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 四季輪轉。

年這個時間單位對人類而言或許很久，但對妖而言，隻是極短的瞬間門。

何清浮轉世後, 陳熙鶴經常去偷偷看望她, 穆望也時不時在樹上瞄幾眼，但薑厭一直沒去。

她與兩人的道德層面不一樣。

——她可能會偷小孩。

所以隻要不看, 她就沒有那麼強烈的偷小孩欲望, 不會偷回來玩幾天再送回去。

不過雖然沒去現場觀摩, 薑厭對何清浮的現狀卻很清楚，畢竟有陳熙鶴和穆望在，他們會把自己看到聽到的內容分享給薑厭。

“今天百日宴，她會翻身了。”

“能坐著了，腰板特彆直, 我都怕她累著。”

“周歲宴抓周, 抓了個桃木小劍, 她爹娘說她以後肯定會禦劍飛行, 好奇怪的思路。”

“特彆快就會說話了——比尋常孩子早好幾個月呢。”

這些都是陳熙鶴說的。

他的能力是隱身十分鐘，所以經常會趁著各種宴會溜進那家，聽屋主人的對話, 何清浮的父母是真的愛她, 無論何清浮會乾啥了, 都要辦場宴會, 大辦特辦, 到處炫耀。

於是陳熙鶴能從他們嘴裡知道何清浮的詳細近況。

“你就沒去嬰兒房看看她？”薑厭有次問道。

“當然沒有, 這太不好了。”

陳熙鶴說出自己的看法，“若隻有我們兩人在一處空間門裡，我就有些像那什麼…變態, 但假如父母把她抱出來，在大廳散步，或者在花園裡散步，我就可以看了。”

“不能逾矩。”

薑厭點頭：“挺好。”

後來何清浮上幼兒園了，陳熙鶴看望她的頻率飛速增加，比如經常隱身趴在班級門的透明玻璃上，在一眾小朋友中精準鎖定何清浮，看幾眼就趕緊走。

次數多了，薑厭已經可以從陳熙鶴的表情分辨出何清浮的近況。

若是他滿臉愁容地回來，那必然是何清浮磕著摔著了，要麼就是午飯吃太少，又感冒發燒了，若是滿臉欣慰地回來，那必定是何清浮達成了新成就，比如拚圖比賽第一名，讀課文最快，寫數字最好看。

這實在是有趣。

薑厭有次沒忍住也偷偷去看了，還帶著穆望，兩人在空間門疊層裡，一左一右坐在何清浮旁邊，因為這個空間門與現實空間門截然不同，所以兩人的身形與聲音無法傳出去。

“是寫得挺好看的，”穆望湊在何清浮的數字本前，嘟囔道，“但沒姐姐寫得好看。”

薑厭瞥了他一眼：“謝謝。”

“但我並不會因為比一個六歲小孩寫得好看而感到開心。”

穆望：“…….”

他生硬地拐了個話題：“我好像聞到香味了，不知道幼兒園的午飯好不好吃。”

薑厭提議：“我們可以弄點嘗嘗。”

到了午飯點，老師給每個小朋友發食堂已經裝好的飯，幾分鐘後，小清浮排好隊，端著自己的餐盤回到座位上。

她吃飯順序很特殊，先吃乾淨炒菜後，才開始蘸著菜湯吃饅頭，小朋友飯量不大，饅頭剛吃一半就死活吃不下去了。

她揉揉肚子，把剩下的饅頭和菜湯放在遠處，和小夥伴組團去上廁所。

薑厭看向穆望：“嘗嘗？”

穆望看著那磕磣的蘸滿菜湯的饅頭，遲疑地伸出手。

薑厭頓時笑出聲，她攔住穆望的手，自己揪了塊指甲大小的放進嘴裡，片刻她點了點頭：“還行，挺軟的，適合小朋友吃。”

“就是給太多了，”薑厭指了指牆，“我看牆上標語說勤儉節約，感覺她會硬吃。”

果不其然，小清浮回來後，坐在椅子上深深歎了口氣，然後面色愁苦地拿起饅頭，閉著眼就要往嘴裡送。

薑厭皺起眉。

她飛速伸出手，從小女孩手裡抽走饅頭就塞進自己嘴裡。

穆望：“！！！”

憑空失去饅頭的小清浮：“？！！”

幾口吞下去後，薑厭低咳幾聲，而後不慌不忙地拿起鉛筆。

她在小清浮的本子上一筆一畫寫道：“吃不下飯？貪吃鬼會出手。”

“隻要悄悄的，貪吃鬼每天都來幫你吃飯。”

穆望呆滯地坐在一旁。

雖然他不擅長動腦筋，但現在的情況就很明晰啊，這麼大點的小朋友肯定會被嚇死的，想好後，他手忙腳亂地想擦掉這段話，假裝無事發生。

但小清浮的反應超乎他的想象。

她拿起鉛筆，在兩句話的下面認真寫道：“謝謝厭厭。”

“等我找到偷跑的機會，就去找你。”

薑厭哼笑一聲，她站起身，把穆望拍起來，而後拉著懵住的他往外走：“明天再來。”

*

自此後，薑厭每天都去找小清浮。

她們在沒人發現的地方偷偷在紙上對話。

薑厭也明白了何清浮的情況。

她在五歲那年偶然調動起了靈力，那時她太小了，完全不會運用自己的靈力，靈力在腦子裡東戳一下西戳一下，通感了好些人的記憶，整天渾渾噩噩的，家長還以為她身體不好，總是發呆，發燒感冒頻率也比尋常孩子高。

但其實就是玩大了，偶然間門動用靈力太頻繁，乾擾到了免疫力。

六歲生日那天，何清浮通感到了前世與許多世的自己。

那次通感與以往都不一樣，以往她隻是會看到彆人的記憶片段，但那次她通感到自己千年來的，所有完整且多彩的人生。

那些人性格迥異，各有各的擅長。

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完全無視了女將軍，薑赤溪等人對她的影響，不停地下意識回溯關於何清浮的所有記憶。

與海量知識共同得到的，是屬於何清浮的記憶與情感。

她當時才六歲，還沒開啟自己的正式人生，思想和性格也沒徹底定型，所以何清浮的性格與記憶對她影響極大，她在短暫地思考後，把自己與何清浮劃成了同一個人。

記憶與靈魂向來是一個人的組成形式。

她開始想念曾出現在地宮下的人。

可她的家庭條件實在太好，早晚都是司機接送，車裡還會配個保鏢，所以何清浮完全沒有溜去超管局的機會，整天都很著急。

後來，她終於等到了薑厭，並在第一時間門就判斷出這是薑厭能做出來的事。

在薑厭與穆望又一次分吃何清浮吃不完的午飯後，何清浮有些不好意思地寫道：

“你們也不用常來。”

“本來是我養你們的，這會兒突然變得很奇怪。”

“而且老師看我盤子這麼乾淨，總覺得我很能吃，有時候還會故意給我加飯…你們吃得就更多了，這飯低油低鹽的，沒什麼味道。”

穆望在旁拿起筆：“不要緊。”

“每次在這邊吃完，我和姐姐都會去吃路邊小店，那些東西好像忽然更好吃了。”

薑厭：“是這樣。”

於是何清浮不再糾結這點。

她問穆望：“桃桃，你為什麼要叫厭厭姐姐？”

穆望：“是姐姐讓的。”

何清浮：“你們為什麼每次都是一起來呀？是住得很近嗎？”

穆望回：“我和姐姐住在一起。”

何清浮著急起來：“現在房價的確很貴，我這世的爸媽給我存了很多錢，我想辦法弄出來一些。”

穆望想回自己不窮，但他回憶起自己的卡都在薑厭那裡，全身上下掏不出兩百塊，所以求助性地看向薑厭。

薑厭親身上陣：“不窮。”

“我們在一起住六百年了，以後也會一起住。”

小清浮拿著鉛筆沉默了。

很久，她斟酌地問道：“在一起啦？”

薑厭：“這些年我們一直在一起。”

何清浮努力接受這點：“可你們好像還是小朋友？”

剛寫完這句話，她就迅速反應過來，厭厭和桃桃都不是小朋友了，在沒有她的這些年裡，兩個小朋友都已經長大，不是和她現在差不多高的小孩子，而是成年人。

和何清浮一起發懵的還有穆望。

他的視線在紙張和薑厭的臉上飛速轉換，嘴角的弧度越來越難壓，他確定性地重複道：“會一直一起住？”

薑厭：“當然。”

穆望眼睛亮亮：“那要是其他人也要搬進來，我還能有房間門嗎？”

薑厭：“？”

她皺著眉思考了一番，搖頭：“想象不出那種場景，我很討厭陌生氣息。”

“其他人搬進來我大概會讓他進輪回。”

穆望嘴角的弧度徹底壓不住了，他用兩隻手指壓住嘴角，努力把它壓平，等到何清浮的午飯時間門過了，他再次被薑厭拉著手前往路邊攤，兩人坐在馬路牙子上吃烤面筋，吃完了擦擦嘴角就回家。

兩人到家的時候，陳熙鶴正蹲在陽台上認真拍花。

他先前散步的時候被街頭攝影師拍到，照片當晚就上了熱門，一堆人猜他在cos哪個銀發白衣的美貌仙尊，因為小說裡這種配置還挺多，於是硬是給他套了一堆頭銜。

好幾個娛樂公司找上門，陳熙鶴都沒同意，但他想找些事情做，也想賺些錢，於是在仔細研究當代自媒體運行模式後，建了個賬號，每日分享養花心得，寫寫影評，轉發一些養生菜譜。

現在已經有了一百餘萬粉絲。

看到兩人回來，陳熙鶴輕歎了聲氣，他把自己的手機遞給薑厭，不解道：“這些花多漂亮啊，為什麼評論區都在讓我拍手？”

“花知道會很難過的。”

薑厭接過手機，陳熙鶴剛發的花卉照片裡，無意拍到了自己拿著澆水壺的手，粉絲漲速迅速變快，評論區全是感歎號和讓多拍拍手的。

薑厭：“正常。”

“多安慰安慰花吧。”

陳熙鶴沉重點頭。

*

時間門過得很快，何清浮上小學後，她午飯開始回家吃，三人找她的頻率逐漸變低，何清浮現在有個很好的家庭，平安順遂，他們沒什麼好擔心的。

大家就按照一周一次的頻率見面，直到何清浮高考結束。

這時的何清浮已經十八歲，與前世有五六分像，江城本地就有國內頂尖的大學，她報考了這個學校，這會兒何清浮的父母也放手了，不再時刻擔憂女兒遇到危險，讓她有足夠的自由空間門。

也就是這年，何清浮搬到了薑厭對面。

不過說是對面，那房子其實就是個幌子，何清浮搬家第一天就拖著行李找到薑厭，直接住了進來。

一家四口重新生活在一起。

一切都很自然而然，沒有磨合，隻是之前見面的時候，陳熙鶴是隱身的，薑厭與穆望也在空間門疊層裡，何清浮從來都是與紙張對話。

這次幾人短暫地擁抱了一下，就笑開。

何清浮看向陳熙鶴：“想吃板栗燉雞，我看到你轉發了食譜。”

陳熙鶴含笑點頭：“當然可以。”

何清浮：“上次厭厭想吃的脆皮五花肉你給她做了嗎？”

陳熙鶴攤手：“沒爭過桃桃，他做的。”

“他做飯比我好吃，我還在努力。”

晚飯時間門到了，穆望戴上圍裙，走進廚房開始洗菜，陳熙鶴在旁擇菜，薑厭和何清浮看著電視吃起板栗，電視上是國家頻道，新上任的外交官叫今月白，翻譯員叫方敘語，這場會議裡薑厭看到了好些熟悉面孔。

一邊看電視，薑厭隨手剝了些烤板栗出來，用來待會兒燉雞。

何清浮與薑厭的相處氛圍很安靜，何清浮垂眸想了很久，忽然道：

“之前總覺得年齡看起來太小，說起話來像逗笑，我現在必須正式說一句對不起。”

薑厭知道何清浮的意思。

她搖頭：“不用說。”

可何清浮並沒有停止。

她輕聲道：“一千一百年實在太久了，當年陳熙鶴說他無法承受困在某處，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的精神壓力，所以寧願靈魂與本體剝離，畢竟那樣更自由。”

“可你承擔的就是他所恐懼的，”何清浮說著說著就開始哽咽，“我隻要想到你經曆過什麼，就覺得難以接受，不能想。”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經曆過那樣的折磨卻不瘋呢？”

薑厭看向何清浮，“最開始稍微難熬，不過後面有穆望陪我。”

“地底沒你想象的安靜。”

何清浮的眼前變得模糊，她注視了薑厭很久，有的人經曆過苦難，覺得苦難不苦，但這隻是因為她精神過於強大，不代表真的不苦，不代表那些經曆彆人就能承受得住。

薑厭拍了拍何清浮的手：“真的還好。”

“我很喜歡現在的本體，這是場令我滿意的交易，交易外產生的情感我也覺得不錯。”

何清浮簡直要控製不住自己的心疼了。

薑厭岔開話題：“你不再加入超管局了嗎？”

何清浮之前想過這件事：“如果需要我的話。”

“那個叫瓶瓶的女孩非常優秀，她現在把超管局處理得井井有條，沈歡歡當上了副局長，處理各項工作都讓人心情舒暢，所有人都很喜歡她們，新的一代已經發展起來，我的能力沒那麼有用了。”

薑厭問起人類的未來：“你通感過未來的事情嗎？”

何清浮搖頭。

薑厭點頭：“你通感未來會折壽，所以還是少乾這種事。”

何清浮頓時溫柔地笑起來，她摸了摸薑厭的頭發：“長大啦，都安排起我了。”

薑厭沒躲，隻是新奇地挑了下眉。

多少年了，早就沒人敢摸她的頭發。

何清浮像是摸上癮了，兩隻手都上去了，把薑厭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之後又去揉她的臉，薑厭面無表情地被擠出各種表情，何清浮眼底的笑越來越濃鬱。

許久，她說道：“不打算通感未來了。”

“未來的人類有自己的路，無論是興建靈力學校，讓普通人調動出體內的靈力，實現全民通靈，還是尋求其他世界的合作，都可以都很好。”

“人類從不懼怕試錯，結局也總會往光明的方向走。”

薑厭：“那就祝人類成功。”

何清浮笑著點頭：“也祝我們過得都好。”

“最重要的是，祝厭厭永遠開心。”

飯菜的香氣蔓延開，穆望和陳熙鶴把一盤盤的菜端上桌，薑厭站起身，她抬起腳，輕踢了何清浮的拖鞋一下。

“走了。”

“我當然會永遠開心。”

【番外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