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在生氣,非常生氣。
林琳站立在亞瑟身後,有些猶豫地拽著他的袖子,不太清楚虎鯨之間的氛圍是否原本就這樣劍拔弩張。
說實話,剛剛被布爾沃抱住確實嚇了一跳,但是她其實現在已經能夠適應這些非人類的各種奇怪舉動了,特彆是在這之前還有一個更不知分寸的艾倫,導致林琳被亞瑟拉至身後的時候,更多的是迷茫。
和林琳的緊張不同,布爾沃則是相當輕鬆自在,他動作有些誇張地舉起雙手,投降一般的姿勢,表示自己並無危險,但是顯然,無論是他作為成熟虎鯨健碩的體魄,還是他惡劣的性格,讓這張深邃而英俊的臉看上去充滿了不可信。
在林琳從亞瑟的身後探出頭後,布爾沃甚至能分出神來,微笑著衝她眨了右眼。
林琳有點氣憤,在這種場景下,布爾沃這樣的態度,簡直就像在暗示他們之間有什麼似的。林琳可不想因此被以為是背叛了魔王城的人。
林琳正想和亞瑟保證一下自己對魔王城的忠心,然後,她就被年輕的虎鯨擋住了。
雖然身形較為瘦削,但是亞瑟作為一位青年男性,依舊能夠輕鬆地遮擋住林琳的身影。
等到那位人類完全隱在亞瑟的身後,布爾沃這才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弟弟身上。
因為已經太久不見,布爾沃對艾倫和亞瑟的印象總是習慣於停留在兒童時期的幼圓面龐。現在對方已經生長成為面容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青年,用他曾經教導過的威懾氣息表達敵意,這真的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情。
布爾沃的目光依舊散漫而溫和,因為,他並不將此刻的場景視為威脅。
亞瑟也知道,布爾沃並不將他視為具有威脅的對手,他甚至挑釁的意味更為濃厚。
被年輕虎鯨凝視著的女仆長依舊領口大開,鎖骨處是林琳剛剛唇角磕到的紅印。白皙的皮膚很容易留下清楚的印記,這是亞瑟本人就知道的事情。
亞瑟的視線略過那片紅痕,冷漠的視線看向布爾沃。
亞瑟重新打量這位哥哥。嚴格地說,布爾沃是亞瑟的表兄。
在那個曾經於深海之中稱霸一時的虎鯨群被毀滅得就要徹底覆滅的時候,是這位古怪任性的表兄將他們帶離危險。
那時候布爾沃已經是上一任魔王的乾部,早就遠離虎鯨的族群。
當這位明明是慈悲善舉,但是處事風格完全讓人尊敬不起來的表兄有時候會端詳他們那張清秀的面龐而後做出漫不經心的評價。
“太像你們的媽媽了。”
與這對雙胞胎幼年時期的模糊記憶相比,布爾沃對那位在虎鯨之中早產多病小姨有著更確切的認知。
那位小姨在虎鯨之中較為消瘦,變為人類形態的時候卻有著一張相當漂亮的面龐。
內斂安靜,這種特質在虎鯨之中可以說是古怪的存在。
她孕育孩子的年紀也較遲,在總是生獨子的族群中辛勞地養育著一對雙胞胎
。
“你會死的,”少年時期已經相當被族人討厭的布爾沃當著小姨的面說出這樣的言語,他睜著一雙眼睛,端詳著這位蒼白的母親。
而後,布爾沃被自己的母親用尾巴狠狠從水面抽到海底。
強大的生物生存,弱小的生物死亡。布爾沃不知道這有什麼錯誤。
離開虎鯨群的時候,布爾沃也依舊沒有任何傷感和彆離的情緒。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無意中在海洋深處與族群再次相遇,也許那位體弱多病的小姨早就已經成為海底的白骨了。
後來,最為糟糕的情況出現。
他還是見到了那位小姨活著的模樣,也就是她生命中最後幾分鐘的時間,她依舊是安靜的模樣,然後將那對雙胞胎交在他的懷中。
而後,布爾沃意識到,無論是他矯健強勢的母親,還是蒼白弱小的小姨,亦或是那些腦子並不清楚,隻會傻乎乎地跟隨在大孩子屁股後面亂遊的小虎鯨們。
他再也無法不經意地,不小心地與他們見面了。
叛逆的布爾沃在靜謐的深海之中遲鈍地感知到了族群的意義。
可悲的是布爾沃並不是能夠耐心帶孩子的家夥,雖然第一兩天的時候還能耐著性子裝一裝,後來想著乾脆養死算了,反正能夠養著他們已經是仁至義儘,誰能保證每個孩子都能活下來。
海馬還能一次生上千隻呢,也不是每一隻都能長大。
現在,面對這張真正長大成人的面孔,坦然地說,布爾沃還是有些成就感在身上的。
雖然是被他隨手扔進花園的種子,但依舊安靜綻放了。
年輕的虎鯨十分生氣,但是他又相當克製收斂,因為他清楚著二人之間的差距。這一點倒是和那些沉醉於莽撞的大多數虎鯨不同。
“亞瑟,”布爾沃說出他的評判,“你比艾倫更像你們的母親。”
布爾沃如願看到青年虎鯨更為憤怒的模樣。
而他拉了拉領口,看向又一次站立於亞瑟身後,好奇看向他的林琳。
他向女孩送出飛吻:“明天晚上見!”
亞瑟整隻虎鯨都緊繃起來。
-
林琳被表情陰沉的亞瑟拽著胳膊離開房間。
“他真的沒事嗎?不是說虎鯨不會使用法術?”林琳還在向後探頭,她眼睜睜看著那位女仆長動作麻利地將二層樓的窗戶推開,然後動作輕盈地跳了下去。仿佛被雨水祝福一般,巨大的虎鯨回歸潮濕。
林琳也是這個時候才模糊意識到,和布爾沃相比,亞瑟和艾倫是剛剛成年還略顯青澀的虎鯨,他們本體的體格也沒有布爾沃那樣龐大。
亞瑟並沒有回答林琳的問題,或者說,即使林琳扯動他的衣袖,亞瑟也沒有停下腳步。
他拒絕了交流。
亞瑟感知到了林琳的疑惑。
哈,太好了,這樣他更像母親了。亞瑟有些諷刺地想。
那位養育雙胞胎的表兄總是漫不經心
地講述他們母親的柔弱內斂,然後借此嘲諷他們的弱小。
布爾沃是真正揠苗助長的農夫,他希望這些幼苗最好第二天就能長大成樹,好擺脫這兩個拖油瓶。
拽著他袖子的人類女性看第一次沒有成功,她又費力拉扯了第二次,亞瑟終於停下腳步,視線沉沉地看向她。
他打量林琳,從她因為小跑而泛紅的臉龐,從她疑惑但執著的表情。
“怎麼了嗎?”林琳還是問,她就是那種不清楚的事情要追得明白的家夥。
他的眼神有點冷,林琳想。
亞瑟對她的態度有點回到最初見面的時候,他應該是刻意表現出冷漠,垂了眼睫無聲地看她。
林琳知道他在打量他。
亞瑟眼神中的侵略感比艾倫更為明顯,他煩躁異常。
他的視線快速地遊移過她的眉眼,她的唇角,她下頜處被人留下的指痕,甚至於脖頸處遮蓋魔王印記的膠布。
嫉妒的情感被引燃,連原本可以忍受的小事都變得難耐。
鋸齒狀的尖利牙齒在發癢,屬於捕獵者的本能控製大腦。
他也許也應該在她身上留下一個印記,亞瑟想。
她看上去又不在意的樣子,每天都對魔王笑嘻嘻的。
這種獨占的行為顯然背叛了雙子之間並未說破的隱秘平衡,亞瑟更為焦躁。
他的視線卻更為專注。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選擇。
青年緊盯著林琳,緩慢地,緩慢地彎下腰。
林琳覺察到,亞瑟的一隻手撫在她的肩膀上,他剛剛還在煩躁的情緒頃刻間收斂,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
青年深藍的眼眸低垂,纖長的眼睫遮蔽了一些情緒,俊秀的面容並無表情。
公館外的雨聲依舊淅瀝下著,甚至更大了一些。
在那樣磅礴的暴雨中,小屋的溫暖安靜使得這裡仿佛安全的囚籠。
林琳踮起腳,先亞瑟一步雙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想要用額頭貼上他的。
青年倉促地避開了,甚至有些受驚地睜大了雙眼。
就好像林琳不是要貼他的額頭,而是要紮他的心臟。
【你不能……】
昏暗的走廊之中,林琳緊盯著亞瑟淡紅的雙唇。
這還是他第一次唇齒開合,他不太熟練,而林琳也並無辨認唇語的能力。
【你不能讀我的心。】
亞瑟“說”。
林琳看不明白,以更為困惑的眼神看向他。
他們沉默著僵持了一會兒,互相看到對方神情中的錯愕。
直到亞瑟認命地低頭,他將額頭抵在女性散發著柔軟香氣的頸窩,毛茸茸的短發蹭得林琳發癢。
林琳伸手輕輕撥動他黑色的發絲。
而後,龐大的生物蜷縮身體,輕輕擁抱了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