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被海水推向岸邊。
在靠近海岸的時候,原本用於保護他們的巨大泡泡消失,海水淹沒口鼻,如果不是亞瑟用手提了一下林琳的衣服後領,讓她整個人向上,林琳覺得自己會淹死在現場。
他們在黑夜中上岸。
冰冷的海水衝刷身體,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扭頭能夠看到幾乎與天空連在一起的深色海水。看不清邊界的黑。
頭頂的暴雨一點點停歇,最後徹底安靜。
這是帕德雷港這些年來,伴隨著大多數人沉沉的睡眠,第一次安寧的夜晚。
林琳一行人淌著地面的雨水,在淩晨的時候回到藍海旅館。
旅館門口的燈還亮著,和這裡的大多數建築不同,宛若黑暗中的一點小小的螢火。
艾倫推開門,木質的厚實大門發出沉悶的響聲。
響聲驚動坐在前台的椅子上打瞌睡的矮人,矮人伸手扶正滑落到眼睛前的帽子,煮得發爛的豆子湯還在咕嘟著。
看到林琳幾人濕漉漉地回來後,矮人從椅子上跳下來,招呼他們先去衝個熱水澡。
林琳衝完澡,換了件較為寬鬆的棉質衣裙,頂著半乾的頭發從浴室出來,她忽然想起,沒有看到陛下。
以往將他關在臥室後,等到林琳回來,陛下便像個小炮彈一般,恨不得直接衝到她臉上,而現在,臥室十分安靜。
“陛下?”林琳將臥室的燈全部打開,來尋找這位鑰匙扣的蹤跡。
一切都很安靜,哪裡都沒有。
林琳還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她去往床頭的方向,那裡放著一隻電話。
林琳不確定自己是否要在淩晨時候給魔王打電話,猶豫片刻,她覺得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情況。
電話響起兩聲後,被人緩慢接通。
“抱歉,是我,”林琳開口。
“我知道,”魔王陛下的聲音含糊不清,他應該還躺在床上,接通的是他床頭的電話,“很少有人會在夜晚的時間打電話。”
林琳倒是不知道電話還會通往魔王的臥室裡,之前隻見過他書房有。
林琳:“那我掛了?”
“那也不用,”魔王陛下應該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林琳聽到他刻意壓下去的哼唧聲,“發生了什麼嗎?”
“陛下找不到了,”林琳說,“你能感應到他麼?”
聽筒另一邊的陛下突然清醒,聲音都緊張幾分:“你遇到危險了?”
“呃……我經曆的故事比較複雜,”林琳說,“不過現在已經安全了。”
“好吧,”魔王陛下顯然不滿足林琳的敷衍,但沒繼續追問下去,“你有過印記發癢的時候嗎?他不是消失了,是你遇到危險後和魔王的印記融為一體了。”
哦,就是我覺得自己很牛逼,試圖一根棒球棍乾死一頭成年虎鯨的時候哦。林琳想。
不知為何,總覺得遇到危險後變得這麼自信,活下去的幾
率看起來更小了。
“那你還能看到他的信息麼?”林琳問,畢竟那位陛下擁有著記錄儀的職責。
話題從林琳變成魔王陛下後,魔王的語氣便輕鬆很多:“當然可以,我到時候把他附著在你身上的剩餘能量回收就行了。”
林琳也跟著變得輕鬆起來:“我們在的這座港口有很多小玩意,到時候給你帶點特產回去。”
“這座城市很不錯?”魔王語氣輕快,“那告訴亞瑟他們,順便占領了吧。”
不愧是魔王陛下!相當順暢自然的侵略者思維。
“不好意思這裡信號不好,聽不見你說了什麼,”林琳果斷掛斷電話。
-
城主死亡後,帕德雷港迎來新生。
雖然聽起來有些殘酷,但禁錮海洋的法陣消失之後,再也沒有深夜無法停歇的暴雨,居住在這裡的人們開始享受久違的晚間娛樂活動。
因為暴雨停歇於光明神像重塑之後,懷抱著對神明顯靈的尊崇,光明神的教堂陸陸續續地恢複了熱鬨。
莎倫對於這件事的心情複雜:“我雖然希望光明神的教堂可以重新恢複熱鬨,但是這樣有點怪怪的。”
“說不定就是光明神指引我們來到這裡呢?”林琳表情嚴肅。
莎倫豁然開朗。
城主去世的消息並沒擴散出來,整座城市依舊彌漫著輕鬆快樂的氛圍。
亞瑟和艾倫遊去更遠的一些海域去捕食,他們饑餓了那麼久,在幻想世界吃的都是空氣餐,兩位虎鯨餓得眼冒金星。
莎倫和山迪則是捧著那隻在水世界救下來的,由靈魂分解後重新輪回的更小一號的橘貓,期待能從發布找貓任務的小朋友那裡碰碰運氣,看他還願不願意為這隻貓掏錢。
所以,今天林琳是獨自出門的。
林琳,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你要能夠獨自出行,而且外面的人類那麼多,難不成所有的危險都會被你碰上?
林琳為自己打氣。
如她所想,帕德雷港是個治安良好的城市,除了突然衝向人群,想從人們手裡整點薯條的海鷗以外,並沒有什麼危險存在。
因為陛下已經消失,林琳又重新舉起了手中的拍立得,在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留下自己的足跡。
路邊發傳單的棕熊獸人將馬戲團的宣傳手冊遞給林琳。
林琳打開,發現上面並沒有標注準確的日期。
“秋實節的第二天?”林琳有些疑惑地讀了上面的文字。
獸人小哥意識到林琳並不是本地人,他露出笑容。
原本為了招攬客人,他故意變成腮幫子鼓鼓的熊頭,憨笑了之後他顯得更呆了。
“你看看這些,”獸人小哥向林琳指了指道路兩旁的氣球,“明天就是秋實節了,為了感恩一整年的收獲,我們會擺放很多鮮花和食物,如果您有興趣的話,可以參加大胃王比賽,能在這座城市的餐廳拿到一整年的優惠。”
林琳想,那
對虎鯨兄弟吃早了,他們應該忍到明天的。
當林琳回到城市中央的噴泉,她發現羅斯琳的雕像脖頸處也被套上了一圈鮮花做成的花環。
因為城主已經不在,林琳猜測這是這裡的居民自發的行為。
對於老年人來說,她是受人愛戴的城主的女兒,對於年紀很小的孩子們來說,這座雕像是他們的玩伴,是他們和小夥伴聚在一起的回憶。
林琳將視線落在羅斯琳的雕像上,仔細端詳。而後,她微微皺眉,凝視小女孩雕塑發間的星星發卡。
這座雕塑以前並沒有這個發卡,林琳非常確定這件事。她仔細看向雕塑腳下的地方,確認這並不是一個新搬來的雕塑,而且雕塑身上甚至有小朋友們撫摸她鞋子尖尖的歲月留下的痕跡。
這個發卡和她進入城主記憶後,林琳從口袋裡掏出給羅斯琳戴上的發卡一模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林琳有些僵硬地凝視著那個發卡,她意識到自己改變了什麼,但又覺得這過於荒謬。
她怎麼可能通過某個人的記憶,改變了站立於這裡十幾年的雕像。
“你擁有特殊的才能。”低沉的聲音在林琳耳邊傳來。
像是突然出現在身邊,根本無法覺察他的蹤跡。
林琳扭頭,看到身穿西裝的布爾沃,他看上去和身後的街景以及旅遊的人們格格不入,他甚至還送了一束淡紫色的小花給林琳。林琳一抬頭就能看到他身後街口轉角處賣這束花的小姐姐。
又有心,又敷衍。
這位虎鯨的心情顯然很不錯,林琳猜測是因為他剛獲得了一個稀有的靈魂。
“你怎麼在這裡,”林琳並沒有接過那束花,她語氣不太客氣。
“我原本是想來道個彆……”布爾沃看向林琳的身後,“看來那對兄弟並不總是黏著你。”
“哦,可能因為我不是他們的表哥吧,”林琳雙手抱胸,繼續陰陽怪氣。
布爾沃輕笑一聲,好聲好氣和林琳解釋,“彆對我這麼殘酷,我也隻是聽令辦事。”
“聽誰的令?”林琳和他對視,靠近了他一些,“那位看起來過於古怪的神明?”
布爾沃聳肩,懶洋洋地看向林琳,並沒有否認。
布爾沃不得不承認,那兩個小鬼確實有些眼光,他現在已經開始學會享受林琳這種像是看叛徒或者小偷的質疑表情了,她可以再粗暴點。
布爾沃甚至還能順手將林琳被風吹亂的長發彆到耳後:“那麼尊貴的林小姐,魔王陛下能乾的部下,你要怎樣審判我這名叛徒呢?”
“靈魂是供奉給那位神明的,贈送給城主的幻想世界是你要收集的數據,”林琳以一種責怪的表情看他,“你也不一定是真的信徒,你和祂做了交易。”
布爾沃依舊微笑,在林琳張口要說出更多前伸手撫過她的雙唇。
黑色的皮質手套緊裹著骨節分明的手指,男人的指節從林琳柔軟的唇珠緩緩移動至唇角。
布爾沃低頭,帽簷下的英俊面龐和林琳貼近,額前微卷的發絲被風拂過。
林琳總會因為布爾沃刻意的油腔滑調而暫時忘記,他是養育了亞瑟和艾倫兩人,深沉又健壯的,曾經與龍族一起支撐過魔王城某一時代的成年虎鯨。
“說話要慎重,”布爾沃依舊在笑,他的聲音很輕,手指控製的力度讓林琳微微仰頭,男人流露出一種自然而然的溫柔的鼓勵姿態。
和薩菲爾那種將明令禁止的事項編製成一本詞典逼迫著人背完全篇的家長相比,這位顯然是鼓勵著小輩發瘋,而在紅線突然勒令禁止的家夥。
布爾沃低頭,在林琳耳邊輕聲開口。
“言語會借著風,傳進神明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