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培慶回來？他不想學了？”從小女兒口中得知這話, 陳秀雲怔了下，隻是沉默了三秒，她又想開了, “回來吧，讓孩子回來吧，不想學就彆學了。”

對於他們農村人來說, 放棄學習這件事情算不得什麼大事, 不樂意學習的人太多了，家裡另外三個，原本學習也不好, 直到後來長大了, 才知道努力。

老幺年紀小, 十三四歲的年紀, 正是貪玩的時候，不愛學就回來吧。

“培慶他不樂意在城裡讀書了, 他要回來，他不想讀書了。”

蘇寶忠聽了後, 乾脆道：“讓他跟他老子我一起乾農機廠吧。”

“咱家正好要人。”

陳秀雲：“可不是, 有個孩子在身邊也好。”

蘇寶忠夫妻倆歡歡喜喜等著小兒子回來, 蘇培慶帶上自己的行李，面無表情坐車回來, 他原本以為父母會責怪他不爭氣，連個糧食局的乾部都混不上……

卻沒有想到，他回家之後, 父母高高興興迎接他到家，還給他單獨殺雞慶祝，雞腿啊翅膀全都是給他吃的。

“來, 多吃點。”

“咱們農村比不上你姐姐姐夫那，你回來慢慢習慣……”

蘇培慶抹著眼淚吃雞翅，想著在姐姐姐夫那，雖然有肉吃，可這些部位哪是他能吃的？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

蘇寶忠：“城裡讀書怎麼樣？”

蘇培慶：“好也不好。”

班上同學的條件太好了，他比不上，也沒有零花錢，人家還笑他有口音，聽說他借住在姐姐姐夫家，那個眼神就更奇怪了。

漸漸的，蘇培慶明白了一種叫做自卑的情緒。

蘇培慶以前在村子裡，大家家庭條件都差不多，他家日子還好過點，蘇培慶就是個孩子王，總喜歡跟村裡孩子混在一起玩……到了城裡，人家誰搭理他，蘇培慶又不樂意給人當狗腿子，隻能成為小團裡的邊緣人物。

人家糧食局大院的孩子王，也是人家大乾部家的子女，蘇培慶迫不及待想讓姐夫給自己一個糧食局的身份，這樣自己才能躋身進入乾部子女的團隊，可他姐姐怎麼都不答應。

蘇培慶：“爸，媽，我想清楚了，這才是我該待著的地方。”

進城後，雖然物質條件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可是精神生活，同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如果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在同樣的年紀裡，還有那麼多過得輕鬆如意，生活條件好的人……他就不會如此感到不平衡。

蘇培慶不願意生活在一個樣樣不如彆人的地方。

回到農村，雖然物質條件差點，心態卻平衡很多，那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驀地安寧下來。

“城裡確實好，怪不得那些知青一個個想要回城……算了，我本來就是個鄉下人。”

蘇寶忠：“乾嘛說這種喪氣話，鄉下人怎麼了？你爸我是鄉下人，我還去過首都呢？我還見過洋鬼子呢……我還去過百貨大樓。”

蘇寶忠對著小兒子滔滔不絕，“以後你跟著我乾農機廠，咱們賺大錢，給家裡蓋房子，買彩電！”

蘇寶忠的野心膨脹，他見識過更多，就想要擁有更多。

蘇培慶愣住了：“咱家要辦農機廠？”

為什麼他才走了一兩年，家裡變化這麼大，他爸爸竟然要辦農機廠，他爸爸蘇寶忠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他要開農機廠？？？！！！

蘇寶忠：“對，你爸我要當廠長，你跟著我乾，副廠長就是你的。”

蘇培慶：“……”

蘇培慶怎麼也想不到，他從中學退學回家，還能當上“副廠長”，哪怕這個“副廠長”隻是個空頭帽子，他也覺得無比吸引人。

他身高有一米七，外表上已經是個成年男人，是個半大勞動力，蘇培慶迫切想要證明自己，他不是個吃白飯的……他能當副廠長！

蘇培慶：“爸，你這個農機廠要怎麼搞？”

蘇寶忠跟蘇培慶詳細說了自己的開廠計劃，蘇培慶越聽越興奮……他想賺錢，他想當副廠長，他要讓以前瞧不上他的人狠狠被打臉！

*

蘇家人如火如荼地辦農機廠，蘇燕婷這邊則開始認認真真上大學，非常忙碌，開學之初，她申請辦理了走讀，輔導員讓她考慮清楚：“如果你期末成績不好，你的走讀資格就會被取消。”

蘇燕婷道：“我會努力刻苦學習。”

儘管辦理了走讀，蘇燕婷第一周仍然在學校留宿，她交了住宿費，在宿舍裡有一個床位，宿舍是上下鋪八人間門，四個大鐵床，兩張桌子，一張桌子在窗戶邊，一張桌子在門口。

為了不耽誤宿舍裡的其他人，蘇燕婷挑了最裡面的上鋪，把自己的東西放在上面。

宿舍裡有三個女學生是跟她一樣學計算機的，另外分彆有無線電、電氣工程專業的兩個女學生。

七七屆的學生最為特殊，她們這宿舍裡，最大的學生是無線電專業的孟秋梅，今年三十七歲，是個轉業女兵，過去十幾年軍旅生涯，在部隊裡當過通信員，為人十分颯爽，剪著乾勁利落的短發，一點都不顯老態，如果不是她自己說：“我快四十歲了。”

“你快四十歲了？”彆說是蘇燕婷不相信，同宿舍其他人都不相信。

“騙人的吧。”

孟秋梅：“三十七歲，結婚晚，大女兒讀小學。”

“你看起來很年輕啊！”

……

宿舍裡八個人一一做介紹，蘇燕婷發現自己年紀排第六，比她小一點的是二十歲的張小霞和十六歲的羅亦蘭，同計算機專業的羅亦蘭可是個小天才，少年班直接考上來的，她留著蘑菇頭，笑起來露出酒窩和小虎牙，是宿舍裡的小妹妹。

張小霞：“哇啊啊！！我們這女生宿舍可真是人才濟濟！”

“十年老兵……還有這個最聰明的……這個最漂亮的！燕婷你也太漂亮了，當初一見到你，我就在想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

……

幾個人說說笑笑，最後決定，孟秋梅當宿舍長，她是她們302宿舍的老大姐。

開學一個星期之後，蘇燕婷發現這一屆一千多名學生，裡面的天才不是一般的多，在大教室裡隨便拿石頭砸個人，都能砸到一個平常人眼中的天才。

太聰明了。

積壓了十幾年的人才一朝井噴，能考上這裡的，無一不是天才中的天才，自學能力強得令人發指，並且極端自律。

一開始，很容易讓人感覺到挫敗感，在這裡，會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以前覺得自己夠聰明了，但是一堆聰明的人聚在一起……這世上還有更聰明的人。

蘇燕婷她們宿舍裡學電氣工程的黃紅玉是最刻苦的卷王，除了吃飯睡覺，她無時無刻不在學習，平日裡的閒暇時間門都是泡在圖書館。

宿舍裡排老二的陳玉紅，以前是公社黨委書記，一進入大學後，也積極投身學校黨委工作。

……

蘇燕婷不常在宿舍，她跟同專業的羅亦蘭張小霞走得比較近，羅亦蘭是首都本地人，年紀小，性格比較跳脫，跟一般人眼中的天才完全不一樣。

她有時候咋咋呼呼的像個小傻子，長得幼，個子不高，還有同學當她是個初中生。

羅亦蘭：“憑什麼說我是初中生，憑什麼說我是初中生……”

蘇燕婷懷疑她長得這麼無害，就是天然用來“扮豬吃老虎”的。

開學一周，親眼見她裝逼無數，堪稱最強大腦。

第一周，蘇燕婷選擇住宿，熟悉學校裡的同學和環境，她沒有見江戎和小晨晨，等到周末才搭公交回到四合院，江戎也帶著孩子過來了。

三月，天氣開始回暖，許多地方已經春意盎然，天空上方飛過一片鴿子，水中浮鴨嬉戲，蘇燕婷也分不清水裡遊的是什麼動物，大概是鴨子吧，也許是鴛鴦？

站在四合院門口，再次聽見裡面傳來小晨晨的嗓音，蘇燕婷眼睛一紅，不過才過去一星期，她卻感覺到恍如隔世。

江戎穿著一身軍裝，懷裡抱著孩子，他站在暖陽裡，背後紅牆綠瓦，見了她，江戎隻是微微一笑，衝著她道：“歡迎回家！”

蘇燕婷怔了下，她突然覺得北京城的三月當真很美。

“媽媽！！”小晨晨見到她，如同彈射而出的子彈，飛快撲向蘇燕婷的大腿。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他嘴裡一個勁兒的喊媽媽。

“晨晨。”明明才幾天不見，她又感覺這孩子大了不少，跑起來越來越利索，這小短腿怎麼能跑那麼快？

蘇燕婷抱起軟乎乎的兒子，親親他的小臉：“跟爸爸過得怎麼樣？”

晨晨：“想媽媽……”

江戎幽怨道：“想老婆……”

蘇燕婷忍俊不禁：“我也想你們。”

蘇燕婷上前去抱住江戎，夫妻倆把小晨晨夾在中間門，一家人親昵了好一會兒。

他們坐在遊廊下的石階上，江戎問她：“讀大學的滋味怎麼樣？是不是很興奮，把我跟晨晨都忘了？”

蘇燕婷歎了一口氣：“我現在很焦慮很擔憂啊江同誌。”

“我的同學都好聰明好努力……我真怕期末考試我考個倒數第一。”

蘇燕婷真不是平白無故的擔憂，因為剛恢複高考上大學的第一批大學生太猛了，他們都很珍惜上大學的機會，一個賽一個努力，尤其是她們女生302宿舍。

羅亦蘭不太努力……可她是個招人恨的天才。

蘇燕婷現在很有危機感，就怕到了期末，她一個人吊尾車，真要領個宿舍漂亮花瓶的稱號。

考上大學並不是結束，而是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