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下午的走廊本來靜悄悄,過了一會兒漸漸地聽到騷動。徐魯被那些細細碎碎的聲音吵醒了,她從病床上爬了起來,想去衛生間,左腳使不上勁,隻能扶著床沿慢慢跳著走。
燒已經退了,可是還有些暈。每跳一下就覺得頭疼,她扶著床邊的輸液杆,一腳一腳跳到衛生間,艱難的推開門,坐在馬桶上感覺已經脫水。
她抬頭看天花板,忽然覺得真他媽孤獨。
事實上左腿壓得並不是很嚴重,養上幾天就能出院。可是出院她也沒地方住,到時候拄個拐走路多難看,還不如在醫院耗著。
從衛生間艱難的出來後,她按了呼叫鈴,托一個小護士幫忙租了一個輪椅,為了走路好看一點,堅決不拄拐。
方瑜為這總是笑她:“沒見過你這麼嬌氣的。”
山城的下午有些涼,她在病號服外頭裹了件醫院的薄毯,就搖著輪椅出去透氣了。走廊騷動的那個病房外擠了一堆人,還有醫生和護士。
有人問:“119打了麼?消防員怎麼還沒來?”
徐魯遠遠的看了一會兒,正要往電梯方向拐,就看見樓梯口有一個人影走了上來。他穿著消防服,走路很快,手裡拎著工具,直接走向那個病房,沒有看見她。
很快病房門口讓出一條道,他走了進去。
徐魯就那樣靜靜的看著,曾經那個特彆溫柔的對她說著妍妍你看,我也沒那麼混的人真的已經離她而去了。這七八年等待的時光,好像夢一場。
他從來就挺狠,要不是對她沒了心思不會不來看她。
徐魯慢慢低下頭去,想遠離這個地方。她搖著輪椅的動作還不太熟練,沒看見後面的人,一下子撞到了。
回過頭一看,對方也驚呼:“徐記者?”
徐魯先是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張曉丹許是跟著那個人一起來的,那之前他們一定在一起。
張曉丹則笑了笑說:“還正要去看你,沒成想就碰到了,你這還沒見好怎麼就亂跑了?可彆到時候嚴重了。”
徐魯搖搖頭,淺笑道:“沒事。”
張曉丹問:“你這是要過去麼?我推你一起吧。”
“不用了。”徐魯說完看了一眼前方,“我是想下樓來著,你快忙你的吧,我一個人可以。”
張曉丹確實想先過去,便不太好意思的又看著徐魯說:“一個小孩腦袋卡床頭欄杆了,不知道什麼情況,那我過去一下,回頭找你。你這個也算是工傷,周一去了我向台長幫你請個假,你就在這好好養著。”
徐魯說了聲謝謝,讓了個道。
她看著張曉丹擠進了那堆人裡,一臉擔憂的樣子,可是那目光裡明明又有些女人的驕傲在,和她以前很像,像是恨不得和全世界宣布,這個能獨當一面的男人是我的。
徐魯自嘲的笑笑,搖著輪椅上了電梯。
有一瞬間她回了一次頭,那邊還是人頭攢動。而他就在那扇門裡,不會出來,不會看見她。
徐魯下到一樓,徑自搖到醫院的一條小路上。那條小路直直的,可以看見夕陽,紅滿了半邊天,有著江城看不到的寧靜。
她抬頭望了望,又慢慢低下頭去。
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忽然響起:“看什麼呢?”
徐魯楞了一下,不可置信的偏過頭。
陸寧遠還穿著一身西裝,扣子開著,裡面是一件白色襯衫,袖子卷到了胳膊肘,沒有係領帶,像他平日裡下班時的樣子,隻是發絲有些許繚亂。
見她還愣著,陸寧遠歎了口氣,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眼,目光最後落在她打著繃帶的左腿上,微微側頭,輕聲道:“疼嗎?”
徐魯募得鼻子發酸,小嘴輕輕抿起來。
陸寧遠看她還是發著呆,隻好無奈的慢慢蹲下身去,將滑下來的薄毯給她掖了掖,微微笑了笑道:“不想說話?”
徐魯搖了搖頭。
陸寧遠故意皺了下眉頭,道:“你這還沒正式報道就把自己弄成這樣,我有充分理由考慮要不要換人了。”
徐魯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眼眶有些許濕潤,她抬手抹了抹,急急出聲:“那不行,我好不容易來這。”
陸寧遠笑:“怎麼還哭上了?彆太感動,我不過是出差路過,半個鐘頭就得走。”
徐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陸寧遠笑了一聲,無可奈何道:“這麼快就不待見我了?”
“您可是我上司,哪敢。”徐魯嘴上這麼說,可那表情讓陸寧遠看在眼裡不由得笑了笑,徐魯覺得那笑有點怪,訥訥道,“您來這出什麼差?”
陸寧遠揚眉,語氣輕飄飄了點:“我的日程除了小陳和女朋友可以知道外,其他人無權過問。”
是有點僭越了,徐魯住嘴。
她的表情忽然有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陸寧遠臉色慢慢淡下來,彆開眼看向一側,摸了摸鼻子又回過頭看她。
“哪個病房?送你上去。”陸寧遠說。
徐魯想到上樓可能會遇到那個人,不禁道:“不了吧,就想在這坐會兒,樓上太吵了。”
陸寧遠問:“你現在住哪兒?”
“醫院。”這是實話。
陸寧遠笑了:“要不要我幫你找個地方?”
徐魯搖頭:“這挺好的。”
“哪兒好?”
“吃的住的還省房租。”
徐魯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看陸寧遠,看的他實在氣不來,便道:“作為上司想給你升級一下待遇,不願意?”
陸寧遠此時站著,俯視她,目光在夕陽的餘照裡看起來溫柔極了,沒有一點以前嚴肅的樣子。
徐魯忍不住仰臉道:“要不您重新給我配一台攝像機吧?我那台來的路上丟了,怎麼著也算是工傷的一種對吧?”
陸寧遠抽了抽嘴角。
看著他的臉一點一點黑下來,嘴角還有點嘲笑的意味,徐魯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一口氣又道:“您也知道,這邊電視台環境不是那麼好,好歹也算是個縣級市電視台,就配一個攝影師,出門都不方便,跟誰都是問題,對吧?”
陸寧遠都快被她氣笑了,敢情這趟來錯了。他讓小陳給這邊台長打電話問她入職情況,沒想到還沒打響第一炮就受傷了。當時讓她過來說的話是挺冷淡的,可到底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沒成想過來,這小丫頭嘴皮子還是那麼溜,一心就惦記著一台破相機。
徐魯等他說話,等的心都涼了。
她正要再賣點慘,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一時間嗓子乾乾的,鼻子難受的不行,揉了好幾下才好一點。
陸寧遠冷笑一聲,不給面子道:“少說兩句吧。”
徐魯:“……”
說完,不給她任何反駁的機會,推著她朝住院部走去,看著她蔫蔫的樣子,走了幾步還是心軟道:“等你好了再說,不然免談。”
徐魯鬆了一口氣,舒舒服服的坐好了。
陸寧遠推著她上了樓,從電梯間出來的時候,門口那一堆人基本已經散了。徐魯隻看了一眼便回過頭,將薄毯裹緊了一些。
“是前面這個嗎?”陸寧遠問。
徐魯“嗯”了一聲。
陸寧遠將她推到床邊,問道:“上去躺著?”
“睡了一天了,就這麼坐著好了。”徐魯說,“您不是隻能待半個鐘頭嗎?都這會兒了。”
陸寧遠默了一會兒,說:“你好像巴不得我走?”
徐魯反應快,忙道:“工作為重。”
陸寧遠笑哼了一聲,低頭看了眼時間。他是該走了,本來直接坐高鐵去無錫,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愣是中途轉車,倒騰出兩個小時趕過來。
陸寧遠笑了一聲:“以前在江城也沒覺得你工作有多積極,這熱忱吧是有,就想得太多了。”
“有嗎?”她裝愣。
陸寧遠毫不留情的拆穿道:“太會裝。”
徐魯:“……”
陸寧遠看了眼她撇著的嘴角,笑道:“不愛聽也得聽著,這地方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艱苦,遇到事太能裝了不好,明白嗎?”
徐魯搗鼓蒜泥似的點頭,嘴巴張了張又閉上。
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陸寧遠問:“想說什麼?”
徐魯支支吾吾道:“我……”
她默默的指了指衛生間的方向,陸寧遠瞬間明白過來道:“我去叫護士。”說完就往門口走,手還沒碰上門把,門就被人從外頭推開了。
張曉丹一進來看見個男人楞了一下,陸寧遠反應快,朝後退開半步。
徐魯道:“張記者,你怎麼過來了?”
張曉丹回過神哦了一聲,笑道:“我現在沒什麼事了,走之前看看你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徐魯正要說話,陸寧遠先她道:“你好,麻煩你扶她去一下洗手間可以嗎?”
張曉丹自然而然以為陸寧遠是徐魯男朋友,這一回又笑了一下,看了徐魯一眼,說當然可以。
陸寧遠:“謝謝。”
說完拉開門出去了。
陸寧遠並沒有走開,就是想抽根煙。他四周看了一眼,徑直走向樓梯間安全門,一抬眼,樓梯口還站著一個男人,看那一身穿著是個消防軍官。
江措抬眼間,也怔了一下。
兩個男人平靜的對視了一眼,輕輕頷首算打過招呼。江措隨即又低下頭去吸煙,聽到耳邊男人道:“你好,能借個火嗎?”
江措抬眸,從褲兜裡掏出打火機扔過去。
陸寧遠接過點了火,又給扔回去道:“謝了。”
江措淡淡笑笑,咬著煙側過身下了樓梯。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默默的吸著煙,煙頭那火簇一亮一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