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1 / 1)

就當他沒來過 舒遠 10047 字 8個月前

那晚徐魯準備了很久,五點就去了報社。

單位大門還關著,她在路邊買了酸奶,一邊喝一邊看天。平陽路的街道從來都很安逸,可以慢慢悠悠走路,遛狗,散著心上班。

江城的天挺藍的,也乾淨。

徐魯在外邊坐了好一會兒,才跑到報社大門口晃了晃。門房的陳叔這才伸著懶腰緩緩走過來給她開門。

“來這麼早啊小徐。”

徐魯笑笑:“您辛苦了。”

大爺給她開了門,又歎息著道:“我乾的就是這活,你們才辛苦啊。昨晚十二點多陸總又回來了,我看樓上那燈亮了一晚上呢。”

那麼晚回來乾嗎?加班?

她快步走到樓下,仰頭看了一眼四樓他的辦公室。窗簾拉開著,窗戶開了一半,隱約有個身影站在那兒,好像在抽煙。

徐魯上樓,站在辦公室門口。

她象征性的敲了敲門,裡面的人沒有立刻出聲,過了兩秒才聽到他說:“進來。”聲音聽著有些低啞。

徐魯推開門,反手關上。

等到站定她抬頭,陸寧遠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桌前放著一杯咖啡,穿的還是昨晚的襯衫,領帶已經卸了下來。

他看了她一眼,輕嘲道:“來這麼早?”

徐魯聽出那話的意思,也不反駁,將包裡的一厚遝材料放在他辦公桌上,然後退後了一步站好。

陸寧遠拿起翻了兩頁,目光淡淡的,然後扔到桌上,也沒有看她,徑自點了一根煙,指腹敲了敲煙灰。

“那地方有多危險知道嗎?”他抬眼。

徐魯說:“知道。”

陸寧遠繼續看著她,說:“報社有報社的規矩,我不可能為了你破例。成為眾矢之的,對你也不好。”

徐魯沒明白他的意思。

“上面明確過礦山那個事兒已經結束了,不希望再有波瀾。這一個月你跟在我後頭,提了沒有八次也有十次了,昨晚竟然還去車庫守。”陸寧遠笑了笑,“點了不少。”

想起昨晚,徐魯的臉頰有點燙了。

“你說得對,做了陸總兩年,雜事太多記性是不好。可是有很多事,就連我都沒辦法。”陸寧遠神色凝重了幾分,“懂嗎?”

徐魯慢慢沉下心來:“你要反悔?”

陸寧遠怔了片刻,笑了一下。

“我要真反悔,你現在能站在這?”陸寧遠說,“難道在你心裡,我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

徐魯斂眉:“我沒那麼想。”

“昨晚跟我講道理劍拔弩張的人哪去了?”陸寧遠笑,“今天說話倒沒那麼帶刺,我還有些不習慣。”

徐魯深吸一口氣。

“我昨晚也說過了,這個事兒我查定了。你不讓我去我也會去,大不了我自己一個人做,沒什麼好怕的。”

陸寧遠問:“死也不怕?”

徐魯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看起來竟然還有些一些憂傷。陸寧遠驀然愣住了,他吸了吸臉頰,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她緩緩開口:“會怕疼。”

陸寧遠面色舒展了一些,然後笑了聲。他摁滅了指間的煙,又喝了口咖啡,興致莫名好了起來。

“早飯吃了嗎?”他問。

沒等到他鬆口給個準話,徐魯一直繃著。聽到他忽然問起這句無關的話,一時有些拿不住這人在想什麼。

“吃過了。”徐魯想了一下說,“我聽陳叔說您昨晚淩晨回來加班,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沒什麼就不能回來了?”

徐魯無話可說。

陸寧遠看她一臉憋屈的樣子,笑道:“回去也是一個人,還不如來這,至少有工作忙,不至於太無聊。”

徐魯等的著急,可他一臉淡定的樣子。

她正要開口,聽他道:“一晚上沒睡,還真是有點餓了。門口那些小吃攤味道怎麼樣,幫我去買一份。”

說完從錢包了掏出兩張一百,放在桌上給她。

他確實看著很疲憊的樣子,跟她說話笑起來眉眼也有些倦意。徐魯看了一眼桌上他的錢,沒動。

徐魯問:“您想吃什麼?”

陸寧遠:“隨便。”

“有豆漿油條,豆腐腦,蔥花餅手抓餅,包子雞蛋,南瓜粥黑米粥小米粥,清湯米線,還有南方小菜。”徐魯說完,問,“您想吃哪個?”

陸寧遠等她說完,笑了。

“背菜單呢。”他好笑道,“我履曆記那麼熟,背個菜單對你也易如反掌,看來記性還真是不錯。”

徐魯:“……”

“你平時都吃什麼?”

徐魯:“都吃過,每天換著吃。”

“今天吃的什麼?”

徐魯:“豆腐腦和酸奶。”

陸寧遠翻開身邊的資料夾,頭也不抬道:“那就這個。”

“太少了吧,我飯量比較小,您肯定不夠。”

他的手機這會兒響了起來,陸寧遠看到來電挑了挑眉,拿過手機看她一眼說:“你看著辦。”然後走到窗邊接起電話。

徐魯從辦公室走了出來。

陸寧遠看了一眼關上的門,對手機那頭的人笑道:“沒打擾到您吧?”

“十年沒睡過懶覺了。”那人道,“這麼多年你小子第一回拜托我,能不上點心嗎,已經妥了。”

陸寧遠道:“讓您費心了。”

“一句話的事兒。”那人說,“就是有些好奇,哪個女孩子讓你這麼費心?大半夜的打電話過來。”

陸寧遠笑說:“讓您見笑了。”

“彆跟我說套話。”那人笑嗬嗬道,“三十的人了早該成家了,那姑娘什麼樣兒那天帶過來我見見。”

想起徐魯那性子,陸寧遠笑笑:“正追呢。”

“還沒追上?”那人驚訝,隨即大笑,“那我真得見見了。”

寒暄了一會兒,陸寧遠才掛斷電話。他站在窗前往下看,沒多久就看見徐魯拎著一個大袋子走了進來,和陳叔笑著打招呼。

這樣的笑,到他這,看著是笑,實則疏離。

陸寧遠坐回到椅子上,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想起有一年從北京回來去拜訪著名文學家江河,一進那個家就感覺到異常的溫馨。屋內很寂靜,他們坐在陽台談話。

過了會兒,有個房子發出乒乓聲。談話中斷。江先生進了那個房間,他站在客廳等,聽見屋裡一個女孩子沒有生機的聲音,輕輕地,像是怕吵醒誰的樣子,說:“爸,我不想念書了。”

牆上掛了一張合照,中間的女孩笑的極甜。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徐魯。在照片上。後來就是四年後了,她來報社應聘,簡曆上貼著她的照片,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陸寧遠平靜的看去。

面前的女孩子和記憶重合,陸寧遠瞥了眼她手裡的袋子,笑問:“這麼多?”

徐魯將袋子拎到他待客的桌上,說:“我還怕不夠,這些小吃都不管飽。”

陸寧遠嗯了聲,笑了。

他用手指撥了撥袋口,豆腐腦兩份用盒子裝著,酸奶兩杯,還買了一屜小籠包,帶著一小盒蒜汁。

“夠嗎?”徐魯探過來問。

陸寧遠收了手,抬眼看她。

“我是有多能吃。”他說,拎出一份豆腐腦放她跟前,“這個歸你。”

徐魯立刻搖頭:“我飽著呢。”

“那就陪我吃。”

他說這話語氣很淡,又有著不容置疑的口氣。

陸寧遠沒再看她,低頭大口吃起來。兩三下就解決掉一半。男人吃起飯的速度果然都很快,饒是這麼從容淡定的男人也這樣。

徐魯坐在一邊看。

陸寧遠吃的差不多了,用紙巾擦了擦嘴,這才看她。徐魯正襟危坐,盯著他看,眼睛瞪得圓圓的的樣子有些好笑。

他將紙巾往袋子一扔,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文件。

“打開看看。”陸寧遠揚了揚下巴。

徐魯不明所以,將文件拿過來翻開。裡面夾著一張紙,是一張特派她去礦山電視台的臨時決定。她一愣,倏地抬頭看陸寧遠。

“上面撥了幾個人去地方上調研,礦山有一個名額。”陸寧遠此刻目光冷靜,語氣嚴肅,話到這又變輕佻了,“連續半年沒有做過什麼功績,提早收拾東西報道去吧。我說過,報社不養閒人。”

他的意思徐魯怎會不明白,一時難以言喻。

“那地方苦得很。”陸寧遠說,“受了委屈彆找我哭就行。”

徐魯咬著唇笑出來:“謝謝陸總。”

陸寧遠看著她笑起來的樣子,一瞬間有些動容。他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按了內線吩咐道:“召開編前會。”隨即掛掉看她一眼,“你可以走了。”

徐魯抱著文件,退出辦公室。

她一路蹦蹦跳跳,看起來有點傻。這事擱彆人身上早哭去了,從江城一線調去一個鳥不拉屎的荒涼小縣城,擱誰都受不了。

徐魯像打了雞血似的,屁顛屁顛的回自己辦公桌收拾東西去了。這一收拾還真有一些不舍,畢竟在這地方呆了四年,收拾完隻裝了一個小紙箱。

她抱著箱子出來的時候,方瑜站在大門口。

徐魯滿懷舒心的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太陽和報社的百年大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視著前方看方瑜,慢慢笑了。

陸寧遠站在窗前看,重重的抽了根煙。

方瑜朝她走過來,接過她懷裡的箱子,隨口問:“想吃什麼?”

“什麼都想吃。”徐魯歪著頭說,“沒想到我人緣這麼不好,走的怪冷清。”說著歎了一口氣,忽然呲牙一笑,“不過真爽。”

方瑜嗤笑:“出息。”

徐魯樂了一下。

“彆人都是想著法的往上竄,你倒好,直接跑去山溝裡。”方瑜氣道,“那地方多偏多窮你不知道嗎?陸寧遠怎麼想的。”

“他說報社不養閒人。”

“內部早傳開了,說你頂撞上司,不服管理,沒功績沒貢獻不團結沒合作精神,沒開你算不錯了。”

徐魯笑:“挺好。”

“瘋了瘋了。”方瑜哀歎,“你這女人真是瘋了沒救了,這一去猴年馬月才能回來你知道嗎?萬一一輩子紮根到那兒你想過沒有?”

“礦山挺好,有山有水,聽說每年有半年都在下雨,我喜歡雨天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好是吧。”

“我看你是有病。”

徐魯笑,不置可否。

她們在外頭吃了飯,一起回了徐魯的小公寓。方瑜一進門就往床上一躺,老佛爺似的指揮著:“給姑奶奶我倒杯水來。”

徐魯乖乖的伺候著,說什麼做什麼。

過了會兒方瑜問:“什麼時候走?”

徐魯說:“後天。”

“彆看在一個省,千萬裡遠呢,以後誰陪我喝咖啡逛酒吧壓馬路吃中山路的翠花糕啊。”方瑜唉聲歎氣,“難受死了。”

“放假了你可以來看我。”

“彆,又是火車汽車公交車,還得爬座山,回來不得廢半個月。”方瑜哼一聲,“你回來看我。”

徐魯應著:“行。”

方瑜不說話了。徐魯也不說了。兩個人躺在床上看天花板,一起吸氣呼氣。外頭的天還亮著,夕陽照了進來,打在牆面上。

方瑜說:“去了注意點安全啊。”

徐魯:“嗯。”

方瑜:“我明天要去臨市有個采訪,趕不回來了,就不送你了。”

徐魯:“好。”

**

江城最近天氣多變,中午還是豔陽高照,晚上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徐魯離開的那個上午,天氣剛剛放晴。

沒有直達的火車,要在中途轉車。

徐魯坐了三個多小時的車,又倒騰長途汽車坐了六個小時才到了礦山縣城。這裡四面環山,一眼看過去荒涼一片。

車站簡陋破舊,門口停著幾輛面包車。

徐魯拉著箱子出了車站,四處望了望。已經下午六點,夕陽還掛在天上,火辣辣的烤著這座山城。她在路邊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一輛出租車。

山城樹林多,霧大,出租車都是醒目黃色。

徐魯坐在車裡看窗外,冷淒淒的樣子。這是她拚死拚活爭取要來的地方,可一到這,她的心也跟著涼下來。

“姑娘,你還沒說去哪兒?”

徐魯這才回神道:“礦山電視台。”

“去那兒乾什麼,拎這麼一大箱子。”師傅說,“那地方破舊的不行,沒一個做實事的,都是樣子貨。”

徐魯哦了聲:“你怎麼知道?”

“這個上個月山上出了坍塌,鬨出人命了都,記者一去,屁事沒有。為啥?還不都是拿了錢封了嘴。”

徐魯問:“這事您聽誰說的?”

“大家都這麼說。”

徐魯抿嘴不吭聲了。

她看向窗外,身後遠處有幾輛紅色卡車慢慢開過來,靠的近了,才看清是消防車。速度很快,倏地就從她眼前開了過去,整整齊齊劃開了一道路。

師傅哎呦一聲:“又哪兒出事了。”

徐魯眉頭皺緊,將頭探出窗外看。路邊的行人都讓開了一條道,指著前方的消防車說話。隔著灰塵和人流,徐魯看到了四個字:礦山消防大隊。

“師傅。”徐魯說,“跟上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