹,真是個騙子。
走出幾步,聽見他在和人說話。
那是一個七十來歲的奶奶,頭發梳的很整齊,腦後圍了一個發髻,笑起來眉眼彎彎,看到她招了招手。
“好點沒有啊丫頭。”很熱情。
徐魯笑了一下:“挺好的。”
奶奶眯眯眼,笑道:“我做了點早飯,吃完再走?”
她正要拒絕,江措已經道:“麻煩您了。”
他們坐在小廚房,江措搬了張桌子,徐魯去拿凳子,奶奶打飯,三個人圍了一桌。
許是很久沒有吃到這樣生活氣的一頓飯了,也就是簡單的西紅柿炒雞蛋,青椒土豆,徐魯卻低著頭看了很久。
奶奶問:“怎麼不動筷子?不會嫌棄鄉下菜不好吃吧。”
徐魯忙抬頭否認:“可能是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早飯了,以前工作太忙,忽然這樣坐下來有些不太習慣。”
“現在年輕人都這樣,我那幾個孫子都去了北京、上海,一年能回來一次都算好的,打電話還沒說幾句就忙去了。”奶奶搖頭道,“都這樣。”
徐魯吃了口菜,意料中的香甜。
奶奶說:“多吃點。”
徐魯“嗯”了一聲,道:“您也吃。”
許是一直沒有看見他倆說話,奶奶不禁道:“夫妻之間床頭吵架床尾和,得互相理解。昨晚你倆吵的嚇我一跳,也不好進去勸,這都過了個夜,就彆賭氣了。”
徐魯聽完才明白奶奶在說什麼。
正要說話,奶奶拍拍她的手,又道:“昨晚他抱你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都不成樣子了,你也不心疼,可不能這樣,女人啊,該軟還得軟。”
她抬眸看了一眼江措,他正大口喝粥,低著頭,也不著急解釋,給奶奶碗裡夾了菜,才輕聲道:“奶奶,您誤會了。”
“怎麼啦?”
江措淡淡道:“我們不是夫妻。”
徐魯往嘴裡喂了口菜,忽覺得苦。
“不是?”奶奶不太信,道,“你昨晚……”
江措說:“我是乾消防的。”
奶奶恍然,又皺眉頭問:“這工作多苦啊,還危險,每次出活不得把腦袋拴褲腰帶上,一個大小夥子怎麼想起來乾這個?”
他笑笑,說:“人各有誌。”
徐魯隻顧著低頭吃飯,也不插嘴。
奶奶的話題又轉向她:“丫頭做什麼的?”
她咬著菜,含糊道:“記者。”
奶奶忍不住哎呦了一聲,說也是受苦的活兒。她一邊嚼著菜一邊笑了下,又低頭吃起來,不再吭聲了。
一頓飯吃完,徐魯幫著洗碗。
從廚房出來沒有看見江措,正想就這麼走了算了,一抬頭,江措不知道打哪兒弄了一輛面包車,從車上下來。
他朝她走近,徐魯第一反應就是後退,道:“我不回。”
江措有些好笑她的反應,無奈的歎口氣說:“你的東西都落在旅館燒沒了,怎麼聯係你那個同事?”
徐魯怔了一下,訝異他的改變。
“我們在南坪見。”她說完又補了一句,“南坪村委會。”
江措聽罷道:“走吧,送你過去。”
“我暈車。”
江措:“我會開的很慢。”
徐魯想了一下,說:“不用了,我自己走。”
“幾十裡路,你怎麼去?”
“我有嘴會問,有腳會走。”
江措:“非要跟我強?”
“不用你管。”
她這話是認真的,他已經決定朝前走了,她也不應該再遇見他才對,現在也不過是怕她出事,做一件就算一個毫無乾係的人都會去做的事,可這樣她隻會更難受。
“要麼送你回,要麼送你去。”江措說完,看她,“你自己選。”
徐魯吸了口氣,皺眉:“你女朋友要是知道你這一路都在和彆的女人在一起,她會不開心的。”
江措:“你可真替我著想。”
徐魯:“我不能壞你名聲。”
江措凝視了她一會兒,說:“你知道我為什麼這樣,要挑明嗎?曉丹那兒你也沒必要擔心,她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徐魯冷笑:“你女朋友還真大方。”
江措:“過獎。”
徐魯不再理會他,回頭去小廚房和奶奶告彆,經過他的時候冷著臉直接上了車,車門摔得劈裡啪啦響。
院子裡奶奶拍拍江措的肩:“我都這把年紀還看不出來你們怎麼回事就白活了,丫頭堵著氣呢,讓著點。”
江措“嗯”了一聲:“我知道。”
太陽這會兒已經從薄薄的雲層裡爬了出來,悠閒的掛在天上,看著這地上的人,車,貓貓狗狗,花草和樹木。
江措開得慢,鄉下的路也不好走。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孩子,她正歪著頭靠著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像是打定主意不會和他說一句話了。
江措收回目光,沉默的開著車。
過了會兒,他淡淡道:“送你到地方我就走,彆想太多。”
徐魯臉色一沉,道:“放心,我沒想賴著你。”
江措皺眉,他隻是看她一臉愁緒,不免多說句話,可她這嘴回的,他歎了口氣,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不是也沒關係。”徐魯說,“我不在乎。”
江措:“不能好好說話嗎?”
徐魯偏過頭。
江措也彆開臉,一手擱在方向盤上,深深的吸了吸臉頰,不說話了。
車裡又重新安靜下來。
徐魯有些難受,她現在和江措待在一個空間就難受。他不是她的,他會為了另一個女人活下去,她不舒服,就想遠離。
總覺著呼吸很堵,想讓他停車。
她捂著胸口,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前邊路口堵得嚴嚴實實,好像是車子出了事故,站了一堆人,推推嚷嚷。
正要開窗,江措出聲:“彆開。”
她回過頭看他。
江措停下車,偏頭對她說:“待這彆動,我下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