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是走著跟梁錦繡走的。

本來要坐汽車, 今天有工作人員開的面包車，但金雕打量幾眼，又抓了下，抓不動也打不過, 沒安全感, 堅持步行。

它翅膀收在身後，左踩一下, 一踩一下, 像誇張的模特步，又有點像鬼鬼祟祟的小偷。

一邊走一邊跟梁錦繡分享此刻的心情：“我第一次以這樣的角度看人類的窩。”

梁錦繡代入一下, 大概等於自己第一次坐飛機：“還適應吧。”

金雕搖搖腦袋：“脖子有點酸。”

台風過後，村民集體出動挽救地裡的農作物, 村裡到處都是人。

很快遇上位大叔，他扛著鋤頭, 一抬頭嚇一跳：“這麼大的老鷹。”

有梁錦繡當參照物, 金雕高度到她小腹, 再張開翅膀, 等於身高兩米的籃球運動員平躺, 大的嚇人。

聽梁錦繡解釋完, 大叔掏出手機拍攝：“大家快來看一看呀，一隻金雕被台風吹下來了。”

梁錦繡：“……”

這無處不在的自媒體啊。

當然, 換做她自己也會拍, 太稀罕了。

金雕現在已經知道自己是尊貴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 她歪頭看看一路追隨的大叔：“他為什麼一直跟著, 他想乾什麼，是在求偶嗎？”

強大威猛的金雕求偶非常有意思，精彩的宛如一場大劇。

雄性金雕首先以每小時二百公裡的速度飛行, 期間不時攻擊空氣，假裝那裡有獵物，再然後飛到雌性金雕面前，翅膀張到最大，抬起爪爪，讓對方近距離欣賞自己的威武雄壯。

最後是最為精彩的雜技環節。

雄性金雕從地上撿起塊石頭或者樹枝什麼的帶到高空，鬆開嘴巴讓其自由墜落，等落的差不多了，全速俯衝，搶在落地之前叼住。

距離地面越近，印象分越高。

這一環節會反複很多次，直到雌性金雕滿意。

初次近距離見到人類的金雕小姐感覺，後面跟著人手裡黑乎乎的東西，應該就是即將表演雜技的石頭。

梁錦繡哭笑不得，乾脆打開手機給它拍了張特寫：“他在拍你，很多人類喜歡你。”

金雕小姐看著手機裡的自己，驚訝地嘯叫：“阿~~~”

這可把大叔高興壞了：“親人們，聽到沒！小心心快給我點起來。”

前面路邊，一隻母山羊帶著幾隻小羊羔，見到天敵一點都不害怕，淡淡看了眼，繼續轉身悠閒吃草。

金雕小姐走不動了：“哇，小羊羔。”

一個七八歲的女孩跑來，沒敢靠太近，站在棵大樹下激動地跳腳：“哇，好大的鳥。”

金雕小姐目光從小羊羔落在她身上：“哇，好嫩的小孩。”

梁錦繡：“........”

差點忘記這點了。

金雕可是厲害的猛禽，成年金雕，能捕食小牛犢。

梁錦繡嚴肅警告：“養傷期間，不能傷害任何人類和家禽，如果違反，保護法也保護不了你，懂嗎？”

“我們金雕從不吃人，我在誇她長的嫩。”金雕小姐其實不怎麼看重保護法，她住的地方在最高的山頂，根本沒有人類，她嘯叫一聲，逗的小女孩驚訝地捂住嘴，“家禽也不能吃嗎？那我餓了怎麼辦。”

梁錦繡鬆口氣：“林業局會每天送，你想吃啥肉告訴我。”

想想還是不怎麼放心，溝通可以消除誤會，並不能能消除掉金雕的野性，比如今天如果自己不在，工作人員是好心救助，但金雕不知道啊，肯定會發起攻擊。

梁錦繡暗暗決定，這段時間裡，沒特彆的事要和這隻金雕寸步不離。

她本打算先把金雕安置在家裡，結果剛進大門，巡邏的大公雞立刻進入戰鬥狀態，脖子伸的老長，羽毛炸起：“老婆們，老鷹來了，快帶著孩子們鑽窩裡。”

梁錦繡解釋沒用的。

就像老鼠看到貓般，雞天性恐懼老鷹。

母雞們嚇的咯咯亂叫，東跑西竄，一時間雞毛滿天飛。

勇敢的大公雞高高飛起，撲向金雕。

然後，被一巴掌扇下來。

金雕小姐金黃色眼珠往上翻了翻：“滾開，你這隻不知死活的老公雞。”

要不是剛才保證不吃家禽，它分分鐘能乾掉所有雞群。

大公雞給扇的暈乎乎的，梁錦繡再說啥根本聽不進去了，隻知道要保護老婆們，被扇飛，再撲上來。

最後金雕小姐受不了了，奪門而出：“煩死了，煩死了，我不要在這裡。”

不能殺，不能吃，沒這麼憋屈過。

梁錦繡沒辦法，隻能帶著它先去果園。

聽完事情經過的鄭芳：“........”

又來事了。

好像女兒隻要單獨出門，總會發生點什麼。

鄭芳身高一米五多點，金雕墊腳再抬頭，幾乎能和她嘴對嘴，她站的遠遠的，確認問道：“它真的不會叨我吧。”

這要給叨一口，得直接破相。

金雕得知她是梁錦繡母親，很客氣問好：“啾啾，啾啾。”

鄭芳還是有點害怕，嘟囔道：“怎麼這麼大啊，我感覺它能把我叼起來。”

金雕認真打量幾眼：“可以的。”

對方估計和一隻牛犢差不多重。

鄭芳：“......”

貓頭鷹媽媽也害怕，同屬於鳥類中的猛禽，雖然不在金雕的食譜，但對方太大個。

唯一不受影響的還是小老四。

它根本不知道來了隻金雕，專心致誌看完一集電視，中間廣告的時候打算去樹下拉個粑粑——鄭芳給訂的規矩。

抬頭看到金雕，眼睛瞬間瞪的又圓又大，激動的飛都忘記了，貼著地面跑過來大喊：“雕兄，雕兄，真的是你嗎？”

金雕莫名其妙：“你喊誰呢。”

小老四連推帶拽把它帶到平板前。

作為睡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貓頭鷹，小老四這段時間裡看的電視劇比鄭芳一年看的都多。

它最近正在追經典老劇：神雕俠侶。

廣告播放完畢，開始片花，威風凜凜的大雕和豐神俊朗的楊過大俠飛天遁地，打的敵人落花流水。

金雕驚訝的張開嘴巴：“阿~~~”

這一看，就沒停下來。

直到梁錦繡和父母撿完灑落地上的水果還在看。

一大一小肩並肩站一起，看的全神貫注。

梁錦繡感覺真好。

神雕俠侶前面有射雕英雄傳，後面有倚天屠龍記，加起來一百多集呢。

等看完，傷也養好了。

鄭芳小聲道：“你有空的時候幫我買個新的平板吧。”

現在這個完全被小老四給霸占了。

午飯過後，來了位求助者，本家的梁建國。

梁建國比梁錦繡大三歲，上的同一個小學，同一個中學，算校友，按照年齡，梁錦繡要喊聲哥。

但本家不看年齡，看輩分。

梁錦繡是錦字輩，比她大一輩。

小的時候喊名字，長大不能喊了。

梁建國跑的一頭汗：“錦繡姑，我媽和隔壁的李奶奶又打起來了，您快去幫忙看看吧。”

梁錦繡咧咧嘴，雖然知道該這麼喊，但總覺得有些彆扭，關鍵她還不得不被迫拿出長輩的姿態。

梁錦繡站起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慈祥：“你先說說怎麼回事。”

不找彆人找她幫忙，肯定和動物有關係。

梁建國的母親和隔壁的李奶奶屬於老冤家了，隔三差五的打。

兩人其實年齡相仿，娘家在同一個村，據說年輕時候還是同學，建國母親輸在嫁了個輩分低的男人。

每次吵架全是皮毛蒜皮的小事。

這次依然是。

“李奶奶說我家的狗偷吃她家的雞蛋。”梁金國擦擦汗，走前面帶路，“我媽說她故意找茬，哎，一把年紀的人了，我媽剛查出來心臟病，所以才來麻煩你。”

梁錦繡明白了，偷沒偷，問問狗就知道了。

兩人趕到時，現場圍滿吃瓜群眾，沒人勸，多少年了，勸不住的，好在兩人上了年紀後隻動口不動手。

建國母親比鄭芳大好幾歲，頭發白了半邊，她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大家夥來評評理啊，我家裡養了十多隻母雞，每天雞蛋吃不完，真偷吃也不至於跑彆人家。”

李奶奶說話太多，嘴上都起白沫了：“我親眼看到的，你家狗從我家裡出去，不是它偷的難道是我偷的？”

建國母親冷笑：“你偷東西稀奇嗎？又不是第一次。”

吃瓜群眾立刻來了精神，紛紛豎起耳朵。

李奶奶氣的一蹦老高：“我偷什麼了，你給我說清楚，不然今天要麼你死要麼我亡。”

建國母親歎口氣，仿佛醞釀大招般面色鄭重：“是你讓我說的，你可彆後悔。”

李奶奶繼續蹦：“說，你給我說，我看你那張破嘴能吐出什麼花來。”

建國母親幽幽道：“小蘭的鉛筆，是你偷的吧。”

吃瓜群眾：“.......”

本以為是個驚天大瓜，結果小的連個瓜都不算。

太讓人失望。

“啊呸，明明是你偷的。”李奶奶不蹦了，冷笑道，“既然說起這事，咱就好好說道說道——大家夥都知道把，我娘家祖傳木匠，不算大富大貴，但我從小沒吃過啥苦，嫁妝更是上好榆木打的六大件.......”

吃瓜群眾想散了，不想聽。

多少年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

然後，看到了新瓜梁錦繡。

“娘啊，李奶奶，你倆能不能彆讓大家夥看笑話了，消停會吧。”梁建國跑到兩人中間，擋住兩人鬥雞般的殺氣，“錦繡姑，麻煩你了。”

兩個當事人終於盼來救星。

建國母親：“錦繡妹妹，你快幫我問問，我快冤枉死了。”

李奶奶打起了大度牌：“錦繡，你不要有壓力，一個雞蛋而已，再說是狗偷的。”

建國母親勃然大怒：“你指桑罵槐罵我是狗對吧。”

李奶奶後退一步：“我說的是狗偷的，難不成你是狗，是你偷的？”

梁錦繡快刀斬亂麻，大喊一聲：“狗呢？”

狗是普通的家狗，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概也習慣主人吵架，懶洋洋趴在牆角看熱鬨。

聽到梁錦繡說出跳起來，應景地大喊：“汪，汪汪。”

梁錦繡指著李奶奶直接問道：“你偷她家雞蛋了？”

家狗使勁搖頭：“沒有沒有，偷吃雞蛋要挨揍的，我才不偷。”

聽完翻譯的李奶奶不怎麼信：“說謊，我聽到母雞叫，知道下蛋了，出來就看到你慌慌張張往外跑，再回去一模，雞窩還是熱的，蛋沒了。”

家狗不好意思搖搖尾巴：“我去找你家小花玩了，嘿嘿，我們正談戀愛。”

李奶奶：“........你，你，不可以，你們兩個不可以在一起！”

她才不要和宿敵扯上任何一點關係。

建國母親沉冤得雪，滿臉藏不住的笑意：“我說呢，你家小花怎麼老往我家跑，原來看上我家大黃了，哎，雖然你這個人很討厭，但我不和狗一般見識，人是人，狗是狗，對吧。”

就差直接罵狗了。

梁錦繡頭大，眼看兩人又要新一輪戰爭，趕緊再次大喊：“先彆吵，雞蛋到底誰偷的？”

作為一名生活經驗的農村婦女，李奶奶不會聽錯。

梁建國趕緊附和：“對，先找到偷雞賊。”

小花和花沒半點聯係，是隻純白的小土狗，它膽子小，見一群人進來嚇的跑進狗窩才敢汪汪叫。

聽到梁錦繡說話，弱弱道：“我不知道啊，我沒看見。”

還剩一個最重要的目擊證人：產蛋的老母雞。

它心疼的咯咯叫：“黃鼠狼，黃鼠狼把我的蛋偷走了。”

李奶奶頓時大驚失色：“啊，家裡來黃鼠狼了？”

那東西可不隻偷雞蛋，還偷雞。

沒心情吵架了。

接下來的兩天，梁錦繡和林業局員工全力救助鳥兒。

落到地上的幼鳥不吃不喝大概能堅持七十二個小時，再多，哪怕找到恐怕也救不活了。

第三天傍晚，趕在太陽落下之前，眾人走出深山。

救助的效果不錯，粗略統計，至少七百多隻幼鳥重新回到鳥媽媽的懷抱。

為首的林業局領導真誠向梁錦繡表示感謝：“這幾天辛苦了。”

梁錦繡真的幫了大忙，一些鳥媽媽智商不怎麼高，隻認巢不認崽，沒梁錦繡翻譯，壓根不知道是自己的孩子。

梁錦繡同樣真誠道：“這是我的家鄉，應該我感謝大家夥。”

連續幾天翻山越嶺，眾人早疲憊不堪，隨意聊了幾句剛要各回各家，村莊方向傳來聲清亮的長嘯。

那長嘯，仿佛從高高的蒼穹而來，又劃破了蒼穹。

是金雕。

林業局領導驚訝看了眼：“金雕能飛了？”

梁錦繡也不怎麼確定：“應該吧。”

金雕的恢複能力很強，翅膀經脈看似血肉模糊，本身可以治愈，再加上林業局給配的專門的藥，三天過去，看起來好的差不多了。

早上出門她專門問了句，金雕說還是有點疼。

林業局領導來了精神：\走，大家夥一起去看看。\

能飛，表示可以回歸高山，以後再見就難了。

梁錦繡跳上車，掏出手機想看看時間，與此同時，接到條短信。

鄭芳：“繡啊，不好了，看到信息快回來，金雕吃人了。”

梁錦繡：“.......”

所有人被這條短信嚇的冒了身冷汗。

此刻山村裡亂了套，尖叫聲此起彼伏。

回歸天空的金雕展示出它真正的雄風，雙翅遮天蔽日，高達兩百公裡的速度讓人彆說反擊了，反應都來不及。

它似乎發現了目標，從高空俯衝而下，還未落地，先掀起股狂風。

地上是個年輕的男子，他連滾帶爬想要逃，然而被金雕盯上，以奔跑著稱的山羊都跑不掉。

他絕望大叫，眼睜睜看著鋒利的鷹爪——貼著他的頭頂掠過。

金雕沒有叼走他，飛走了。

順便給他吹了個三七分的發型。

男子茫然撥開遮住眼睛的頭發，這才發現，金雕身上有隻看起來還沒長大的小貓頭鷹——是那個小老四。

兩隻似乎有些失望。

金雕：“啾啾啾。”

小貓頭鷹：“咕咕咕。”

等梁錦繡眾人趕到，拿著各種農具的村民立刻跑過來彙報情況。

金雕沒傷人，隻撲人，撲完就飛走。

梁錦繡打斷眾人：“現在飛哪裡去了？”

沒等眾人回答，金雕巨大的聲音從某個村民家中重新騰空而起，盤旋數圈，俯衝向村東頭。

看方向，應該二大家。

二大今年五十多了，年輕時候出了場意外，左胳膊截肢，婚事也就這麼給耽誤，成了個老光棍。

梁錦繡有種強烈的直覺.......

這些天裡，林業局每天送來新鮮的牛肉，金雕除了吃就是和小老四追劇。

沒道理攻擊人。

如梁錦繡所料，眾人飛奔到二大家，就看到了這麼副畫面——金雕圍著嚇的一動不敢動的二大轉來轉去。

“啾啾啾。”

“啾啾啾，”

林業局領導長鬆口氣，人沒事好，急切問梁錦繡：“它在說什麼，是不是餓了？”

梁錦繡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金雕：“你是楊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