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一直以來對於所謂龍的認知十分模糊。

她在龍的洞穴之中見過休息的藍寶石龍, 她在學校中見過幼龍。

即使書本中一次又一次描繪了龍是怎樣令人驚懼恐怖的生物，林琳一直有一種微妙的覺得自己看到的才是真實的想法。

現在林琳不得不收回之前的傲慢。

龍確實是令人驚懼的，讓人覺得恐怖的生物。

即使薩菲爾什麼都沒有做, 成年的藍寶石龍僅僅是靠近, 龍的翅膀掃過的風吹在林琳臉上, 刮得她臉生疼。

作為地元素龍, 當薩菲爾並不壓抑自己的力量的時候，大地的震顫與他的呼吸共鳴, 地面隨著它的到來而碎出裂痕。

那是撲面而來的力量, 力量的壓迫甚至比龍的軀體本身還要龐大。既不來源於黑暗, 也不來源於光明, 是龍這個被造物主偏愛的強大種族本身的力量。

現在林琳知道薩菲爾為什麼是魔王城中順位第一的乾部了。

毫無爭議。

這是拉頓第一次見到同類，紅龍金色的眼瞳中倒影出成年龍巨大的身影。

拉頓尾巴上的冰霜碎裂後, 紅龍幼崽在空中翻轉旋轉了一圈。林琳不得不拽緊紅龍背部的角，以免被他旋身體的時候摔下來，而後拉頓敏捷迅速地飛至和薩菲爾平行的位置。

紅龍衝著那些教徒們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鳴叫, 而後噴出一簇火焰。

這一次鳴叫的意圖十分明顯, 林琳都能夠猜出是挑釁。

怎麼說呢，拉頓現在的嘴臉十分小人得誌, 林琳稍微有一點尷尬。

林琳看向那位紅衣大主教。

事實上，林琳對於這位大主教並沒有負面的看法，他隻是遵守著他所在的時代的規矩的古板家夥罷了。

令林琳有些意外的, 那位大主教甚至還看向她，認為林琳有可能想要回來。

大概這個世界的人類，寧願和龍在一起，也不信仰光明的家夥實在是太過稀少了。

那位老者雖然略有些咳嗽，但是依舊以一種寬容的, 慈悲的視線注視著林琳，希望這位被光明神賜福的聖女能夠選擇正確的道路。

林琳堅定地向他搖頭。

失望，極度的失望。作為少有的幾個，面對著成年龍威壓依舊站姿平穩堅定的人，大主教緩慢搖頭，而後他伸出手，金色的法杖自動出現在他的手掌之中。

林琳以為對方又要出手了，拉頓顯然也是如此猜測的，紅龍瞬間躲藏在藍寶石龍身後，以免受到波及。

拉頓現在已經知道了，這群神職者打他是比聖騎士長更疼的。他確實惹不起這群家夥們。

隻是這一次，神職者的法力並未伸向天空，而是灑落地面。

在這座隱藏著光明神最大的雕像的神殿中，金色的光芒從大主教法杖的頂端蔓延，形成一道淡金色的，溫和的薄膜。

那些薄膜將停歇在空中的藍寶石龍和地面的居民隔開。

淡金色的光芒維持了大地的穩定，保護了建築的安全，暫時安撫了人們的焦躁和慌亂。

大主教將居民的安全擺放在了“獲得聖女”的前面。果斷地做出了判斷。

有了大主教的行動後，其他神職者立刻站直身體，有的人需要從地面爬起，念動咒語。一股又一股的力量附加在這層金光之上，保護地面的居民。

藍寶石龍對於地面的生物並沒有興趣，見到大主教沒有進攻的意圖後，藍寶石龍微微抬頭示意紅龍跟上，向天上飛去。

拉頓的速度不及薩菲爾，驀然再次暴露於神職者們的面前，紅龍慌慌張張地亂竄了一小段路。

林琳低頭，看向地面。

諾曼依舊在神殿外。

聖騎士長正在安撫來禱告的信徒們，青年抬頭，與林琳對視。

那層金色的薄膜也守護了諾曼，金色的流光掃過青年英俊的面龐。

林琳忽然想起什麼，她伸手摸了外套口袋，裡面有一個小小的院落大門的鑰匙。

這枚鑰匙是維維安給林琳的，林琳下雪那天去了諾曼的住宅。因為風太冷，鑰匙用完就被林琳揣進她的口袋裡，再見到的時候又沒想起來，很是巧合的，院子的鑰匙遲遲沒有還給諾曼。

諾曼看清林琳裙擺處，挽留一般糾纏著的金色粒子們，它們在林琳的裙擺處散落層疊的金粉。

那些粒子因為遠離聖殿而色彩漸漸淡去，一兩縷纏繞在林琳裙擺和腳腕的金色絲線越來越是稀薄，最後消散不見。

夕陽之中，人類女性的眼眸澄澈，她看到諾曼後衝他招手，張大嘴巴喊了什麼。

距離太遠，諾曼聽不到。

又是逆光，太陽的光線刺入眼瞳，很多細節被光暈模糊成一片。

然後，林琳伸手，一枚金屬色的小物件從她指間落下，落向沒有人的，隻有著還未融化的純白積雪的地面。

銀色的小物在空中翻轉墜落，像是折了翅的蝴蝶。

聖騎士長向前邁了一步，並未接住被拋出的東西。

寒風吹過面龐，諾曼在純白的積雪中撿起了屬於他的院落的鑰匙。

聖馬洛城的冬日十分寒冷，冰雪凍紅了他的指尖。

金發的騎士握緊鑰匙，再抬頭看時，他隻能看到龍的影子了。

-

坐在龍的脊背上，迎著落日的夕陽，追上嚴酷輕盈的風。

林琳裹緊外套，幼龍的飛行不如成年龍平穩，林琳不知道拉頓是不是故意的，他在空中飛出波浪形的路線，讓冷風衝撞上他們的面龐。

林琳低頭能夠看到自己距離高樓越來越遠，然後是滾滾的長河，以及比他們飛得更低矮的飛鳥。

寒風依舊冷冽，高處的風比地面低好幾個度數，林琳卻不覺得冷。

也許是因為她坐在紅龍這個擁有著滾燙身軀的生物身上，也許是心理上覺得距離太陽更近了一些，林琳隻覺得興奮。

她朝著前方呐喊了一聲。

坐在她前面的卡利戈回頭看了林琳一眼，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這樣做。

林琳對他笑了笑，又喊了一聲。

她身下的紅龍幼崽跟隨著她的喊聲，從咽喉中發出屬於龍族的野獸吼叫。

拉頓在空中翻轉了一圈，經過一座不高的山峰時，紅龍故意靠近山峰的頂部，在差點撞到山之前一躍而起，重新跟上藍寶石龍的方向。

當紅龍幼崽這樣做了三四次後，林琳開始“暈車”。

剛剛的興奮已經被消耗大半，林琳覺得自己更適合坐在成年龍的背上，幼崽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但林琳不想向高貴傲慢的藍寶石龍提要求，多半會被拒絕。

剛開始林琳還擔憂卡利戈和自己兩個人會不會影響拉頓的飛行，現在看來完全不影響，不僅不影響，他甚至很樂於向沒有翅膀的人類顯擺一下自己的飛行技巧。

薩菲爾全程沒有說話。

怎麼說呢，林琳雖然不覺得自己有錯誤，但是她已經很有眼色地開始不安了。

林琳，一個生於憂患的人類。

龍的飛行速度很快，林琳步行的漫長時間，對於他們來說，隻需要幾小時的飛行。

林琳在拉頓背上越來越糾結，一想到要補那些沒有弄完的賬單，整個人都頭皮發麻。

噩夢，這絕對是地獄級彆的噩夢。

不過魔王陛下這段時間應該很開心吧，畢竟沒人追著他工作了，大概又恢複了每天快樂曬太陽的日子。

可惡，好羨慕啊，好想成為曬兩百年太陽的廢物。

龍族進入魔域。

林琳抬眼看了眼天空。

雖然外面也是夜晚，但是顯然那裡的夜晚有著皎潔的月光，看上去還是比較亮堂的。

此刻進入幽暗的魔域，林琳看向天空中猩紅的彎月，總覺得有點不太對。

鐮刀一般的猩紅彎月，讓今夜格外安靜的魔域看上去有些驚悚恐怖。

“月亮為什麼是紅色的？”林琳悄悄問卡利戈。

“我不知道，”顯然，這是書呆子也難以回答的問題。

林琳疑惑地將視線重新落向前方，高聳的魔王城就快到了。

“魔域隻是恢複了它原本的模樣，”低沉沙啞的聲音從藍寶石龍的咽喉中發出。

林琳歪頭，消化薩菲爾言語中的含義。

當拉頓帶著林琳到達魔王城的正上方，紅龍幼崽遲疑了片刻：“是要到這裡嗎？”

林琳低頭，看向被無數條詭異的黑色線條纏繞得嚴實的高大城堡，整座城堡呈現出一種被黑暗籠罩的扭曲狀態。

林琳陷入沉思。

林琳果斷開口：“我們走錯了，總之先離開這裡！”

“哼。”林琳聽到在他們身後的薩菲爾的一聲冷哼。

薩菲爾不知何時恢複成了人形的模樣，隻留那雙翅膀維持他在天空中的飛行，單側的藍寶石耳墜過分明亮。

“老師，”林琳對藍寶石龍開口，“我感覺這個城堡和我離開時不太一樣呢……”

何止是不太一樣，簡直太不一樣。

仿佛被什麼惡鬼寄生了一樣。

林琳苦笑著看向魔王城，而後她的小腿處蔓延起一種潮濕的，陰涼的感覺。

林琳低頭，看到那詭異的黑色線條不知何時纏繞上自己的雙腿。

明明三個人都在一起，被線條纏繞的人隻有她。

林琳還未來得及呼救的時刻，她從高空墜下。

失重的感覺。

大腦停止轉動的片刻。

一秒。

兩秒。

三秒。

原本散布在城堡中的，那些細密的黑線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那樣迫不及待地湧向，纏繞人類女性的身軀。

林琳閉上眼睛。

她聞到一股過分甜膩的，甜點一般的氣息。

實在是太甜了，聞著都覺得要長蛀牙了。

林琳扭動被黑線纏繞的身體，未能掙脫。

她落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