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四缺一 【二合一】供奉(1 / 1)

後殿的布置很尋常。

尋常的龕, 尋常的牌位,尋常的置櫃。

但這時候的尋常更讓人不安。在靈體大概率存在的前提下,一切的平靜,都像是天翻地覆的前奏。

沈歡歡謹慎地看過四周, 許久, 她先一步踏過了門檻。大門並沒有在她身後倏然關閉, 她的背脊稍稍放鬆,側過身:“暫時沒問題,你們也進來吧。”

屋內的光線相比於門外更加暗了, 薑厭進屋後, 摁開了手機顯示屏。微弱的光亮一一掃過堂內布置,她看著前方的景象, 誇道:“還挺虔誠。”

“是啊。”沈歡歡輕聲回。

從幾人的角度看, 牌位在微弱的光下像是擦了油, 不落塵埃。沈歡歡指尖還捏著符,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正中央的牌位前, 看向牌身,上面寫著“孫七載”三個字, 主供奉有四個牌位, 無一不姓孫。

看到這, 誰都知道有問題了。

祠堂主供奉的是村內先祖,既然姓不變,村內又隻有這一個祠堂,那就不是多個姓共同供奉一個祠堂。

答案很清晰。蠶村的祖上是姓孫的,這個村是共祖。

然而三人知道的村民裡,無一姓孫。

沈歡歡思忖其他緣由:“蠶村大多人可能已經不拜祠堂了,這個祠堂隻受村內孫姓的住戶供奉。”但她很快又否定了這個說辭。畢竟昨晚王桂蘭曾拿著供品出門, 而堂外的供品量巨大,不可能是幾個單戶能拿出來的。

既然如此,其他姓氏的人為何來拜孫式祠堂?

族譜或許可以解答這個問題。想明白這點後,三人幾乎同時看向四周,按理說族譜應該擺在明眼處,但三人一時都沒有看到,於是迅速散開來,在可能放置族譜的地方找起來。

沈笑笑走向放置牌位處。

這裡已經被沈歡歡找過,以防遺漏,她再次仔細地看過牌位以及牌位底下的置櫃。

在看過兩個主供奉的牌位後,沈笑笑拿起那個刻著“孫七載”的牌位。

這個牌位實在是太乾淨了,被擦得仿佛如一面鏡子,手機的光落在上面,能清晰得看到自己的臉。

沈笑笑盯著牌位上的自己看,上面的她眉心微蹙,和自己對視著,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這個場景實在新奇,沈笑笑盯著自己看了好幾眼,她就那樣看著,看著…她心裡忽然有了絲異樣。

她…的眼睛是不是沒有眨過?

沈笑笑趕緊眨了眨眼,牌位上映照的自己也跟著眨了眨眼,一切如常。沈笑笑長舒了口氣,覺得自己剛才實在太奇怪了,竟然會以為這不是自己。

不是自己又會是誰呢?

沈笑笑眯眼笑起來,她把牌位放回原處,最後瞄了眼牌位,隻見牌位上的自己面無表情,隻有眼珠擠到了眼角,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沈笑笑的手狠狠一顫,倒退了一步,等緩過神再次看過去,牌位上的臉已經恢複原樣。

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沈笑笑晃了晃頭,她一定是被這裡的氛圍嚇到了,但這沒什麼好怕的,不說姐姐手裡拿著師父給的足以保護三個人的符,單是她自己也有保命的手段。安撫好自己,她繼續檢查起其他地方,心裡有些不安,但也沒當回事。

她拿起了最後一個牌位。這是一個叫“孫百部”的人。

牌位前依舊亮滑,牌位後有些毛躁,像是刻了什麼東西。沈笑笑把牌位翻過來,隻見上面刻了一隻眼睛,還有些線條,很像水流。

這不對勁。

牌位後不應該有這個東西。沈笑笑很確定。

她連忙就要叫另外兩人,但還沒開口,她忽然覺得臉上有些癢,沈笑笑不以為意地抓了一把,掌心頓時沾了些什麼東西,毛茸茸一團,光線有些暗,沈笑笑沒看清,但大概是蜘蛛絲。

她一邊叫著兩人,一邊對著牌位擺弄起自己的臉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臉上的東西也越來越多,沈笑笑煩躁起來,她大力撕扯著臉上的蜘蛛網,直到無窮無儘的網狀物溢出了手心。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沈笑笑把手機亮度調到最亮,

過於亮的光線讓她一時睜不開眼,沈笑笑努力眯起眼仔細瞧,隻見肉粉色的皮膚纖維在她掌心撐裂,就像一張富有彈性的蜘蛛網,粥一樣的血塊不斷從她的臉上落在掌心,血花崩開,咕嘟咕嘟冒著泡。

她的手上是她的臉。

這個認知讓沈笑笑尖叫出聲,她踉蹌著向後倒去,摔倒前的最後一眼,是面前的牌位。

上面刻著的,分明是“沈笑笑”三個字。

.

沈笑笑恢複意識的時候,她正靠在沈歡歡肩頭,胸前的護身符發著微弱的光。她的腦子有些懵,一時分不清剛才與現在哪個是夢。沈笑笑遲鈍地回憶著剛才的情景,猛地打了個寒顫,迅速抬頭看向那個牌位。

上面的“孫百部”很清晰。

不是她的名字。

不是就好…沈笑笑大口喘著氣,努力讓自己的心跳平複下來,沈歡歡一下一下順著她的後背,沒有催促,但沈笑笑還是儘力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它是惡意的,”沈笑笑的聲音很篤定,“我感受得到,姐,它想害我,是惡鬼。”

薑厭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先前一直圍著我嚇,這次怎麼換成你了?”

“我也不...”

“大概因為你看得太仔細了吧。”薑厭又說。

沈笑笑愣了愣,她幾乎立即就想起了牌位後面的畫,連忙說:“牌位後面,那個眼睛和水流的簡筆畫!”

薑厭轉身把主供奉的四個牌位拿了下來,果不其然,每個牌位的背面都有不同的花紋,之前薑厭在查看彆處,沈歡歡隻看了牌位正面,隻有沈笑笑關注到了背面。

薑厭又去看了看其他被供奉的牌位,確定每個背面都有花紋後,她全部抱到了地上,蹲在地上拚起圖來。

沈笑笑緩了緩,她並沒有長久陷進恐懼的情緒裡,而是儘力去幫忙。三人比對著所有牌位背後的線條,用最快的速度拚湊著,一時都沒有說話,祠堂內十分安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著,就在氣氛越來越緊張時,薑厭忽然開了口:“目前來看,村內最起碼有四個鬼。”

沈歡歡抬起眸:“四個?”

“嗯,有三個鬼可以自由活動,它們曾聯合給我製造夢境,那時我沒感到很強的攻擊性,它們更像是隻想把我嚇走。”薑厭找到了兩個都刻著眼睛的牌位,一左一右放好,繼續道,“進入祠堂後,它們的惡意突然變大,表現出攻擊性,大概率是不想讓我們發現祠堂裡的某些信息。”

“另外那個鬼情況不一樣,它更像是被困在哪裡。蠶繭上的信息就是它傳遞的,它想讓我們發現村內的關係,進入祠堂。”

“它們的目的是相悖的。”

沈歡歡沉默片刻:“感覺前三個是助虐者,最後一個是受害者。”

薑厭不置可否。

她專心致誌變換著數十個牌位的位置,速度飛快,就在雙胞胎還在比對線條位置時,薑厭拿過了她們手裡的牌位,在地上擺好,站起了身。

“我拚好了。”

薑厭把手機亮度開到最大,俯視著地上所有牌位組成的畫。

這是一個束著道髻的長須老人,面容慈祥,那些被沈笑笑當作“水流”的線條,其實是他的胡須。

薑厭知道這個人。

赤溪女帝的陪葬品裡,就有這人的《千金方》。

“孫思邈。”她說。

直播間有人做了解釋【藥王,又稱藥王師,道教主要神明,是保佑人們身體健康的醫藥之神。民間有供奉他的藥王廟。】

三教發展至今,弟子雖然統稱為通靈師,但雙胞胎與程光都是歸宗道教的,嚴格上是道門天師,自然對教內神仙很了解。

“這個村原來信奉藥王,怪不得用藥材當供品。”沈笑笑也站起身,因為身高問題,她蹦了好幾下試圖看清畫像的全景。

沈歡歡想得更深些:“就是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選藥王供奉了,而且供奉得如此隱晦,像是在用神像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薑厭隨口道:“鎮壓。”

沈歡歡也想到了這點:“應該是,那個傳遞信息的鬼應該就被困在祠堂某處,她引我們來是想讓我們把她放出,但鎮得越狠,怨氣越重,現在情況有些糟糕。”

沈笑笑連連點頭:“是的是的,就算它給過我們提示,也不保證它還有人性,也無法斷言它出來後不會怨氣暴走,所以咱們還是先找族譜吧,說不定還能知道被鎮壓的鬼是誰呢。”

薑厭同意了這個說法。

當務之急還是找到族譜,確定村內是否是近親結婚,再找上面有沒有二壯的名字,雖然被拐兒童也可能上族譜,但如果族譜上有同輩分的其他小孩,卻沒有他,那蠶村拐賣兒童就是八九不離十。確定這以上兩點,就可以縮小近年被蠶村鎮壓的鬼怪範圍。

畢竟倘若不是問心有愧,不是心裡有鬼,村子為什麼不去求助正經通靈師除鬼,而是選擇獨自鎮壓呢?

三人再次找了起來。

有了前車之鑒,這次沈歡歡找得尤為仔細,最後在門邊的一塊鬆動紅磚下,她找到了族譜。

這是一遝非常厚的紙張,填滿了兩個拳頭高的空間,密密麻麻的小字遍布其上。大概是年代久遠而且被水泡過,不僅紙頁鬆動,近乎一半的字都已經暈染開,但所幸後面的數十頁的字跡還是清晰的。

三人從清晰的紙張開始看起。

「大水禍國,殃及我族,族譜殘缺,血脈斷連。今孫氏第五十二代家主孫七載,重補孫氏族譜。」

這句話的撰寫年代是十九世紀末,距今已有百餘年。

其後是一份嶄新的族譜,以孫思邈為祖,之間人物多有空白,直到五十代左右才代代清晰。

沈笑笑恍然:“原來這是兩份族譜,隻是一份被大水泡了,一份是重編的,就是第一份已經成了廢紙,分辨不出村民到底是不是孫思邈直係子孫…”

“無所謂。”薑厭說。

的確無所謂,這份重編的族譜已經說明了蠶村供奉藥王的原因。

沈歡歡坐在薑厭身邊,往後繼續翻著重編的族譜,剛才三人看到五十代就停止了,而她們要找的線索在五十二代以後。

三人都凝神看去,族譜上記載的很詳細。

第五十二代,孫七載。

孫七載長子,孫戊。

孫七載長孫,孫寒又。

孫七載曾孫,孫百部。

至此,四個主牌位已確定身份,之後的族譜上,詳細記載著孫百部的子孫,從時間上推斷,這些人應當還活於世。

薑厭身子前傾,把手指放在了“孫百部”三個字上,而後手指緩緩下移,指向了他的兒子“孫尚年”,緊接著,又直線下滑,落在“孫保民”身上。

孫…保民?

沈笑笑眨了眨眼:“王保民?是他嗎?”

“嗯,”薑厭回,“王保民叫村長年叔,村長應該就是孫尚年,也就是他父親。”

說罷,薑厭的手指繼續下滑,王保民的下方,一片空白。

族譜的意思很明顯,王保民並無子嗣。但按照二壯的說法,王保民明明有個兒子,叫王孫,幾個月前死於溺亡。

老一輩習俗,女子不入族譜,男子六歲或十歲就可入,王孫已經上了小學,最起碼過了六歲。

那麼這個村會是十歲入族譜麼。

薑厭看得很細,終於,她指向了一個名字。

孫良佐。

這個名字沈歡歡也有印象,這是程光提到過的,他在溪水邊遇到的放紙船的小男孩,七歲,叫“徐良佐”。

所以這個村是六歲就可以進族譜的,隻是有的人不能進去,進去的人亂了姓氏。

薑厭忽然有些想笑。

她沒再多看,徑直把族譜翻到了最後幾頁,這幾頁上,記著孫氏族訓。

力可透紙,字字動容,情真意切。

「天災人禍,族譜浸汙,我族不族。從五十二代起,孫氏子孫應堅守此地,不可外遷,不得外娶,不可外嫁,守佑血脈,代代相連。」

「如蠶如繭,純潔堅固,執守堅貞。」

「孫七載,清同治甲子年。」

*

沈歡歡緊抿著唇,可以看出來,她現在的心情不太好受。

但無論如何,事實都已經很明顯。蠶村諸人的確是近親結婚的產物,拐賣兒童也是八九不離十的事實。

目前擺在三人面前的,是族譜裡的姓為什麼與大家平時用的姓不一樣。

但這或許也不是問題,因為實在太好猜——

蠶村雖然偏僻閉塞,但並不是無法被找到,國家知道這個村的存在,甚至還給這個村配置支教老師以提高村裡孩童的素質,如果全村無論男女老少都姓孫,旁人單是聽名字就能發現這個村的問題。

所以平日裡的姓氏是用來混淆視聽的。

隻有族譜裡的才是真的。

沈歡歡輕聲道:“老是被那樣叫著,他們真的還記得自己姓孫嗎?”

“誰知道呢。”薑厭回得平淡。

沈歡歡:“所以就是…族訓定下後,村內開始近親婚配,畸形夭折的孩子越來越多,眼見著再過幾代就會斷後,於是他們把彆人的孩子拐來騙來買來,從小養著,隻當是個村裡人,覺得這也算貫徹了族訓?”

沈笑笑撇嘴:“貫徹個屁,拋開血緣不談,那些拐來的小孩連族譜都不能進,怎麼能算村裡人。”一邊說著,她一邊踩了族譜幾腳。

薑厭沒有參與兩姐妹的對話,見沈笑笑踩夠了,她把族譜又拿到面前,自顧自翻著,她還有不明白的地方。

她至今不知道那些參須是什麼東西。

按照沈歡歡的說法,成鬼後,鬼表現出來的實體物,都是最本質的靈體。

饅頭裡的參須不是假。

一定有什麼藥材成了精。但沈歡歡也確認過,這個村裡根本沒有藥材類精怪存在過的痕跡。

她實在想不明白。

厚重的族譜被薑厭從頭翻起,從族譜到族訓,蠶村的族訓,除了開頭那幾句匪夷所思的話,之後的幾十條都比較常見,翻到最後一頁時,一張紙條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這張紙條對折著,夾在最後一頁與倒數第二頁之間。

薑厭眯了下眼。

沒有任何猶豫,她展開了紙條。

“咦?”沈笑笑餘光看到了薑厭的動作,探頭問,“這是什麼?”

薑厭沒有回話,她瀏覽著紙條上的內容。

沈歡歡也沒被情緒影響工作,她看完說道:“應該是祈福詞。”

「自承族訓以來,後代多疾,子嗣稀少,面容顛倒,終日惶惶。反思數年,一朝點醒,殫精竭慮,苦心陳上,謹擇今日於族內祠堂設壇上供祈神澤,伏望藥王憐子孫衷心,佑後人。」

這句話後,是一串供品名稱,有普通的甘草枸杞,也有稀有的靈芝鹿茸。

最後一段是主供,也就是擺上祭壇的四大供品。

可能是村內習俗,這四大供品的名字被香灰塗死,完全看不出是什麼東西,薑厭想了想,用指甲刮起香灰來,她依次刮著,直到擦到指尖都生疼,也隻能依稀看出最後一個供品的名字。

人參。

薑厭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祠堂外此時大雨瓢潑,剛才大家的精力都在族譜上,全然沒發現雨竟然如此大了,呼嘯的風聲衝開祠堂的門窗,從堂內往外看,漆黑一片,不見天日。

“用燈直射可能會好一點。”沈歡歡思忖道。雖然不知道薑厭為何對供品的種類如此執著,但她還是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直射著紙條。

剩下的三個還是看不清,但在第二個供品上,隱約照出個“共”字頭來,還有兩個對稱的點。

薑厭眼底的情緒晦澀不明。

終於,她嘖了聲,把紙條收進兜裡。

“回去吧,”她說,“我懂了。”

沈笑笑:“???”

薑厭拿起門邊的傘:“回去說,出來挺久了。”

沈笑笑滿臉問號,她眨巴眨巴眼,扭頭看自己的姐姐。雖然認識才三天,但沈歡歡莫名很相信薑厭的判斷,出來的確有些久了,祠堂內的信息已經知道得差不多,現在聽薑厭的分析又要花費時間,的確不如回去再說。

思索不過幾秒,沈歡歡就把族譜放回格子,用磚塊蓋好,確保沒問題後,拉著沈笑笑跟上了正往門外走的薑厭。薑厭的長發被大風吹起,刮到沈歡歡的臉上,沈歡歡伸手把薑厭大衣上的帽子給她戴好。

“走吧。”

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三人頂著暴雨往回趕,村內剛種下的樹苗拔地而起,橫屍街面,電線在幾人頭頂晃來晃去,像是被吊起的腸子。沈笑笑有些害怕,咬牙大跨步越過了擋路的樹,但求知欲還是很快占了上風,她心裡藏不住事兒,不停用眼睛瞄薑厭,滿眼都是希冀。

薑厭對視線實在敏感,她瞥了沈笑笑一眼,沈笑笑頓時露出小虎牙,笑得賊兮兮的:“薑厭姐。”

“美麗溫柔的薑厭姐姐。”

村長家已經出現在三人視線裡,薑厭邁過肮臟的水坑,開了口,“還記得王保民的兒子嗎。”

“記得記得,”沈笑笑討好得逞,剛咧開嘴就被風灌了一大口,但她還是固執地跟風較勁,“他那兒子是拐來的,不是他親生的,很可憐,幾個月前溺死了,叫王孫!”

“據我所知,”薑厭目視前方,“王孫是一味藥材。”

沈笑笑覺得自己似乎聽岔了話,又問了遍“什麼?”

“王孫是藥材。”

沈笑笑忽然覺得身子有些冷,瑟縮著打了個寒顫,雨聲不斷打著她的手腕,打得她都要握不住傘。沈笑笑緩緩停下腳步,沈歡歡也停了下來,站在妹妹身邊,驚愕地望著薑厭的背影。

薑厭趕路的速度不變,說話聲裹挾著風聲雨聲幽幽傳進兩人的耳朵。

“溺亡的有五人。”她說。

“分彆是何妙妙的哥哥,黃二壯的姐姐,王孫,一個叫嫋嫋的女孩,一個叫夏晴的支教老師。”

“之前不知道前面兩個人的名字,現在大致知道了。”

“是何首烏與黃精。”

薑厭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兩人,沒什麼其餘表情,隻是單純說著判斷與事實。

“現在供品四缺一。”

“你們猜,人參是誰,被意外牽扯進來的又是誰?”

*

雨幕太大,沈歡歡有些看不清薑厭。

冰冷的雨水不斷打在手背上,每個毛孔裡都像戳了根針,沈歡歡用手遮著眼簾,透過串成線的雨,她看到了薑厭沉靜如水的臉龐。

很冷靜,不是說笑。

沈歡歡的思緒一時間有些亂,晃神片刻,她回憶起剛才那張紙條上的“共”字頭,還有對稱的兩個點。是啊,她想,如果對照中草藥,不就是“黃精”兩個字嗎?王孫是人,被冠以草藥之名,最後與“黃”姓的同齡女孩同日溺亡,那麼...那個女孩怎麼就不能叫黃精?

如果同日死亡的幾人中,有兩人的名字是草藥,那麼除了夏晴外的其餘兩人呢?或許也是同樣的情況。

何姓的男孩叫何首烏。

不知道姓氏的嫋嫋是人參。

夏晴是被意外牽扯進來的,是多餘死去的那個人,畢竟她才來村子支教不久,而在她來之前,那些孩子的名字就已經被定下了。

沈笑笑也想明白了這點,她看向薑厭,薑厭此時已經繼續往前走了,距離村長家不過十幾米遠,沈笑笑跟了幾步後,拉上姐姐的手,小聲問她:“會不會是薑厭弄錯了啊?”

“百家姓裡好像沒有’人’這個姓,是弄錯了吧,那個叫嫋嫋的小女孩不是人參,其他孩子也不是藥材。”

沈歡歡也希望是錯的。

孩子被拐賣,幫他們找回家,慢慢治愈,認真長大,總會有些希望。但這些被寫進供品單子,被當成主供的孩子,沒有過希望,他們的死從被命名時就注定了,一切都不是意外,是被迫死亡。

她低垂著眼睫,捧過妹妹的手心,在上面認真寫上了“人身”二字。

“或許是這個意思,”沈歡歡的情緒不高,輕聲解釋道,“人參,人身。無論姓氏,死的是誰都可以。”

“艸,”沈笑笑把腳邊的石塊踢飛,“這個村也太惡毒了,等解決完鬼怪,咱們就讓警察把他們都抓起來!”

沈歡歡點了點頭,沒再說話,拉著沈笑笑快步跟上薑厭。

很快,三人就站在了村長屋子的外牆下。沈歡歡閉眼感受了一會:“我從紙人那裡聽到了,主屋漏雨了,村長和王桂蘭現在都在屋裡來回倒水,趁著他們回屋換盆的時候,咱們可以進去。”

風聲足以掩飾關門聲,再加上三人的住所就在大門邊,所以整個行動有驚無險,三人渾身是水地回到了窄小的臥室。

沈歡歡念咒收好紙人,靠在門上,舒了口氣。

“先換衣服。”薑厭說。

“好。”

等一切都收拾好,沈笑笑拿出幾包肉鬆餅拋給兩人,薑厭隨手把肉鬆餅放在床上,於是床單很快就洇出一小片油漬。

沈笑笑尷尬撓頭:“誒,包裝質量好像不太行…”

“問題不大,”薑厭說,“反正今天就能離開了。”

薑厭說得隨意,但沈笑笑聽得認真,並且覺得十分可信。

“這話好酷。”她小聲嘀咕。

沈歡歡拍了沈笑笑胳膊一下,“說正事了。”沈笑笑迅速正襟危坐。

沈歡歡問薑厭:“薑厭姐,你覺得祠堂鎮住的鬼是誰?”

聽到這個稱呼,薑厭挑了下眉。

“夏晴。”她說。

沈笑笑跟風道:“夏晴!”

“為什麼不是那幾個孩子呢?”沈歡歡問,“他們被當成祭品,是枉死的,一定很恨這個村子。”

薑厭:“他們不恨。他們站在蠶村這邊。”

沈歡歡的瞳孔微顫。

沒等詢問,薑厭就徑直解釋道:“你說過,村子裡根本就沒有精怪生長過的痕跡,而生命死後,它們的靈魂會呈現出最本質的形態,如今看來村子裡的確沒有精怪,我們之前看到的根本不是參須,而是極為相似的何首烏的根係,是何妙妙的哥哥。”

“基本可以推斷,被當成供品養大的那幾個小孩生前徹底把自己當成了藥材,所以在他們死後,靈魂的展現不再是人,而是一味藥。既然如此,那無論他們身世如何,被洗腦了的他們都是站在蠶村立場上思考的,所以會在暗處發現我們的來意後想把我們嚇走,又在我們進入祠堂後發起攻擊。”

“村民的願望就是他們的願望。”

“所以他們的願望是,掩蓋住村內的秘密,讓自己有用,讓蠶村的子孫後代都健康長壽。”

這樣的鬼怎麼會被鎮壓呢?被供著還差不多。薑厭撕開肉鬆餅的包裝袋,咬了一口。屋內很安靜,直播間的彈幕緩慢地滾動。

【“人死後,靈魂會表現出最本質的形態。”】

【這句話我師父也講過,就是人死後,他發自內心覺得自己是什麼樣子,就會呈現出什麼樣子。】

【失去了□□的束縛,靈魂是自由的。】

...

【這幾個鬼算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嗎?】

【肯定不算啊。他們還小,沒被當人養過,也不懂是非。】

沈歡歡沉默了很久,肯定道:“他們不是助虐者,是受害者。”她垂著頭消化了下信息,又抬頭看向薑厭:“那被鎮壓的就是夏晴了,不過現在信息太少,很難確定夏晴死時的執念。”

薑厭點頭。

夏晴的資料的確太少了,她們對她的了解,隻是她是一名已故的支教老師,喜歡投喂學生零食,樣貌姣好,性情溫和。

薑厭問沈笑笑:“你引鬼上身需要什麼東西?”

沈笑笑迅速回:“他們生前用過的物件!”

“那我們現在去問。”薑厭說。

“問夏晴在哪兒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