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小說 白裙子(1 / 1)

咿咿呀呀, 腔調詭異的歌聲在狹窄閉塞的空間回蕩,伴隨著塑料肢體扭動的咯吱聲,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薑厭聽完歌曲內容, 幾不可見地瞥了沈笑笑一眼。

“救救救救……”

沈笑笑如今面部管理已經徹底失控, 極不雅觀地栽在床上, 手忙腳亂地把洋娃娃胸腔裡的發聲器扯了出來。

歌聲戛然而止。

洋娃娃的頭垂在胸前, 一動不動,房間歸於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兩人的幻覺。

沈笑笑平息了會兒情緒,但實在沒平息下來,於是哽咽暴怒。她爬起床, 單腳跳著把發聲器扔進了垃圾桶:

“買這種洋娃娃的父母都是屑!小孩子啥都不懂不害怕, 我這樣的大人可是一嚇一個準!”

薑厭走到了沈笑笑的身後:“什麼?”

沈笑笑感受到身後的熱源, 罵罵咧咧地把頭埋在薑厭肩膀上,“嗚嗚…嚇死我了, 還好有你在屋裡陪我。”

薑厭順著沈笑笑的後頸,有一搭沒一搭地安撫著。

起初力度還好, 沈笑笑全當通筋活骨,誰知薑厭力道越來越大,沈笑笑感覺再不抗議她的脖子就要被捏斷了。

她呲牙咧嘴地抬起頭:“薑厭姐, 疼,疼!”

卻見薑厭微微低著頭, 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腿。

沈笑笑:“……..…..”

她小腦袋飛速轉動, 可能是疼痛加成,竟然讓她靈光一閃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沈笑笑慌得上躥下跳。

她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要證明自己是個人,急急忙忙道:“我是人,我是人啊薑厭姐, 誰在床底趴七八分鐘都會腳麻的,我腳現在不麻了,絕對不單腳跳了!薑厭姐你放開我,看我給你蹦幾個!”

薑厭鬆了鬆力度。

沈笑笑立刻來了段草率的踢踏舞。

“你看,雙腳都是好的吧!我靈體有缺陷,即使被附身,其他靈體也沒法在我身體裡待超過五分鐘,我絕對沒問題,好朋友不騙好朋友!”

薑厭看著滿臉焦急的沈笑笑,臉上的表情溫和起來:“我相信你。”

沈笑笑滿臉感動:“我就知道!剛才實在太巧了,誰都會懷疑的,沒關係,你千萬不要有心理負擔。”

薑厭“嗯”了聲,問她:“我記得你是16歲?”

沈笑笑不知道薑厭怎麼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回:“是啊,剛過16歲生日。”

薑厭:“怪不得。”

沈笑笑:“怪不得啥?”

薑厭:“天真可愛。”

604房再沒其他值得關注的信息,最起碼明面上看來是沒有,薑厭走出門,沈笑笑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臉上美滋滋的。

“我們現在乾嘛去呀?”她問薑厭。

“去七樓看看程光的房間。”薑厭掃了眼房間外不遠處的褐色地面,褐色鋪陳的範圍很廣,或許是光線原因,地面上還泛著一層薄薄的油光,可以想像當時人體油脂流了一地的樣子。

也可以理解丈夫和孩子在事件發生後,迅速退房離開了這個地方。

“好的好的,我們去吧,我保護你,”沈笑笑乖巧點頭,鎮定地挽住了薑厭。

薑厭微垂下眼睫掃了眼沈笑笑的胳膊,面不改色地朝前走,走到樓梯口時,她停下了腳步。

“怎、怎麼了?”沈笑笑的語氣有些顫抖。

“你在害怕。”

這句話薑厭用的是陳述句,實在是沈笑笑胳膊顫抖的幅度無法忽視,讓她很難思考。

“咳咳,”沈笑笑尷尬地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丟人的話咱能不能不說破啊,我已經在努力控製了。”

薑厭:“怕還當通靈師?”

沈笑笑挺起胸脯:“我心地善良,我要為民排憂解難。”

“….….”

薑厭默了默,順著台階往七樓走。

這座筒樓不是當今發展出來的筒樓式學生公寓,而是上世紀末最老式的那類,樓頂端被水泥封住,隻留了個一平米的天窗,光束擁擠地攝入筒樓內,光線極暗,明明是正午卻像是日落傍晚。

“薑厭姐,你聽說過嗎?”沈笑笑開始沒話找話。

七樓由於遭過火災,樓梯扶手上黏了些黑色焦狀物,氣味嗆人,哪怕有口罩也頂不住,薑厭直皺眉,“聽說什麼?”

“夜半鐘聲時,頭七回魂夜。”走廊很黑,黑沉沉的陰影覆蓋滿兩人的視線,不知是誰家的水龍頭沒有扭緊,滴答聲回蕩在長廊中,宛如女人幽長的歎息。

“今晚十二點一過,可就是女人死亡的第七天了,”沈笑笑乾笑著活躍氣氛,“先前不是說女人的右胳膊和大腿都被狗啃光了嘛,頭也滾到了樓梯口…你說到時她會不會在咱屋裡滿地找頭啊,就是趴在地上,四肢朝各個方向扭曲,斷掉的腦袋滾來滾去,她一邊慘叫一邊滿屋爬著找頭的那種啊哈哈哈……”

薑厭不說話。

沈笑笑抖得更歡了。

彈幕沉寂了幾秒。

【沈笑笑自己嚇自己是有點天賦在的…】

【.....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這種情景其實很可能發生吧…?】

【的確...頭七回魂夜,何漱玉死的時候沒有頭,回魂的時候估計也沒有...】

沈笑笑屬於越害怕越能說的那種,小嘴叭叭的給自己壯膽。她望著黑漆漆的走廊,摸索著看起門牌號,程光的房間是709,距離樓梯不算遠,但在如此昏暗的空間,每一步的距離都變得漫長。

“我之前和姐姐參加過一場直播,”沈笑笑又開了個話頭,“那家的女主人也是火災去世的,頭七回魂那天,我和姐姐待在她生前的房間,想看看能不能幫到什麼忙,我們等啊等終於等到了零點,又等了兩個小時,誰知靈體遲遲沒有出現…我們當時有些著急,按照常理靈體死後該回自己家瞅瞅的,即使是個渾身散發著人肉焦香的靈體也該回家告個彆。”

“可是沒有,她竟然沒來,當時我和姐姐很納悶,生怕出了什麼差錯。被燒死的人怨念極大,一旦滯留人間,靈體被汙染速度將遠勝其他鬼魂,所以通靈師有空閒經常會去火災現場看看,看屋主人有沒有在頭七回魂後轉世離開。”

“我們急匆匆離開了屋主人的臥室,打開所有房間的門,找啊找,最後我們在廚房通風管道口找到了女人的靈體。女人被濃煙嗆暈前,正踩著椅子努力往通風口爬,所以頭七這天,她的靈體從骨灰中分離,從墓地飄回家,之後沒有走正門,而是從通風口爬回了家裡。”

說到這兒,沈笑笑吞咽了口唾沫,聲音並不大,但在寂靜的空間裡所有聲音都被放大了,咕嘟一聲,怪異又嚇人。

沈笑笑自知膽小如鼠,隻能靠貼貼和說話壯膽這樣,於是貼緊了薑厭,繼續道,“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正在蛻皮。”

薑厭走路的頻率不變:“蛻皮?”

沈笑笑點頭:“也不是蛻皮,應該是…剝皮?她在一層一層剝自己的皮,因為通風管道口實在太小了,活著的她沒辦法鑽進去,最終喪失了求生機會,她很痛苦,於是死後的她回到了那裡,在自己身上實施生前沒有實現的願望——要是再瘦些就好了,要是沒有這層皮就好了,這樣她就能鑽進去了。”

“一層一層的皮像是剝洋蔥一樣被剝開,她先是剝下了臉皮,上面有兩個洞,因為眼睛沒有皮…但眼睛也可以有皮,所以她緊接著在自己眼球上撕下了一層薄膜,很有彈性,我看到她扯了扯那東西,越扯越大,她透過那東西看我們,臉上紅白色的肉蠕動,就像被切斷了筋的豬肉,又軟又黏…”

沈笑笑被自己的形容嚇了個半死,哆哆嗦嗦,聲音四歪八扭的,“不說了不說了,嗚嗚,薑厭姐貼貼!”

沈笑笑掛在了薑厭身上,薑厭扒拉了好幾下才把人扯下來。

“怕就少說點話。”薑厭發出警告。

沈笑笑忙不迭點頭的同時再次纏繞住了薑厭。

半分鐘後,薑厭目不斜視地走到709門口,敲了敲門。

“篤篤——”

房門緊閉,沒有人來開門,沈笑笑納悶地湊近門,“光兄?”

咯吱一聲響,房門被拉開了條小縫,程光做特務似地飛快往外瞅了兩眼,深深吐了口氣,側身讓兩人進了屋,而後迅速關上了門。

由於七樓的電路被燒壞,所以屋內一片漆黑,隻有程光刻意壓低的詢問聲:“怎麼樣,有線索了嗎?”

沈笑笑本身就膽小,再加上被程光營造的氣氛帶動起來,趕忙也小聲:“沒有,你呢?”

程光小小聲:“我還沒細看房間,牆壁烏漆麻黑的,電路壞了也沒修,燈都打不開,我剛才隻顧得在地板和客廳貼上符咒了。”

兩人同時歎了口氣,面上表情嚴肅又緊張,非常像特務交流工作。

“彆代入感太強。”

薑厭的聲音在兩相對比下顯得格外洪亮,“這兩樓隻住了我們三個,沒人想偷聽你們對話。”

兩人:哦。

薑厭的風格雷厲風行,把死死扒著自己的沈笑笑拽下來後,立刻就打著手電看起周圍的景象。

大概是樓主鐵定了七樓不會再住人,於是在火災後的基本打掃以外,沒有管七樓的修整,所以房間並沒有粉刷新漆,被燒沒了一半的沙發陳放在屋角。

薑厭四處照了照,發現了新奇的地方——兩屋交界處的牆塌了一半,坍塌方式像是在牆中間挖了個洞,呈現出一種半圓形,按照常理這種坍塌方式並不應該。

薑厭得出結論:“這個屋子和隔壁房間打通了,在牆上安了個門,營造出一室一廳的效果。”

程光剛才貼符咒的時候也發現了這個問題,“對,我估摸著也是,牆上的門應該是在火災後被拆了,四周的牆磚鬆動,沒了支撐,所以以門為中心塌了大半。”

薑厭點了點頭,手裡的光束晃來晃去,最後落在門邊。

“屋主在這住了三年,有個孩子,身高一米六左右。”

沈笑笑探頭,“哪裡能看出屋主有孩子呀?”

程光連忙看了看剛才薑厭照過的地方,“好家夥我剛剛沒注意到,這裡刻了三道很淺的杠,最高的到我鼻子,應該是用來記身高的!”

程光有些驕傲,相比於沈笑笑,他顯然有著險勝一籌的聰明!

薑厭“嗯”了聲。

“……….”沈笑笑看透了程光眼裡的得意,狠狠瞪了他一眼,眼巴巴跟在薑厭身後。

薑厭沒管兩人,走進了被隔出的房間,這個房間的狀況要遠勝於大廳,除了牆壁被熏黑以外,並沒有明顯火燒過的痕跡,床和衣櫃都很完整。

很顯然,當時的火勢被房門隔在了外間,雖然濃煙波及範圍很廣,熏黑了樓道的牆壁和部分樓梯扶手,但是火勢並沒有達到不可控的程度,應該很快就被滅掉了。

房間牆上貼了七八張獎狀,時間從小學到高中不等,所有獲獎人都寫著“陳然衣”。

“屋主女兒還是個小學霸。”沈笑笑小聲嘀咕。

程光插話:“一會兒我再在這屋裡貼幾張符紙,今晚我打算就睡這兒了。”

“其實你不用這麼麻煩的,”沈笑笑說,“林鑫九已經把709屋主的靈體打散了,那場直播我看了一點,兩人撬開鐵門偷偷進來了,直奔火災點,靈體是個五十多歲的阿姨,被燒得眼睛都化了。”

“她不會回來了,709非常安全。”

江語情在車上說過這事。兩個月前,林鑫九雖然在此處執行任務時與隊友發生衝突,直接導致了對方殘疾,但任務成功,引起能量波動的靈體被林鑫九徹底打散。

“我是在防彆的,”程光像是吃了什麼餿掉的飯菜,臉上的表情怪異又愁苦,“趙崇給我發來消息,咬死人的狗是709養的,火災發生後它才被樓裡鄰居喂養。那天604的男人回家看到妻子被狗咬死,怒極之下直接把狗打死了。”

“我想著那狗歸根到底是709的…”

沈笑笑接上話:“所以今晚不僅是604女人的頭七,也是狗的頭七。”

程光閉眼。

沈笑笑字正腔圓:“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

但損人歸損人,沈笑笑回604後還是給程光送來了充電台燈,高瓦數的台燈把狹小的房間照得透亮,程光深感愧疚,發誓再也不會為自己比沈笑笑聰明而感到沾沾自喜。

沈笑笑怒踹程光三腳,拉著薑厭又回到了604房。

這會兒沈歡歡也在警局拿到604詳細信息,給她們發來了消息。

「原先住在604的男人叫張添,安平中學英語老師,女人叫何漱玉,恐怖小說作家,兩人有個上小學的兒子,叫張小粱。」

「何漱玉的確患有精神病,並且有自殘傾向。她第一次精神方面的就醫紀錄在去年十一月初。」

「去年十月,張小粱獨自回家途中與醉漢發生衝突,玻璃片穿進右眼球,有個眼睛看不見了,張添和何漱玉拒絕和解,醉漢被判了三年。」

「我在這邊看了何漱玉的就醫記錄,心理醫生認為她的精神疾病源於過大的心理壓力,張小粱的接送一直是何漱玉負責,但那天由於趕稿她沒去接張小粱放學,間接造成了他失明。」

薑厭問:「他們什麼時候搬來的筒樓?」

沈歡歡回得很快:「何漱玉得精神疾病不久後。」

「去年十二月末,何漱玉去安平中學找張添時突然發病,砸壞了學校剛引進的高端機器,兩百三十萬,兩人賣了房子貸了八十萬的款才還上,積蓄全無,搬到了筒樓。」

薑厭沉吟起來。

母親失職間接造成兒子失明,於是母親陷入長達兩個月的自責,終於心理防線崩潰,患上了精神疾病,時常產生幻覺並變得有攻擊性。在某次疾病發作時毀壞昂貴設備,家庭積蓄清空並背負大額債務,全家搬入租金低廉的筒樓。

邏輯沒有問題,薑厭放下手機。

如今剛過正午,雖然筒樓裡照不進多少陽光,但樓外光線旺盛,遙遙傳來學生的吵鬨,筒樓不遠處有個小學,現在正是放學點。

王嬸把筒樓的鐵門打開了,強烈的光線湧進樓裡,照亮了這處被城市遺忘的角落。這座筒樓建於上世紀末,以前住的都是保密工作者,後來人搬走了,樓留下了,上屆市長想著當個地標建築就沒拆,但這樓破敗成這樣哪有人參觀,王嬸憑借著和這屆市長沾點八杆子外的關係,交了點小錢把樓包下來,賺個房租錢。

平日裡這樓裡根本不住人,隻有傍晚租戶們才會回來睡個覺,不過也有例外,比如兩三個中午要回家吃飯午睡的學生,還有今天剛搬進來的新租戶。

——不出意外,這些新租戶以後白天也會不見蹤影了。

王嬸無聊地歎了口氣,點了根劣質香煙靠在大門邊,吞雲吐霧等著幾個孩子放學。

不消片刻,兩個穿著初中校服的女孩就並肩回來了,是203和207房的孩子,兩個女孩熱情地跟王嬸打了招呼,“嬸嬸中午好呀,今天也麻煩您啦!”

“不麻煩,就等著你們嘞!”王嬸笑得滿臉都是褶子,“看著你們覺得我都變年輕了嘍。”

兩個女孩嘻嘻哈哈地回了家。

王嬸香煙吸了一半,終於等到最後一個孩子,這是個不高的小男孩,帶著黑色口罩,頭上頂著棒球帽,低著頭走進了鐵門。

與王嬸擦身而過時,小男孩小聲說了句“嬸嬸中午好”。

王嬸回了句中午好,倚在門邊目送著小男孩上了樓。

厄運專挑苦命人哦。

好好一娃娃怎麼就毀了容呢,王嬸悠悠歎了口氣,正要轉身準備關門,忽然後背一涼,她猛吸了口煙,轉頭看去。

穿著紅旗袍的新租戶站在樓梯轉角,半邊臉隱沒在陰影裡,漆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王嬸把香煙丟在地上踩了幾腳,趕她:“哎呦你站那兒是要嚇死我嗎,你要是搞那些直播就自己搞,彆冷不丁嚇我,我心臟可不好!”

王嬸又瞅了薑厭幾眼,“不是我說,這世上就沒有鬼,你老弄那些靈異直播早晚把自己嚇出毛病!你看你現在,陰沉沉的,嚇壞小孩兒。”

薑厭:“謝謝,我會考慮的。”

王嬸:?

薑厭拿出剛才背在身後的洋娃娃,衝王嬸晃了晃,“這個用還給屋主人嗎,剛才打掃床底看到的。”

王嬸打量了幾眼,嫌棄地揮了揮手:“肯定是何漱玉的娃娃,人都死了還啥還,趕緊丟了。晦氣得很,那人平時就愛收集這些東西,做事也詭異,上月底我去收租還看到她給自己兒子穿紅裙子,她老公也不攔著,那裙子紅的哦,大半夜站在窗邊,嚇得我蹦老麼高!”

“你知道她為什麼收集這些嗎?”薑厭問。

“找恐怖素材唄,聽說還是個恐怖作家呢,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去收租的時候,她從來都坐床上,站都懶得站,沒禮貌的很!而且腦子也不正常,大半夜一邊拿小刀劃自己一邊嗷嗷叫的誰都睡不著,要不是張添人不錯,我老早就想趕他們走了!”王嬸說起何漱玉,滿臉都寫滿了不待見,口不擇言道:“就她那種人,死了都不足…”

薑厭抬起眼。

王嬸猛地打住話頭,連聲“死者為大死者為大”,朝薑厭擺了擺手,回屋了。

*

下午一點,程光到了604房,叫著兩人一起出去吃了午飯,周邊沒什麼飯店,等吃完飯往筒樓走時,已經將近三點。

沈笑笑給薑厭講解超自然管理局的能量檢測儀。

“咱們局裡那個測量儀不太行,除了那種能量波動極大,死的極慘怨念極強,或者生前有強烈執念的靈體,一般都要等一年半載才能被檢測出來。”

“像是一般小市民,死前執念是想看孩子考上大學這種,這類人的靈體得等它被人間的濁氣汙染了,能量變強了,測量儀才能測出來。”

沈笑笑胸有成竹:“火災去世的709屋主已經散了,所以這次測試儀測出來的肯定是604的何漱玉,她死的太慘了,屬於怨念最重的那種,肯定剛去世就被測出來了!”

程光不同意:“不可能,何漱玉才死六天。我師父說過,靈體滯留人間的流程是:身體死亡——頭七那天零點,靈魂脫離出身體,回到家裡——回魂日的清晨,靈體轉世,這時會有百分之一的靈體因為種種原因留在了人間。”

程光堅持知識點不動搖:“何漱玉的頭七還沒到,靈體都還沒脫離身體呢,怎麼可能被測出來啊?!”

沈笑笑叉腰:“那你說還能是誰?現在就死了這倆。”

程光寸步不讓:“反正肯定不是何漱玉!”

薑厭:“那就是709住戶。”

沈笑笑和程光同時回頭,異口同聲:“更不可能!”

打散靈體對林鑫九而言並不困難,當時林鑫九一邊念著對方的生辰八字,一邊把靈體打散的場景,被上千名通靈師看得清清楚楚。

最重要的是,能量測量儀當著直播間眾人的面恢複正常。

所以這次的靈體可以是任何人,除了709女人。

薑厭也就是隨口說說,這些規則她不懂,所以擺了個“請”的手勢,繼續聽著兩人討論,沒再說話。

半小時爭辯無果,程光跟著沈笑笑上了六樓,嚷嚷著要繼續掰頭,結果腳剛踏進門,心臟突然狂跳。

他福至心靈唰地轉過頭。

薑厭似笑非笑:“怎麼不進?”

程光下意識縮回腳。

他飄了,他竟然敢跟薑厭不請自來了。

沈笑笑冷笑:“怎麼,心虛了,覺得自己錯了?”

“……..”程光灰溜溜倒退三大步:“嗬,誰錯了誰知道。”

沈笑笑:“哎呦喂——”

程光欲辯不敢言,留下一抹敢怒不敢言的背影。

有沈笑笑這麼一個能自顧自說話的人在,時間過得很快。

薑厭大概是在地下呆久了,每日枯躺著,時刻盼著有盜墓賊出現讓她樂樂,所以她並不懷念隻能保持本體的日子,也不厭煩沈笑笑叭叭不停的嘴。

那邊沈歡歡已經把何漱玉的筆名發來了,

沈笑笑查了查,是個粉絲剛過萬的作者,注冊時間有四年,寫了七本書,前六本沒什麼名氣,從收藏量看來幾乎隻能勉強溫飽,但最近連載的一本書熱度很不錯,已經斷更兩周。

沈笑笑點開了最近的章節。

【20X3年1月27日,星期三晴】

奶奶大概是歲數大了,出趟門經常忘了要乾什麼,今天她又空著手回來了,這下家裡沒蔬菜可以吃了,我們在家啃了一天的饅頭。

何漱玉最近連載的書是第一人稱,每章通過日記的方式講個恐怖故事,應薑厭的要求,沈笑笑瀏覽起這最後一個故事,一邊看一邊讀。

【20X3年1月28日,星期四陰】

今天奶奶還是空著手回來的。爸爸大聲凶了奶奶,媽媽說爸爸太過苛責,奶奶的表情懵懵的,有些可愛,老人老了就是小孩,是要照顧的,我推開爸爸把奶奶拉進屋,用手梳著她的頭發讓她不要難過。奶奶皮膚是黃褐色的,滿是老年斑,看起來有些嚇人,但她坐在床邊笑嗬嗬的,眼睛一直盯著我。

“看什麼呢?”我問奶奶。

奶奶拉開棉襖拉鏈,在毛衣底下掏了掏,掏出了件裙子。

我就說奶奶今天的肚子怎麼這麼大,我還以為懷孕了呢。奶奶像是塞寶貝一樣把裙子塞給我,裙子真漂亮啊,我愛不釋手地摸了又摸,但我不敢穿它,我猜這是奶奶在衣服店裡偷的,畢竟她出門的時候身上從來沒有錢。

【20X3年1月29日,星期五陰】

我笑著讓奶奶穿上裙子,我督促她一定要穿著這條裙子出門轉轉,奶奶年輕的時候過得不好,老了以後過的還是不好,一件衣服縫縫補補能穿七八年,她大概這輩子都沒穿過裙子。奶奶開開心心穿著裙子出門了,爸爸問這是哪來的裙子,我說是我買給奶奶的。

【20X3年2月7日,星期日小雨】

奶奶最近每天都很開心,午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像隻白皮豬。

不過這裙子真漂亮啊。

【20X3年2月12日,星期五暴雨】

淩晨的時候我被雷聲吵醒了,睜開眼發現奶奶正看著我。

看我乾嘛?嚇死人了。

【20X3年2月13日,星期六晴】

我把裙子放回去了,奶奶沒發現。

【20X3年3月1日,星期一陰】

今天白天奶奶睡了六個小時,晚飯沒有人做,爸爸把生米扔在奶奶臉上,他可真不是個東西,如果沒有奶奶他早就餓死了!

奶奶煮飯的時候,我抱著她的腰撒嬌,“奶奶,你白天也睡太久了吧?”

奶奶的肚子很鼓很鼓,她黃褐色的臉皮慈祥又溫和。

“因為夜裡要看著你啊。”

她跟我說。

故事斷在了這裡。

讀者們並不知道作者已經去世,評論區裡還有很多人催更,不過也有人說這個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沈笑笑整個人都不太好了,她覺得這個故事的內容似乎比明面上寫的要多得多,她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抬高手臂把手機舉給薑厭看,“你要不再看看,這故事是不是…”

薑厭拿著手機看了一會兒,忽然說,“是白裙子呢。”

沈笑笑:“啊?”

薑厭:“不是紅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