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1 / 1)

沈知瀾本以為發生在雙喜班後台的,隻是一出常見的仗勢欺人劇目,卻沒想到後續發展越來越離奇,超出想象。

被打傷的人是禦史台左都禦史長子,聽說不僅內臟受了傷,手還骨折了扭到手筋,需要好好養上幾個月。

這可是大事,禦史長子一聽就知道是個書生,弄傷了人家的手,意味著不能書寫,耽誤彆人的學業,那可是哪個家長都忍不了的,要是留下後遺症,等於斷了此人前程。

而傷人者的身份,的確也有些貴重。他是安國公家的長孫謝長安,安國公家裡千傾地裡隻長了這麼一根獨苗苗,他的祖母還是壽安長公主,皇帝目前僅存的姊妹。

哪怕是為了壽安長公主的面子,也沒人敢動謝大公子。

沈知瀾聽到後續,已經能想到此事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罰酒三杯就混了過去,卻沒想到五城兵馬司那位捉人的青年將軍也是個鐵憨憨,問清楚謝大公子的罪行後,按照律例打了十個板子,然後命謝大公子賠禮道歉,賠上醫藥費。

“這不是很正常嗎?”沈知瀾不解,“打人的也要挨打,然後賠禮道歉。”

沈齊小心翼翼的說道,“可那是壽安長公主啊!皇上現在僅存的姊妹,哪怕是為了安撫她,也要給幾分面子,而左都禦史又有風聞議事的權利,事情被滿京城的人知道,兒子還被人打了,退了豈不是成縮頭烏龜?況且道理本來就在他這邊。”

“那位路指揮也是頭鐵,竟然敢按律處置,豈不是明晃晃得罪了壽安長公主?嘖嘖嘖?”沈齊再三感歎,“最近你出門可注意點,彆不小心攪和進去。”

沈知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攪手指頭)(歎氣)

咱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已經攪和進去了呢?

沈齊愉快八卦完畢,看到孩子猶豫的表情,又想到前些日子一群人剛好去了事發的戲班子,臉色登時綠了。

“我說幾句話,爹你彆生氣。”沈知瀾小心道:“那天打人現場還被我看到了......”

“啊啊啊快忘掉,快忘掉!你什麼都沒看見!”沈齊一番咆哮無能狂怒,最後眼看沒有轉圜餘地,小聲問那一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沈知瀾隻好一五一十說出來,在後院看了一場熱鬨,還是最佳觀賞席位。

“算了,看了也就看了。”沈齊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隻能躲一躲。

“我看那位路指揮是個好人,皇上也英明神武,總不會斷錯案子,爹放寬心吧。”沈知瀾反過來安慰沈齊。

沈齊憂心忡忡,卻也找不到更好的解決法子。

壽安長公主平日住在城外的溫泉莊子養身體,事發時沒在京城,等到謝家人通知後,才知道自己的寶貝孫子被人打了正臥床不起,登時怒發衝冠,就要去找那小官的麻煩。

謝大公子躺在床上不停呻,吟,看見祖母要為他出頭,又努力撐起身子,“都是孫兒的不是,打擾了祖母的清修,如果再因為孫兒惹怒了朝

中官員,孫兒更是萬死莫辭了。”他勉強靠著床欄說,“打也打了,此事就這樣算了罷!”

壽安長公主見到一向平時神采飛揚的孫兒竟然委屈求全到這個地步,心裡更是酸痛難忍潸然淚下,“我還活著呐!就被人欺辱到這個地步,倘若我要是去了,還不知道是什麼光景!”

眾人連忙勸阻壽安長公主,定會身體康健,長命百歲。

壽安長公主擦乾淨淚,肅著臉說:“備轎攆和全套翟衣,我要進宮!舍了我這張老臉,也要給我孫兒討一個公道回來!”

壽安長公主穿戴全套的內命婦服飾,遞牌子進宮求見皇帝,她家的馬車剛剛離開府邸,消息就已經傳到各路人馬耳中。

他們一方面哀歎左都禦史和路指揮的不幸,一方面又妒恨長公主跟皇室的親近。想也知道,此事肯定是小事化了,可惜那受害的禦史公子,傷了手筋還得不到公平。

可隨後事情急轉而下,發展出人意料,皇帝竟然沒見他的姊妹,還傳話說兵馬司路行止秉公處理,清正廉潔,絲毫無錯,讓長公主碰了一鼻子灰。

長公主灰溜溜出了宮,扭頭就說自己年老體弱,又無德無行,不堪領受皇恩,把全套的翟衣鳳冠奉還,自願做個平頭百姓。

宗室嘩然,長公主這招道德綁架玩的溜啊,要是答應她的請求,皇帝成什麼人了?連自己僅存的姊妹都容不下?心眼也忒小了,自然是一邊進宮勸誡皇帝,一邊分人去勸誡長公主。

皇帝正為了西北乾旱的事頭疼,想方設法的調集各地物資,聽說還有這樣的破事登時大怒,“還敢威脅朕?莫不是覺得朕好欺負?既然這樣,就除去壽安長公主的封號和食邑,領回翟衣,讓她好好嘗嘗當平民百姓的滋味!”

宗令連忙勸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莫非王叔也覺得,朕該受壽安要挾不成?”皇帝眉毛都氣的豎了起來。

“壽安到底是使性子還是真心的,臣都不關心,臣唯一關心的,是皇上的名聲不能受了汙損。”宗令歎道:“壽安終究還是太任性了,自己的孫兒犯了錯,本來該好好懲處,偏偏要來爭這口氣。”

他實在看不過眼,仗著自己是高位者,去欺負低位者,並視為理所當然。那皇帝這個更高位者要欺負自己時,怎麼不低頭認慫呢?說白了還是欺軟怕硬,揮刀向弱者而已。

皇帝被宗令勸了幾句,心頭怒氣稍解,“罷了,跟她計較也沒什麼意思,王叔,讓壽安把翟衣收回去,此事朕隻當沒發生。”

“諾。”

另外一邊,壽安跟宗室的其他人哭訴自己求告無門的遭遇,無法可施才想到奉還翟衣,根本沒有要挾的意思,現在目的達成,一定早些把翟衣收回來。

說罷又提起自己可憐的孫兒,被打了十板子,現在還躺著休養,床都下不得。

宗親們看見謝大公子的慘狀,自然心生感慨,覺得路指揮過分。這整個天下都是他們姓沈的,一個小官的兒子還打不得了?沒這個道理嘛。

中難免帶了幾分偏向。

壽安哭訴過後,收回翟衣安靜了幾天,沒過幾日,有人去兵馬司投案自首,直言說自己是前些日子雙喜班鬨事的真凶,是他在混亂中打的禦史公子,故而來投案自首。

眾人嘩然。

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貓膩,但對方言之鑿鑿,說得出禦史公子當日的穿戴,傷處,是怎麼傷的等等,讓案情陷入了僵局,更讓當日堅持嚴懲的路指揮陷入尷尬中。

人人都看的出來,是有人頂包,但安國公府上的仆從也同樣反口,更改了證詞,跟禦史府上各執一詞,成對峙狀。

沈葵是在學堂裡聽到這個消息的,畢竟是宗學,這類小道消息穿的飛快。當時沈葵聽的一呆,手裡的撲克牌也跟著掉了下來。

他看了沈知瀾一眼,沈知瀾示意他暫時不說話,等兩人到了僻靜處,沈葵惴惴不安道:“這事該怎麼辦呐?我們是不是該去作證?”

“整個兵馬司那麼多人,哪兒就需要我們去作證了?”沈知瀾安慰他,“而且如果真的需要我們出面,就實話實說好了,見到什麼就說什麼,我們問心無愧。”

沈葵轉念一想,的確是這個道理,他們兩又沒涉及到任何偏向,肯定是該怎麼說就怎麼說。

*

皇帝聽到這個消息後,真是膩歪極了,本以為壽安稍稍被勸住了,沒想到玩了一招釜底抽薪,乾脆找人頂包,枉顧諸多人證和物證。

他煩了,打算快刀斬亂麻,直接召見了兵馬司的路指揮,問他還有沒有更有力的證據。

路指揮遲疑。

“但說無妨。”

路指揮躬身應道:“其實當時還有兩個幼童並一個護衛看完全程,臣隻是擔心.......”擔心壽安公主真的小氣巴拉,遷怒於人。

“有朕做主,誰敢遷怒?”皇帝揮揮手,“說吧。”

路指揮便報上姓名,聽完之後,皇帝端正了身子,上下打量路指揮,足足看了一刻鐘。

路指揮頂著這樣的目光,不閃不避,淡然如初。

皇帝日日翻看天書,逐漸發現一件事,跟沈知瀾有牽扯的人,會有很大幾率出現在天書上,等同於青史留名,所以這回一聽到沈知瀾的名字,條件反射覺得,路指揮難道也是這樣的人物?

他對著路指揮用沉吟裝,“聽你的名字也有幾分耳熟.....是武將世家麼?”

路指揮恭敬道,“是的皇上,臣家中三代都是武將,臣父是威武將軍路明光。”

“他有個妹子,是嫁給了神威將軍,對吧?那你就是薑晟的表兄弟了,對吧?”

提到失蹤的姑父和表妹,路指揮黯然神傷,卻隻能躬身答應。

“你們都是朝廷裡的肱股之臣,北方的安寧全靠你們的辛勞。”皇帝更加和顏悅色,“也好,今日朕便派出宗令,讓王叔親自審一審這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