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好弱。
雖然這句話不應當由林琳說出來, 但是丹尼爾真的好弱。
因為他之前表現出的刻薄驕傲的模樣，林琳其實對他沒什麼好的印象。現在看他沒有她攙扶就跌坐在地上，蒙著眼罩無措抬頭的模樣, 林琳又覺得他有點可憐。
“你還是起來吧, ”林琳向他伸手。
林琳覺察到丹尼爾的愣神。
與大多數盲人不同, 丹尼爾其實可以通過氣息的辨彆，構造出一個模糊的輪廓。那是他能夠“看”到的東西。
這使得種族對丹尼爾來說並沒有什麼意義, 無論是美麗的精靈，亦或是平凡的人類，在他“看”來都差不多。
他通過人們的行為辨彆他們。
比如, 諾曼是一個大部分時間都比較誠實但偶爾不靠譜的人, 比如，聖殿的那群老師們雖然守規矩但又有些冒進。
比如，林琳曾經趁他不備的時候推他一下，讓他磕到了腦袋。
丹尼爾是一個一丁點疼痛就引來眉頭的緊皺和眼眶的紅潤的敏|感體質。
現在, 他記得林琳剛剛握住了他的手, 又鬆開。他跌坐在木質的地板上，又痛了。
然後, 那個微微散發出淺淡光亮的女性輪廓再一次向他伸出手：“你還是起來吧。”
丹尼爾難以分辨這是奚落還是真實的幫助。
先於他的謹慎, 面前的女性已經彎下腰背，伸手去拖拽他的胳膊，將他拉起來。
林琳是一個又好又壞的人。丹尼爾想。
重新坐在椅子上, 丹尼爾整理自己眼睛上的白色綢緞。他很習慣為自己整理這些，即使看不到, 僅用手感也能將綢緞係得端正。
他又恢複了林琳初見他時那種聖女一般的純潔端莊。
坐在他身邊的林琳十分好奇：“丹尼爾，你為什麼要蒙著眼睛呢？”
如果按照林琳翻看過的小說的劇情，丹尼爾就得天生有一雙模樣十分特殊的眼睛, 沒眼力勁的路人都說這是不詳的象征，丹尼爾自卑，就此遮住眼睛。結果有一天突然出現真命天女，女主角一看，說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睛遮著乾什麼！
然後故事裡的丹尼爾一想，我從未被人如此愛過，啪一下自信了，從此不戴眼罩了，人也昂首闊步了。
好吧，林琳看的是言情小說。
按理說盲人是不會昂首闊步的，容易摔倒。
林琳希望能從丹尼爾這裡聽到什麼感人至深的故事。
“戴上眼罩他們就知道我是瞎子了，”丹尼爾回答，“大部分人不好意思主動和瞎子搭話，怕傷我自尊。”
林琳：……
林琳的嘴角不受控製地上揚了一點，立刻以強大的自製力壓下去。
忍住林琳！這是地獄笑話！不能笑！一笑你這輩子的功德就沒了！想想你之前網絡上敲過的木魚積過的德！
很好，林琳控製住了自己的笑容，也壓住了自己聲線上的顫抖：“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可惜騎士團裡的小騎士們根本沒有尊重殘疾人的人情世故，滿腦子都是想讓丹尼爾快點融入他們快樂的大家庭。
就在林琳和丹尼爾兩人坐著的時候，又有完全不知道前一批打牌的已經被趕走，樂顛顛跑來撞槍口的全新哈士奇來湊熱鬨。
“丹尼爾老師！”少年們從生態係統良好的溫泉旁抓到兩隻活蹦亂跳的大青蛙，無比歡快地爭相跑來，往丹尼爾面前湊，“丹尼爾老師來猜猜看這是什麼！摸摸看摸摸看！”
你們平時就是這樣禍害他的嗎！林琳震驚。
身邊好不容易活過來的人就要重新進入半死狀態。
林琳果斷出手，以給狗狗們扔飛盤時的堅定手指指向遠處，把他們忽悠走：“去找蜥蜴人！蜥蜴人愛吃這個！”
就這樣輕而易舉地給蜥蜴人造了謠。
捧著青蛙的少年們便睜大眼睛：“我們可以看到蜥蜴人吃青蛙的現場嗎？”
林琳也不太確定：“我沒見過，你們問問前台的姐姐？”
無敵的唐娜，我相信你一定會有解決辦法的，林琳含淚祝福。
少年們便樂顛顛地捧著青蛙又去跑向前台的方向。
好可怕，擁有被神明肯定的體質的半大小子真可怕！完全是狗都嫌的超級版本，誰能想象到一群24小時都不會累的哈士奇的破壞力到底能多驚人。
趕走了第二波，林琳處理起後面的人就越發順手。
“先去搓澡，一會兒搓澡師傅就下班了。”
“去泡養生溫泉，溫泉能幫你活到五百歲，還能快點長胡子。”
“我剛剛好像聽見你們騎士長說集合了，你們先躲起來，我幫你們攔著諾曼。”
“哦？他沒說集合嗎？那應該是他記錯了。”
……
冷靜沉穩，每一句話看起來都格外可信的林琳贏得了小騎士們的信任。
驚呆了坐在旁邊的丹尼爾。
光明神的純正教徒，以真實為榮的法師，沒想到短短十分鐘能在身邊的人嘴裡聽到幾十句謊言，小聖騎士們來回上當，當當不一樣。
即使知曉著林琳並不是光明神的信徒，丹尼爾還是以一個好心人的心態提醒：“如果這輩子作惡太多，下輩子可能會成為魔鬼的手下。”
林琳：巧了麼不是，我已經是了。
和林琳對小騎士們的忽悠相比，林琳與丹尼爾之前反而沒說多少話。
大部分時間都是安靜的。
丹尼爾沉思，林琳翻看她從唐娜那裡順過來的一本小說。
紙張的一張張地翻過，是緩和又安靜的聲音。
一片黑暗中，丹尼爾能夠看到林琳模糊的側臉輪廓。
她安靜地坐在這裡，然後將那些吵鬨推離這個小小的方桌。
直到諾曼的腳步聲出現。
“我聽說我已經集合了兩三次了，”諾曼動作熟練地拖過旁邊的椅子，坐到丹尼爾的小桌旁，和他擠一張桌子。
林琳算是知道這些少年聖騎士們像誰了。都按一個模子挑的？
“因為他們會給丹尼爾造成壓力，”林琳的視線從書中移開，她認真看向諾曼，“彆覺得我在開玩笑。”
諾曼有些意外，以他外向的性格難以體會這樣的心情：“丹尼爾可以像對待我那樣，把他們轟走？”
林琳：“他會不好意思，因為他和那些小孩不熟。”
諾曼震驚。
林琳繼續補充：“我相信，丹尼爾是那種敢於殺死魔物，但是迷路了會因為害怕向陌生人問路，而憑借自己直覺一條道走到黑，但又怕有人會來接他，接他的時候更尷尬的類型。”
林琳給出了十分具體的例子。
丹尼爾開口爭辯：“我沒有。”
諾曼則恰恰相反，給出了相當肯定的結論：“是他！”
諾曼到來後，林琳起身。已經是深夜，忙碌了一整天的女性打著哈欠抱著書起身離開。
她坐在這個標記著“社恐靜音區”，對她而言並不必要的地方，直到另一個人出現。
丹尼爾抬頭，聽到林琳在和諾曼強調騎士少年們傷害到了青蛙和蜥蜴人，得加錢。
林琳這個人，又好又壞。
-
林琳抱著書去找唐娜還書，看到唐娜剛從洗手間出來。
蜥蜴人的兩隻爪子都是濕漉漉的。
林琳十分心虛，隻能假裝隨意一提的模樣：“這群少年們真有活力。”
“是啊，”唐娜回答。
不知是蜥蜴人皮笑肉不笑的先天種族特點，還是唐娜真的在冷笑：“他們確實很有活力，還讓我表演吃青蛙。”
林琳倒抽一口涼氣，生怕小騎士們說出來是從她這裡得到的消息：“這些小孩太過分了！”
唐娜將濕漉漉的爪子舉在林琳眼前：“我剛剛去洗了手，因為青蛙黏液濕漉漉地粘在手上很不舒服。”
林琳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好奇心：“你真吃了？”
唐娜的回答語氣平靜：“我將青蛙塞進了起哄聲音最大的那一位的嘴裡。”
林琳緩緩閉嘴，轉移視線，假裝自己根本沒有提及這件事。
唐娜反而想起了重要的事：“魔王陛下給你打電話了，但你在忙沒接上。”
林琳：“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吧！畢竟是魔王啊！”
唐娜搖頭：“我的主人是薩菲爾大人，林琳小姐是薩菲爾大人的重要客人，從我的角度來說，魔王陛下的順序排在您的後面。”
那你現在說“陛下”這個稱呼，顯得有點諷刺哦。
林琳：“他什麼時候打的電話？”
唐娜：“四小時之前。”
好極了。
林琳去往休息室的方向。現在是深夜，希望這位陛下有在電話旁等待四小時的耐心。
不，他估計不會等的，那家夥隻會吃完甜點後呼呼大睡。
林琳坐在休息室的軟椅上，撥通魔王的號碼。
休息室有一塊玻璃天窗，可以在仰頭的時候看到星空。
這個世界的星空比現代更為明亮，隻憑借肉眼就能夠看到星星們明亮閃爍的模樣。
是喧鬨的星星，和寂靜的夜空。
平靜規律的“嘟嘟”聲響從聽筒傳入耳朵。
意料之外地，隻耗費了幾秒鐘，另一邊的聽筒就被人接起。
“林！”很是清醒活躍的聲音，在林琳還未開口的時候，另一邊已經確定了是誰會打過來，“你現在不忙了嗎？”
呃。想象一下魔王陛下打電話，唐娜接電話，唐娜聲音平靜地告知魔王小姐現在很忙，一會兒給你打回去這種情況，隻是想象都覺得過於離譜。
“嗯，是的，”林琳問，“所以你有什麼重要消息要告訴我嗎？”
聽筒另一頭的魔王陛下壓低聲音：“你要小心！我感應到你周圍有光明的氣息，可能是聖騎士之類的！”
林琳：……
林琳：我和他們都呆了一周了，您這感應行不行啊。
要不這個魔王的契約還是算了吧，屁用沒有，圖案還怪非主流的。
“如果你想聽真話的話，”林琳琢磨著怎樣表達起來更委婉，但是沒有成功，“聖騎士現在是我們溫泉的客人，薩菲爾的地盤上目前有四十多個聖騎士在這裡。”
對面一陣沉默。
林琳：“魔王您在聽嗎，魔王您傷心了嗎？”
魔王：“薩菲爾沒叛變吧？”
林琳：“你倒是很相信我啊！”
我今晚就去給薩菲爾打小報告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