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同行 花街三英傑(1 / 1)

哪怕已經有了心理預期, 但當今月白真正衝進大門時,依舊被眼前的一幕衝散了理智。

滿地都是倒了的椅子。

滿屋都是木屑土渣。

女孩們把自己的雙腳捆在椅子上,因為不停掙紮, 木質的椅子零零散散倒了一地,她們的手指不停在地面與白牆上抓撓,一層層的白皮掉下來, 沿著牆角看過去,全是抓痕。

她們以很不舒服的姿勢倒在地上,眼裡紅血絲很多, 眼角在無意識流淚, 詩情因為咬到了舌尖,唇角不斷往外蔓鮮血, 小川的指尖全是肮臟的灰, 有的指尖已經斷了,露出裡面嫩紅的肉。

今月白呆滯幾秒後,先從懷裡抽出手絹跑向小川。

她蹲下身子用手絹緊緊包裹住對方的手。

可毒癮發作的人是沒有理性的, 小川的喉嚨裡發出很奇怪的聲音,像是汽車的轟鳴聲, 又像是鳥類喝水的聲音,一會兒是嗡嗡的, 一會兒又變成呼嚕聲,她大力把手絹拍開, 又用力推向今月白的肩膀。

因為今月白是蹲著的,再加上小川此時的力氣出奇得大, 於是毫無防範的她被推倒了,腰向後直直倒去,整個人重重跌在堅硬冰冷的地板上。

但今月白絲毫不介意。

她目睹了一切, 知道所有人的無奈與可悲,如今隻覺得痛苦與心疼。

她飛速爬起來再次抱住了小川的手。

為了防止小川再次傷害手指,今月白左右看了看,看到了床下的繩子,這些繩子是被人匆忙翻出來的,像團巨型棉線球一樣拖在地上,今月白迅速翻出剪刀,剪了一段後跑向小川。

不顧小川的反抗,今月白把她的手向後牢牢捆在了椅背上。

“這樣才不會把指尖弄傷。”

今月白低聲說:“你最喜歡彈琴了,好了以後你還要彈琴的。”

說罷她又跑向詩情。

這會兒詩情嘴角流滿了血,傷口看起來很深,今月白找來藥膏,一手控製著對方的下巴,一邊用棉球幫她上藥。

不僅是舌尖,口腔內壁也被詩情咬出了清晰的牙印。

因為沒有合適的儀器,今月白把手消毒後,用手拿著蘸了藥的碘伏往她的口腔裡探,但詩情掙紮得厲害,她像是不認識今月白般仇恨地盯著她。

今月白努力彎起唇角,試圖安撫對方的情緒。

“放鬆——”

她輕聲道:“一會兒就好。”

但詩情隻是安靜了幾秒,而後面容扭曲起來,她用儘最大的力氣咬向今月白的手。

今月白沒有躲,借著詩情的動作,她把棉球往她口腔深處塞過去。

“我要…”

詩情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我難受…”

她像隻叼住肉的肉食性動物,通過不斷甩頭想要把今月白的肉扯下來,今月白疼得下意識皺起眉,不過她又讓自己很快放鬆下來。

“…我知道你難受。”

今月白不敢硬拽自己的手,她蹲在地上,用剩下的那隻手不停撫摸詩情的後背,感受著自己的手指因為疼痛而逐漸麻木。

她從沒見過人上癮。

今月白隻是知道上癮的人會發瘋,知道他們會乾出違背自己意願的事情,會越來越不像人,還知道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作。

可她不知道發作得這麼快。

罌靈花粉的致癮性太強,這才剛過去半天,這群被迫吸食花粉的女孩就迎來了痛苦的第一次發作。

或者說,其實罌靈花粉的致癮性並沒有這麼強。

隻是她們被摁著頭吸食了太多次。

今月白沒有親身體驗過,所以無法想象姐妹們眼裡的世界,不知道她們的身體有多疼,血管有多癢,她們的眼神空無又虛幻,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彆的。

五分鐘過去。

詩情的牙齒忽然鬆動了下,今月白趕緊看過去,又過了兩分鐘,詩情緩緩張開了自己的嘴巴。

她盯著今月白,可是沒有說話。

“你醒了嗎?”今月白小心翼翼地問她。

詩情一動不動。

於是今月白安撫性地笑了笑。

她來不及等她的回話,還有好幾個人在地上躺著掙紮,她還需要去管她們。

今月白舒展了下麻木的手指,沒有管上面流出的血,她快速跑到其他人身邊,把她們依次扶起來。

這會兒所有人的動靜都小了些。

不再瘋了一般地尖叫,不再抓撓牆角,不再揮打身邊的所有東西。

她們在清醒與不清醒之間,低著頭安靜地坐著。

所以今月白沒有再把她們綁起來,她把小川手腕上的繩子解開了,而後清掃了一下地面,讓房間恢複乾淨整潔,最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默等待眾人醒來。

此時她的額頭上已經都是汗了。

但身體因忙碌而產生的燥熱根本抵不上她內心的苦楚。

如此頻繁的發作頻率,如此強烈的身體反應。

單從羚仁村到下個村就要步行數天,路上隨時會有外國兵追過來,這時哪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致命,不會有人願意帶著她們一起走的。

她們的道德感也不願意麻煩任何一個人。

因為逃亡路上的她們就是一顆隨時發作的不定時炸彈,不知何時就會帶走身邊人的性命。

今月白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到一雙冰涼的手觸碰到她的臉頰,今月白倏地睜開眼。

是詩情。

詩情什麼都沒說,隻是垂著眸撫摸著今月白手上的傷痕,而後安靜地撿起地上的藥膏,給她上藥。

藥上得很慢。

她看起來實在太累了,每個動作都無比疲憊,有時候藥膏因為手抖落下去,她都要反應一會兒。

今月白闔上眼睛。

等再次睜開雙眼時,她把目前知道的消息清晰而緩慢地告訴了所有人,力求所有人都能在這種狀態下聽明白。

說了一遍後,她又重複了一遍。

這次說完後,詩情停止了抹藥。

她沒有第一時間就對今月白說的外軍侵略發表什麼看法,而是指了指自己腳底散落的繩子,又指了指其他人此時已經解開的繩子。

她有些驕傲道:“是我先察覺到不舒服,然後讓大家把自己綁起來的。”

“你看,地上很乾淨吧,我們沒搞太多破壞。”

“就是我們沒找到合適的東西塞住自己的嘴,剛才叫得很大聲吧?我嗓子都啞了。”

今月白接上了話:“還好,不大聲。”

詩情“嗯”了聲,她轉回了剛才的話題,輕聲道:“不大聲我們也出不去了呀。”

“就算全程塞著嘴,我們也要吃飯喝水的,而且我們的手腳不可能每時每刻綁住,這樣怎麼逃難啊?”

今月白腦海裡閃過一個想法。

如果大家帶著罌靈花粉上路,先撐過這陣,讓命活下來,後面再戒癮——

但她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打散。

每朵罌靈花的背後是數不清的屍體,這些屍體有死著被拋下山穀的,有活著就被扔下去的,罌靈花不是一種可以被利用的花,更可能的結局是,哪怕活著出去,她們也會因為吸食次數太多,從而徹底戒不掉。

今月白的想法小川也想到了。

大家認識太久,內心早就默契無比。

她對著今月白擺擺手:“不能這樣,若是這玩意戒不掉,我和個廢物有什麼區彆?”

“現在方家死光了,我的憤怒得以疏解三五分啦,留下的那幾分就跟著我留在羚仁村吧。”

可今月白還是搖搖頭。

“我帶你們走。”

“我不留在這裡了,我帶你們走。”

這次是幾個女孩慌了。

“我們剛才發作起來是什麼樣你也看到了!”

“對啊對啊,月白姐你要真這樣,我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不跟你走,反正你又不能把我打暈了帶上路。”

“想想以後還要戒癮,我就不想走了,我比較脆弱啦哈哈哈,聽說戒癮很痛苦的。”

“我是真不想走,設機關打外國兵很酷的好吧?”

“對對,我也想乾這個,我在外面沒家人了,聽說詩情還有個姐姐,詩情你走吧!”

今月白態度很堅決:“我帶你們走。”

小川用事實拒絕了今月白:“我們有六個人,發癮是同時的,你絕對無法控製住我們。”

“如果——”

小川語氣一頓,輕聲道:“如果你非要把人帶走。”

“就帶兩個人走吧。”

說罷她舉起手:“首先排除我,我身體不好,長途跋涉本來就受不了。”

剛才說要英雄的女孩也舉起手:“我也需要被排除!”

大家紛紛舉起手。

最後所有人都舉起了手。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要入什麼組織呢。”

小川歎了口氣,她環視一圈,指向詩情:“你還有個雙胞胎姐姐不是嗎?”

“我們都是被賣來的,就你是因為想給姐姐治病自己來的,現在你有錢了,該走了。”

很快小川又轉過身,指向一個將近三十歲的女人。

這是這群人裡最年長的人。

“你有女兒,你的女兒被丈夫賣掉了,你也被賣掉了。”

小川說:“你有時候說夢話都在念叨女兒的小名,你該去找她了。”

聽到話,其餘女孩跳著腳把這兩人舉起的手撥拉下來,笑得暖洋洋的:“就你們兩個啦,跟著月白姐出村吧!”

這個場景太催淚。

今月白不停做著深呼吸,最後緩緩道:“還可以一個。”

“我還可以。”

“我可以帶三個人走。”

這時女孩們面面相覷看了幾眼,同時指向了小川:“小川吧,她身體好著呢,一頓飯能吃兩斤牛肉!”

小川連忙否認:“我哪兒有!”

女孩們不讓她說話了,推搡著去給她收拾行李。

“你就羨慕我們吧,我們的憤怒會化成指向外國垃圾的槍,要麼殺個寸甲不留,要麼就一帶五六七八。”

“說不定未來的書本上會有我們的名字,或者是個統稱?”

“呃…花街三英傑?”

小川哽咽著推了幾人一把:“好土的名字。”

行李收拾得很快,不過半小時大家就回到了這個村子,今月白把收在懷裡的賣身契分給大家,又看著大家把這些薄紙點燃,吹進風裡。

做好一切準備後,大家往戲園的方向出發。

行至中途,今月白低聲問不走的三人:“試試吧,我可以把你們帶走。”

三人中那名叫越誌希的女孩笑著搖頭。

“我們有我們的用處。”

“奚班主不是想在村門口悄悄點燃罌靈花,放煙讓那些壞蛋暈頭轉向,當場忘記自己姓甚名誰嗎?”

女孩認真道:“這件事需要我們。”

“摘花危險,采摘的人隨時可能上癮,甚至死在那裡。”

“我們已經上癮了,所以不怕再重些,我們三人會去山穀裡把花摘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