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不怕。”
蘇意凝抬起了頭,對上了他的眼睛,不卑不亢。
聽到她這麼說,謝譽沒有一絲意外,反倒是從容淡定地輕笑了一聲:“為什麼?”
自打他回金陵後,好似每次他們碰面,他都會問她一句為什麼?為什麼退婚,為什麼信他不會報複,為什麼過得並不好,又為什麼急著與人相看。
蘇意凝沒有正面回答過,有些話她說了他也未必信。退一萬步說即便他信了,也改變不了什麼,那就沒必要將當年的事情翻出來反複在彼此的傷口上拉扯了。
“說話。”謝譽的語氣有些急了,但臉色未變。
蘇意凝偏了偏頭,不再看他,聲音一如繼往地冷靜:“你不會故意為難我的,要真是想使絆子,今日你就不會出來見我了。因為你懂我的性子,是不會開口求人的。”
窗外起了一陣風,將雅間的窗戶吹來了些,有些許涼意的風從窗口吹了進來。
謝譽走了過去,將窗戶關緊了些:“三年了,什麼都會變的。”
沒有人會永遠在原地,一塵不變的。
他回過頭,站在窗邊,目光泠泠如弦上月,看向蘇意凝時眼底是濃的化不開的陰鬱。
蘇意凝了解從前的謝譽,卻又實打實的摸不清如今的謝譽。確實,三年了,什麼都會變了,她不能總拿以前的謝譽來對比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了。
從前的謝譽,如皎皎明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如今的謝譽,翻雲覆雨撥動朝綱,是聖上面前的紅人了。
可她太想要他手中的那份立女戶的批文了,蘇意凝抿了抿唇,低聲道:“我們畢竟相識一場,你就不能通融一下?”
謝譽的眼底多了一絲意味不明之色,他勾了勾唇:“蘇二姑娘覺得,咱們以往能有什麼情分,值得我通融一下?”
他不問還好,一問,蘇意凝便噎住了,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
那一瞬間,她腦海中轉過了好幾條念頭,是該同他訴苦哭訴一番搏一搏同情,還是該低聲下氣求他,又或者翻出往日情誼同他說道說道。
可不論是哪一種,好像都很難讓謝譽鬆口吧。畢竟就如他所說,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摸不清他的脾性了。
想了又想,末了她似泄了氣一般:“罷了,我不要批文了,今日多有叨擾,抱歉。”
說完,她轉身就走,頭也不回。
這一回謝譽沒再阻攔她,隻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握在手裡的那份已經簽好了的批文被他攥得發皺。
他明明什麼都替她做好了,他明明也不忍心讓她四處奔波求人,卻又總是心有不甘,想要她開口妥協,想讓她低聲求他一次。
其實他想過要做得更惡劣一點,比他說給她聽的那些還要惡劣百倍,為難她報複她折磨她。可光是在腦海裡想象一下如果自己真的做了,她那樣剛烈的性子會是什麼樣的反應,謝譽都難過的要死。
不論是從前還是現在,蘇意凝都是他的天邊月與窗前雪,皎潔而明媚。他不忍褻瀆。
謝譽站在窗口,看著那抹帶著雪色幃帽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長街的拐角處,握著批文的手微微顫抖,喃喃自語道:“又是這樣,連哄我一次都不願嗎?”
他們彼此相識多年,最熟悉的時候幾乎日日相見,她了解他的全部,也明明知曉他是個很好哄的人。可當年退婚她退的乾淨利落,如今再次重逢,謝譽幾次三番地找機會見她,她從不肯為他低頭一次,哪怕是騙騙他,也不肯。
看來,是真的沒有心。
他收回了目光,面無血色地走出了雅間。
那份謝譽花費了不少心思才弄來了批文,被他隨意丟在了地上。
*
在謝譽這邊吃癟,沒能拿到批文,蘇意凝隻得暫時打消了立女戶的念頭。
她想著先看看院子和鋪面,買一套適合她日後帶著祖母一同搬出去住的院子,再買幾套鋪面做些小生意。
等一切準備妥當了,她再去找謝譽一次,說不準他下次就肯鬆口了呢?
她這一忙活,便又過了十幾天。
四月十五,是前朝便定下來的春闈放榜的日子。這一日除卻忽然頭疼不止的蘇老太太和二房得了風寒的大娘子,蘇家眾人又一同出了門,聲勢浩大地去了放榜地。
鄭氏最為積極,一是想早點去看看蘇典是否榜上有名,二來是想趁機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舉子,替蘇意如張羅一二。
原先她還想著再去同老太太說說情,安排楊家二郎同蘇意如相看一次,可後來鬨出東珠頭面的事,老太太遷怒於她,便是連院門都不許她進了。
這事也隻能暫且擱置,但蘇意如的年齡卻是不能等了,若是高嫁無望,找個好拿捏的書生,也是不錯的。
蘇意凝的馬車走在最後面,鄭氏母子三人的馬車則走在最前面。等蘇意凝到時,榜下已經烏泱泱圍了一群人。
她被文秀扶著下了馬車,而後和她一同站在人群的邊緣,踮著腳嘗試著朝榜上看去,也算是瞧個熱鬨。
她正瞧著,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她身旁響起。
“二妹妹也來看榜?是看誰?”楊慎站在蘇意凝的左側,朝她行了個禮。
楊家二郎也參與了這次春闈,榜上有名,是一甲探花郎,剛剛蘇意凝還在上頭看見了他的名字,此刻人便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她忽然覺得好巧,朝他燦然一笑,回了禮順帶道喜:“恭喜二哥哥,榜上有名。”
蘇意凝今日是被鄭氏母子三人強行拉來的,是以並未有刻意梳妝打扮,隻穿了身淺粉色襦裙,頭上彆了枝素色梅花簪。
她生的好看,皮膚又極白,便是不著粉黛,站在那也依舊明豔動人,更彆說是她此刻還朝著楊慎笑得燦爛。
楊慎的心裡像是平靜無波的湖水忽然被人丟下了一粒石子,泛起了漣漪,他喜不自勝道:“二妹妹是來看我中沒中榜?”
蘇意凝正在走神,她剛剛好像在人群裡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但很快又找不到了。等她回過神,卻沒聽清楊慎的話,隻能又朝著他笑了笑。
那一抹燦然,刺痛了正坐在馬車裡挑著車窗簾朝這邊看來的謝譽。
他黑著臉,將簾子又重新蓋上了。
“二哥哥,你乾什麼?”永安侯府的三姑娘謝安寧皺了皺眉,“你擋著我看榜了,我要看看楊家哥哥中榜沒有。”
謝譽陰沉著的臉色,語氣不善:“沒中,那個蠢貨能上榜,我名字倒著寫。”
謝安寧看了他一眼,垂頭喪氣:“啊,又沒中啊,那表舅舅又要打他了。這都第三次了,他怎麼這麼笨!”
“聽說,楊家哥哥的堂叔一家調任回京了,今次也參加了春闈,要是那邊中了,表舅舅的板子恐怕得打斷。”
謝譽不說話,卻又忍不住地挑起車窗簾,朝那頭一粉一青兩道身影看了過去。
連衣服都穿的挺登對。
故意的嗎?
還特意來替他看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