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即使白天, 也沒人會留意一隻隨處都能看到的鬆鴉。
紙條上的字一筆一劃,方方正正,似乎站在懸崖邊上, 錯一點, 便萬劫不複。
梁錦繡今晚有兩個任務,第一,配合人販子花姐摸清村裡的狀況, 最好能具體到哪家哪戶有被拐賣的女人, 這樣等到營救時,爭取能救出所有。
第一, 警方進村做不到悄無聲息,勢必驚動村裡人,那些未被馴服的女人會被藏進大山,梁錦繡作為剛到的,會跟著一起。
所有的罪惡,將在今晚面臨法律的審判。
可是,那太輕了。
之前看到類似新聞, 梁錦繡會感歎,人販子該死, 為什麼不判死刑,真正經曆,這種感覺增加了幾十倍,上百倍。
那些男人, 沒有把買來的女人當媳婦, 當成了商品,生育機器。
他們更該死。
抓起來簡簡單單判幾年,對於被毀掉一生的女人來說, 太輕太輕了。
雕姐可比梁錦繡舒服多了,教訓完惡人,轉身飛到山裡,打算吃頓夜宵犒勞自己,為即將迎來的惡戰做準備。
這邊的山,比它生活的地方還要大,獵物也更多。
剛盯上一隻出來覓食的小鹿,下面的大樹忽然劇烈晃動,緊接著,一聲低吼震的鳥兒撲棱棱亂飛。
是隻巨大的黑熊。
黑熊那家夥,雕姐可不敢招惹,幾百斤的體重,皮糙肉黑,即使抓住也叼不走。
那黑熊在哭,腳下,躺著隻胖乎乎的幼熊,它一動不動,四隻爪子沒了,血肉模糊。
“寶,我的寶,媽媽沒有保護好你。”
“人類,我要殺了你們。”
月光穿過樹枝,灑落一地稀疏影子,小山那麼大的母黑熊對著大樹又拍又撞。
雕姐落在旁邊樹頂,歪頭打量片刻震驚了:“人類做的?”
成年的黑熊叼不動,幼年黑熊,再餓也不抓,因為,黑熊太護崽了。
當有了熊崽崽後,母熊會停止繁殖很長一段時間,出門會馱著小熊,全心全意照顧直至能獨立生存,它曾親眼見過,一隻母熊為了保護幼崽,大戰數十隻野狼,哪怕身上被咬的鮮血淋漓,依然寸步不退。
母黑熊這會出於暴怒狀態,見誰咬誰,它低低咆哮往樹上爬。
“你抓不到我的。”雕姐宛如輕功絕頂的高手,輕鬆換了棵樹,認真道,“想不想報仇?”
遠方夜空,忽然飛起大片受到驚嚇的鳥兒。
確認了方向,雕姐飛到天空:“想報仇,跟我走。”
警方的行動終於開始了!
如之前分析的那般,還未靠近村莊,狗叫聲響起。
家家戶戶都養狗,真正看家護院的狗。
環境造就不同的人,也造就不同的狗,梁錦繡之前還想著搬出忽悠的那一套,讓它們晚上不要叫。
結果剛說了句,那狗警惕的汪汪大叫,咬著張大牙的褲腳往她這邊拽。
幸好除了她沒人懂獸語,不然已經暴露身份。
村外一條狗最先聽到腳步聲,它瞬間警惕跳起來,聽了片刻,近似瘋狂大叫報警。
“好多人,來了好多人!”
就像村民般,平常不管怎麼不對付,對外絕對一致。
一條條狗驚醒,跟著瘋狂大喊預警,扒拉門窗,呼喚主人趕緊逃跑。
整個村子,醒了。
全村的狗一起大叫,隻能有兩種情況,有大型野獸進村,第一,來外人了。
這個季節,不可能是野獸,如果是,狗早衝出去了,那麼,警察來了?
警察來隻有一個目的。
這些年,走出去的村民越來越多,帶回來的信息也越來越多,國家現在增加了打擊拐賣犯罪的力度,如果萬一往這賣過女人的人販子被抓,麻煩會很大。
燈光一盞盞亮起。
不用吩咐,每個村民都知道該怎麼做。
家裡女人已經聽話的該乾嘛乾嘛,不聽話的,抓緊往山裡跑,有個隻有他們才知道專門用來藏人的山洞。
張大牙鞋都沒穿:“大妹子,快,快帶著人跑,警察來了。”
她自己沒事的。
忠誠之上,視主人為天都狗狗發起攻擊,夜色裡,從四面八方跑向村口。
迎接它們的是黑黝黝的槍口——□□。
參加今晚行動的無一不是精英,為了能快速拿下,確保受害者安全,足足出動了幾百人。
村民即使血液裡殘留著祖輩打獵的血脈,又哪裡能是對手。
葉燕一直沒睡,那兩個畜牲喝了酒又打架,很快鼾聲四起,她又逃過一劫。
警察真的會來救她嗎?
肯定會,也隻有警方能訓出那樣聰明的小鬆鴉。
當聽到此起彼伏的狗叫,她激動的渾身哆嗦,然而沒過一會,隔壁屋子傳來哐當的聲音,那倆畜牲踉踉蹌蹌跑過來,一個開鎖鏈上的鎖,一個手上拿了把菜刀,架住她脖子,惡狠狠嚇命令:“不許叫,老老實實跟著走,不然老子給你放血。”
他眼神猙獰到似乎發光。
剛買來的女人還沒挨過打,硬著呢,必須用最狠的。
逃出魔窟的機會就在眼前,或許是唯一的機會,葉燕下意識要大喊救命,隻要能出去,哪怕少根胳膊腿她也願意。
話到嘴邊,她忽然想起,紙條上寫到那句話:不要反抗!
倆畜牲對她的表現非常滿意。
拿刀的大哥把菜刀遞給弟弟,催促道:“快帶著人走,家裡交給我。”
“要不還是你去吧。”弟弟聽了聽淒厲狗叫聲,咬牙道,“以前什麼事都是大哥擔著,這次該我了。”
如此大的陣仗前所未有,留在家裡,大概率要被警察帶走審訊,不管抗住扛不住,肯定要遭罪。
家裡得留個人,不能一起走。
兄弟倆這會又開始兄弟情深,完全不知道,那是條不歸路。
最終,弟弟說服了哥哥。
劉大福家,老婆子覺少,第一聲狗叫便醒了,她坐起來,越聽越不對勁,很快披上衣服跑到兒子屋:“大富,快起來,你快聽聽,這是咋了?”
家裡有棵接近百年的柿子樹。
劉大富幾下爬到樹頂,看到一盞盞亮起的燈,看到有人拽著女人往村後方向跑。
“咱家沒事。”劉大富看了眼一臉茫然的瘋女人,安慰老娘。
倆人已經領證了,也改了名字,她又瘋瘋癲癲,說不出幾句完整的話,警察能怎麼辦?
老婆子點點頭,還是不放心,邁著小碎步藏以前用來栓人的鐵鏈等東西。
一聲聲似乎臨死前掙紮的哀嚎聲後,漸漸沒有狗叫了,緊接著,急促有力的腳步聲響起。
劉大富臉色變了,趕緊再爬上樹,正好看到家門口的軍綠色身影。
大門被一腳踹開,他跳下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被一腳踹到地上,緊接著,手被摁到背後,多了副冰涼的手銬。
劉大富使勁掙紮:“救命啊,警察殺人了,警察不問好歹要殺人了。”
以前警察來的時候,隻要動手就這麼喊,然後大家夥一擁而上,有本事就把所有人都槍斃。
老婆子更厲害,一甩頭,變成披頭散發,邁著小碎步用頭撞:“殺人啦,警察要殺我兒子,大家夥快來救人。”
鑒於她是個上了年紀的老東西,警察比較客氣,輕輕推開把她銬上。
老婆子開始打滾:“沒王法了,警察不問青紅兆白上來就抓人,連我這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都不放過。”
一名警察沒忍住,一聲冷笑:“你做了什麼,自己不知道?”
“我做什麼了,我做什麼了?”老婆子就怕沒人搭理,“殺人還是放火了?”
又來人了,兩個全身武裝的軍人,和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孩。
老婆子一愣,下意識多看一眼,似乎有點面熟,瞧著又面生,沒在村裡見過,難道誰家新買來的?
漸漸她發現不對,年輕女孩眼裡噙滿淚水,癡癡靠著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瘋女人。
被拐賣的時候,她年輕溫柔漂亮,她七歲。
十多年光陰,一個長大了,一個憔悴,滿頭花白頭發。
娜娜一眼認出了媽媽。
十多年裡,她沒有一天忘記過媽媽,照片漸漸發黃,媽媽的樣子卻刻在了骨子裡,她每天都看,生怕那天遇到,認不出媽媽。
她每月去一次派出所,問同一句話,得到同樣的回答。
接待她的警察姐姐從剛畢業,到結婚有了孩子。
還是沒有媽媽的消息。
她從未有過放棄的想法,隻要活一天,就尋找一天,媽媽肯定會回來,她能感覺到,媽媽也在想著她,想著辦法回來。
這一刻,真的來了。
淚水早已模糊雙眼,模糊了嗓子。
“媽,媽媽。”
她的媽媽,有一雙巧手,會織很多花紋的毛衣,會勾蕾絲沙發套,會很多溫柔的兒歌,身上永遠香香的。
劉大富,老婆子同時打個哆嗦,驚恐對視一眼,難怪看著面熟,這個女孩,像極了剛買來時的瘋女人。
瘋女人,比村裡任何一個買來的女人都想跑,一次次挨打,哪怕被扒光衣服威脅賣給村裡的老光棍,她依然還是有機會就跑。
她無數次跪下苦苦哀求,家裡有個女兒,才七歲,隻要能放她回去,賣房子賣血,多少錢都行。
瘋了之後,她誰都不認得了,忘記了大部分事,唯獨記得有個女兒,叫娜娜。
“媽,媽媽,我是娜娜呀,你看看我,看看我。”娜娜終於放聲大哭,她跪倒地上,緊緊抱住那住那雙乾瘦的手,“我一直在找你,媽媽,彆害怕,我帶你回家。”
聽到家,女人忽然滿臉驚恐,使勁推開娜娜,像隻受到驚嚇貓咪般鑽進廚房裡的柴火堆,她拚命求饒:“我不回家,真的,我不回家了,不要打我,我,我給你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