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精怪 參須(1 / 1)

薑厭一時沒有說話,何妙妙抬頭看著這位偷聽的姐姐,總覺得這個姐姐的表情似乎有些興奮。

但很快,對方的表情就變得平靜,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們是你們的弟弟嗎?”

何妙妙下意識有些緊張:“啊——?”

薑厭重複了一遍:“他們是你們的親弟弟嗎?”

何妙妙:“嗯…嗯嗯!”

“他們就長這樣嗎?沒有哪裡畫錯了嗎?”

“沒有啊,乾嘛要畫錯,就長這樣,”二壯性子急,直奔主題,“你趕緊說他們誰更好看啊。”

薑厭沉思片刻,指了指小女孩身前的畫,“這個。”

“耶!我就知道!我的弟弟才更好看!”

小孩子忘性大,何妙妙已然忘記了剛才看到薑厭時的緊張,有些嘚瑟地瞄了眼二壯,嘴角翹得高高的,不過很快,她就因為怕二壯難過傷心把笑收了回去。

“二壯,你的弟弟也很好看的...”

二壯重重哼了一聲,把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扔進了水裡,而後朝著看守蠶房的人喊了聲:“爹,我回家了!”

男人這會兒正聽熊安分析飼料情況,頭都沒抬地揮了下手。

小溪邊隻剩下薑厭和小女孩兩人。

大概是薑厭的審美甚得女孩心意,女孩嘟囔了幾句後,沒把薑厭趕走,而是坐在地上再次勾畫起來。薑厭又低頭看了會兒畫,隨口問道:“你叫什麼?”

“何妙妙。”何妙妙專心致誌畫著畫。

“真不錯的名字。”

何妙妙愣了下,抬起頭,表情很是開心:“你是第一個誇我名字好聽的!”

“是麼,”薑厭彎下腰,嘴角含笑,“你的媽媽沒有誇過你嗎?”

“娘說我這是賤名,我出生那天家裡小貓叫個不停,所以我就叫妙妙啦,”何妙妙說得一本正經,“長得醜的人得用賤名,賤名好養活!”

“這樣啊,”薑厭蹲在了何妙妙身邊,她指了指沙地上的畫:“但你弟弟肯定不用這種名字,畢竟他這麼好看。”

何妙妙滿臉理所當然:“當然啦,弟弟和我不一樣,不可以取賤名的!”

“也是,”薑厭像是有些苦惱似的,歎了口氣,“我這輩子還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小孩呢,簡直就是小天使。”

薑厭說:“我如果是他母親,他想要什麼我都給他。”

何妙妙沉默了幾秒,又把頭緩緩低了回去,小聲嘟囔道:“媽媽也是啊,可寵弟弟了。”

薑厭:“真的?有多寵?”

何妙妙頭越來越低,像是想到了什麼,眼見著已經委屈起來了:“就那樣啊...”

“啊...”薑厭拖長了語氣,“那樣是哪樣啊?”

“就那樣....”何妙妙低聲說。

薑厭見小女孩已經陷入自己的情緒,面無表情了一瞬,又轉而學起她可憐巴巴的語氣,“你怎麼不理我了呀,我好難過。”

何妙妙呆了呆,連忙仰頭瞅薑厭。

她顯然沒應對過這種情況,磕巴了一下,“我,我沒不理你呀。”

薑厭舒了口氣:“我就知道,那你能告訴我你媽媽有多寵你弟弟嗎?”

“就是,媽媽從不帶著我串門玩的...”何妙妙低聲說,“她經常帶弟弟出去玩,那些叔叔阿姨可喜歡弟弟了,會給他好多好玩的東西,媽媽還會親弟弟...”

出乎意料的一句話。

按照常理,長相如此恐怖的孩子,大概率會被家裡藏得嚴嚴實實,而如今看來,情況似乎完全相反。

薑厭舔了下唇角:“因為他們的寶寶也這麼好看嗎?”

何妙妙搖起頭:“怎麼可能啦,像我弟弟這麼好看的寶寶很少的,聽二壯說,我們的媽媽,還有那些姨姨嬸嬸都是因為在懷孕前吃了很多藥材補品,才能生出這麼好看的寶寶的…”說著說著,她的小臉就委屈起來,聲音也慢慢低了下去,“哎,要是娘生我的時候也多吃些好東西就好了…”

薑厭直起了腰,何妙妙感慨完見聽不到聲音了,連忙去瞅這個脾氣好好的姐姐。

“姐姐?”

薑厭:“怎麼了?”

明明依舊是和顏悅色的一句話,但何妙妙突然聽不出剛才的熱絡了,她下意識有些害怕,挪動了兩下步子,“沒,沒有事...”

沈歡歡這會兒從熊安身旁站起身,下意識想去找妹妹和薑厭,誰知身後的薑厭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她連忙拽住沈笑笑:“薑厭呢?”

“和小朋友玩呢。”沈笑笑指了指溪邊的兩人。

沈歡歡踮著腳看了眼,笑起來,她拉住沈笑笑,“彆讓薑厭離得太遠,你趕緊去把她帶回來,我再看看這些蠶繭。”

等沈笑笑走到薑厭身邊時,薑厭已經準備離開了。

“走啦走啦,”沈笑笑挽著薑厭的手往回走,剛走兩步,餘光突然掃到地上的兩幅畫,眼睛頓時瞪圓了。

但沈笑笑很快就恢複平靜,隻是腳步肉眼可見的加快,走了十幾步後,她終於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咳咳,薑厭你剛剛看沒看到?”大概是顧忌小孩的自尊心,沈笑笑的嘴角雖然瘋狂上翹,聲音卻很小:“剛剛好像還有一個小男孩,所以這倆小朋友是在比賽畫恐怖小人嗎?”

薑厭:“在畫他們弟弟呢。”

“噗,他們也就仗著弟弟不懂事了,”沈笑笑嘖嘖感歎,“要是誰把我畫成那個鬼樣,我肯定一拳一個!”

“下睫毛比上睫毛長那麼多就算了,主要是雙眼皮…雙眼皮怎麼可能長在下眼瞼上啊?眼皮在下,臥蠶在上,倒著畫眼睛,多大仇啊。”

“是啊。”

薑厭笑了下:“還醜到一塊兒去了。”

*

整個上午過去,熊安都半埋在蠶堆裡,頭頂上的汗越出越多。

他已經從各個方面看過了,無論是溫度濕度還是飼料,都沒有任何問題。他低頭撥弄著那些死蠶,又從中掰開了一個,仔細辨認厚度和蠶繭內部的溫濕度。

沈歡歡低聲問:“老師您是不是餓了啊。”

熊安正欲搖頭,就看到沈笑笑衝他眨了眨眼,他連忙止住話頭。

程光迅速明白過來:“是啊,我好像聽到您肚子叫了,您身體不好可不能餓著啊。”

他們現在對鬼怪的事情毫無頭緒,可不能一整天都耗在蠶房,趕緊補充體力,在村裡走動走動再問問村民話才是重點。

王保國皺眉:“早上不是吃挺多嗎?”

程光打哈哈:“動腦子最耗體力了。”

王保國盯了眼幾人,片刻後,點頭:“行,我帶你們回去。”他轉身對看守蠶房的人說,“黃哥,我們下午再來。”

這個叫黃哥的點頭,而後從布包裡拿出個餅子在旁先吃了起來。

王保國把幾人帶回村長家後,跟幾人定好時間。

“下午一點我來接你們。”

程光有些無語地看了眼手機:“就給半小時吃飯啊。”

王保國沒理程光,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王桂蘭已經提前備好了飯,見幾人回來,連忙熱情地迎了上來:“彆管他,他就那個脾氣,平日裡就拉著個臉。”

幾人在路上都知道王桂蘭是王保國的妹妹了,這種自家人的吐槽,外人附和就不禮貌了,於是都沒接話,笑了幾聲誇飯菜香。

圍著小桌子落座後,村長也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裡拎著些山裡草藥。他把草藥放在院裡後,也坐在了桌前。

“都吃飯吧。”他說。

程光有些心疼老爺子:“爺爺您年紀這麼大了還出門采藥啊。”

村長擺了擺手:“指著這些賣錢啊,也乾不了幾年了…飯要涼了,快吃吧。”

沈歡歡一邊夾菜一邊想著怎麼起話頭。

雖然人和精怪死後都能成鬼,但前者的概率顯然更大。人有七情六欲更容易生執念,雖然不是每個有執念的人都能成為鬼,但華夏人口基礎在那裡,就算死後化鬼的概率百中無一,那也具備一定數量了。

所以...怎麼把話題合理地引向村內近期死去的人呢?

就在沈歡歡思慮之際,她的腳面忽然被撞了下,還沒等她躲閃,又被撞了一下。

有人在踢她的鞋。

沈歡歡很快明白過來,她用手扶著額頭作遮掩,視線迅速垂直向下撇去,隻見薑厭的腳尖向右點了點。

沈歡歡福至心靈,不動聲色地向右看去。

右側方是村長剛從山裡采回的草藥,沈歡歡完全不熟悉藥材,但特彆有名的還是在電視上見過的,眼前這個草藥通體焦黃,半身如同枯槁老樹,尾須雜長糾纏…

沈歡歡一眼就辨認出它的類彆。

——人參。

在華夏,人參實在是太常見了,薑厭完全沒必要大驚小怪。

沈歡歡自覺不對勁,於是再次細細打量起來。

她從顏色看到形態,又從參體看到參須,那些參須隨風而動,如同蟲體蠕動…...

沈歡歡的手指忽然顫了顫。

她迅速收回視線,與坐在對面的薑厭對視了一眼,這些宛若小型鋸齒狀蟲足的參須,她早上分明見過——就在薑厭掰開的饅頭裡!

沈歡歡壓下眼底的震驚,她用餘光掠過院子裡多到無處落腳的藥材,和角落處晾曬的一大片參乾。

所以這次作亂的,不是人。

是精怪。

...

沈歡歡在早上以為那些東西是蟲足的時候,其實就想過是不是精怪作亂,但蟲類先天不受天地惠澤,靈氣少壽命短,除非有大機緣,修成精怪的概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沈歡歡更傾向是鬼在借著蟲足恐嚇他們。

但人參就不一樣了。

人參,山淵之精,若機緣備至,可生長百年、千年,是最有可能成為精怪的種類之一。不過幾個呼吸,沈歡歡就想到了最可能的那種情況。

——村民曾挖到過精怪本體。

千年以上的參,來去無蹤,它們已經不能被稱為精怪,更像是山川之靈。而介於百千年之間的參,雖有靈識卻無法動作,村民挖到的大概率是此類參,他們沒有念其生長之不易,而是斷其根係,暴曬將其製成參乾。

故參怪死後化作鬼,報複起蠶村的村民。

至於報複之處嘛,很可能就是那些死去的蠶繭。蠶絲是蠶村最主要的收入,一旦沒有這個收入,完全可以預料下半年村民生活之艱。

沈歡歡思慮紛飛間,並沒有注意到身旁人的神情。

趙崇隱晦地看了眼沈歡歡,又瞥向院內的各式藥材。

不說話時他向來沒什麼存在感,上午眾人都在圍著熊安關注蠶種情況時,他站在最外圍,距離溪水最近,因此隱約聽到了薑厭與女孩的談話。

雖然聽得不太真切,但其中一句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姨姨嬸嬸們在生出好看的寶寶前,都吃了許多藥材補品。”

“好看”與一般的補品間不可能存在必然聯係,如果忽然存在了必然聯係,那必然有一方出現了差錯。

能影響先天樣貌的補品,定是靈力充沛的天材地寶,這些人吃的想來就是此類。

回村途中他回憶了一路,他很確定,王保民的院子裡藥材雖多,卻並沒有什麼珍貴種類,就在他思索到底是什麼藥材時,沈歡歡剛才捂額遮掩的動作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順著沈歡歡的視線看去,他也看到了那棵人參。

雖然這棵人參不大,年限不長,但不代表以前村裡人就沒有挖到百年以上的人參,或者其他珍惜藥材。

他幾乎立刻就得出了與沈歡歡類似的結論。

趙崇當機立斷看向村長,問道:“老爺子,現在城裡貨真價實的藥材太少見了,我剛看到您院裡的參乾,能不能賣給我一些啊?”

《紅枕》歸根到底是競技類節目,害人的事情他不會做,但這件事關乎線索與晉級,他一定要在沈歡歡前面問出來。

村長微微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

趙崇的要求他完全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於是點頭,“不嫌棄就好,小夥子你要多少啊?”

趙崇:“您看您最多賣多少?”

村長沉吟片刻:“最多四分之一,我兒子喜歡用參乾泡酒,我得給他留多些。”

說完,村長捂著嘴低聲咳嗽起來。

“您對您兒子真好,”趙崇笑道,而後狀若隨意道:“不過我家裡親戚多,村裡還有彆人賣參乾嗎,其他珍貴藥材也行,年限越久越好。”

村長的咳嗽還沒止住,王桂蘭連忙遞了杯水,回道:“找參是個技術活嘞,村裡隻有我爹會這個。”

“而且我們這兒哪能挖到什麼珍貴藥材啊,年份最多就是二三十年了。”

趙崇還想再問問“珍貴藥材”的情況,可王桂蘭已經開始招呼大家趕緊吃飯了,他隻能把嘴裡的話咽了回去。

薑厭自顧自喝著小米粥,放下勺子的間隙,她抬眸看了趙崇一眼。

此時趙崇緊抿著唇,眼裡情緒紛湧。

薑厭壓下了唇角的笑。

*

吃完飯後,大家又上路了。

大約是吃飽喝足,這次去蠶房的腳程快了不少。薑厭慢吞吞走在最後方,趙崇隻在她前方幾步遠,從神情上看,明顯是還在分析當前情況。

薑厭無聲地彎起唇。

她上午跟何妙妙說話時,就感到趙崇的視線一直落在她們兩人身上,再加上趙崇站的位置,她確信他必是聽到了一星半點。

薑厭比較好奇趙崇會從她們的對話裡得出什麼結論,所以借著沈歡歡試探了一下他。

然而很可惜,趙崇的提問方向代表著他昨晚並沒有在王保民家裡發現什麼特殊的線索,於是他得出了和沈歡歡基本一致的結論。

兩人目前都認為切入點應該是“村中出現過的,年代久遠的藥材”,隻是兩人得出這個結論的原因不同。

沈歡歡是把“饅頭裡的參須”與人參做了聯係,而趙崇是把“藥材補品讓初生嬰兒變漂亮”與人參做了聯係。

但他們的信息都不完整。

前者不知道村裡新出生的嬰兒發生了什麼,後者沒有看到畫,所以不知道此“漂亮”非彼漂亮。

事實上,那些新生兒長得恐怖異常,不可能是吃靈氣彙聚的百年人參吃出來的。

當然,也存在例外。

——參怪死後,詛咒了自己,讓所有把自己當補品吃的孕婦,都生出相同詭異的孩子。

畢竟何妙妙與二壯畫的畫裡,他們的弟弟,擁有一雙相同的詭異的眼睛。

既然不可能是巧合,那就先把它歸於外力,也就是詛咒。

信息不多,薑厭暫時隻能想到這一種有些根據的解釋。

緊接著,薑厭思索起她更關心的另一個問題——為什麼何妙妙與二壯的母親,以及蠶村更多的母親,她們都會認為自己新誕下的孩子非常好看,甚至經常帶著他們到處串門呢?

按照何妙妙的說法,村裡人都很喜歡這些孩子。

難道參怪扭轉了村裡所有人的審美?

薑厭回憶著這兩天的經曆,否定了這個猜測。

今早出門時,她確定有數道落在她身上的火熱視線,這種視線她實在太熟悉了,所以她可以肯定村裡大多數人的審美是類於常人的。既然類於常人,他們就不可能不對村裡誕下的諸多新生兒感到恐懼,既然如此,他們為什麼不僅沒有表達恐懼,還對這些嬰孩表示了“喜愛”呢?

會不會是...

他們不能表達恐懼,他們必須表示喜愛?

薑厭不清楚吃了“補品”的村婦,她們的審美是否被扭轉,從而發自肺腑地認為自己的孩子完美又美麗,但薑厭很清楚,這個世界上不會存在太多人去發自肺腑地喜愛讚歎這些嬰孩。

因為它們的長相是詭怪的,可怖的,甚至是驚悚的,已經不能用單純的美醜去定義。

薑厭進行了一個猜測,一個很合理的猜測。

在村內第一個可怖嬰兒出現的時候,有人對這個嬰孩表達了不喜,流露出厭惡。這幾乎是必然會產生的事情,畢竟這個嬰兒的長相實在可怖,人又很難壓抑自己的厭惡情緒。

但是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而這個事情給這個村帶來了沉重的打擊。

於是,為了避免此類事情再次發生,村內所有人都選擇善待這個,以及越來越多的此類嬰孩。甚至為了防止童言無忌,也為了保護那些年紀不大的,正常的,像何妙妙與二壯一樣的孩子,村裡人扭曲了他們的審美,讓他們真心相信那些嬰孩才是好看的,而自己才是醜陋的。

所以...

這些嬰孩為什麼誕生於這個村,這個村到底做過什麼,那天又發生了什麼“不可預料”的事情呢?

作者有話要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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