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本，是一種記錄經濟活動的本籍。因為時代、地理位置，甚至世界觀的不同，有繁多的種類。
林琳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在一個擁有著魔族，龍族，史萊姆等等生物的世界裡，賬本奇怪也是合理的。
是的，合理的。即使賬本上出現“天氣晴但風很大”和“今天的午飯真難吃”這種話，也是合理的。
……不行，無論怎樣自我催眠，賬本上出現天氣和午飯都讓人很痛苦。
這就是林琳抱著兩本厚冊子怒氣衝衝來找魔王的原因。
龍族薩菲爾並沒有離開的打算，三個人形生物坐在魔王辦公室的方桌前，和煦的午後陽光透過落地窗照入桌面，林琳將賬本攤開。
林琳指了指上面的風景插畫，聲音平靜：“這是怎麼回事？”
魔王說：“我不知道。”
林琳：“這幅畫很有水平，對色彩的把控還這麼優秀，畫畫的人一定很厲害吧。”
魔王突然出現了不合時宜的優雅的詠歎腔調：“哦我親愛的朋友，這是我160歲生日的時候畫的，真讓人懷念啊。”
……果然是你啊！
雖然毫無根據，但是不知為何，想到這種鬆散和得過且過的行事風格，林琳在翻開賬本的刹那就已經鎖定了本案的嫌疑人。
林琳快速將賬本往後翻，略過後面小學生日記一般的每天的內容，前面至少還記錄了收入和花銷，翻到最後的時候，已經變為純粹的流水賬日記，和金錢沒有半點關係。
“這是什麼？”林琳問。
魔王低頭看上面寫的內容，實話實說：“蜂蜜餅的做法，我做的還不錯。”
誰會在意魔王會不會做蜂蜜餅啊！小熊□□嗎！
林琳真誠發問：“錢呢？本應該出現在賬本裡的錢呢？”
魔王抬頭，他已經意識到不對勁，所以露出了相當燦爛的笑容。
林琳實在是過於熟悉這個笑容，每當魔王試圖將一些東西蒙混過關的時候，這位看起來俊朗帥氣，本應該霸氣側漏的魔王陛下便能夠流露出暖陽一般溫暖人心的微笑。
林琳被魔王召喚到這個世界的那天，她怒氣衝衝拽住他額前的角的時刻，魔王陛下便是這樣的笑容。
這個人渣是準備完全蒙混過關，一點忙都幫不上！
越看這燦爛笑容越火大的林琳伸手一把拽住魔王靠近自己的，左邊的額角，強迫個頭高挑的青年低頭好好反省：“你倒是把你這些年該補的資料都補補啊！”
魔王陛下順從低頭，綢緞般的卷發跟著頭顱一起晃動。
青年額前公山羊一般卷曲盤旋的羊角是魔族成年的標誌，即使龍族的薩菲爾額前也有著犄角，但龍族的角更為筆直。
微涼細膩的觸感落入掌心，林琳的指尖摩擦過凹凸不平的紋理。人類不會擁有這樣的角，觸感更像是撫摸鹿或者羊一類的獸類。
非人類的古怪觸覺讓林琳本能地感覺到不自在，她移開視線。
林琳覺察到她握住魔王角的刹那，魔王的笑容停頓了片刻。
看來這個方法對製止他的蒙混過關是有效的，林琳腦內閃過這樣簡單的想法，看到坐在對面，一直保持著安靜的龍族視線明顯頓了頓。
龍族青年手握茶杯，正在低頭喝水。他咽下水液的時候，脖頸處細膩的冰藍色鱗片隨著吞咽的動作而起伏折射出溫和的光澤。
薩菲爾一向不懂得遮掩意圖，所以他的視線也格外明顯。龍族青年看到林琳握著魔王角的刹那，微微揚了眉。
和對林琳冒犯行為的不認同相比，薩菲爾看上去更像驚訝，意外一類的情感。
林琳瞬間鬆手。
這種意識到不對勁瞬間鬆手的動作完全出於本能，就像被領導單獨叫過去，突然被誇很有前途，就會突然意識到是不是要被增加工作量的本能的謹慎。
這一次薩菲爾相當安靜，並沒有多言，隻緩慢地低垂了眼眸，繼續喝水，就好像剛剛他的詫異不存在一般。
林琳扭頭看向坐在自己旁邊的魔王。
魔王和平日完全沒有什麼不同，已經恢複了那張笑臉。
糟糕，這個家夥的情緒十分穩定，所以根本無法拿他的反應來判斷這個世界的常識。
並不想在這兩個有角生物面前直白地問摸了角有沒有什麼特殊含義，林琳決定之後去找好說話的史萊姆們。
龍族青年對賬本毫無興趣，他顯然更關心彆的事情。
“為什麼突然召喚異世界的生物？”薩菲爾看向魔王，以他最擅長的那種看上去像是挑釁的平靜態度，“這是一件很有風險的事情。”
作為風險物的林琳抬頭，也跟著好奇。
“你問這個啊……”魔王撓了撓自己的頭，“我看父親的書房裡留著這本舊書，隨便試試。”
【父親？】
林琳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彙，難道魔王是什麼世代沿襲的名號？
提到魔王的父親，薩菲爾沒再追問。青年的指尖輕輕敲擊桌面，顯出有些閒適的姿態，他不知道從魔王書房的哪裡抽出來一張紙，在上面寫寫畫畫。
林琳斜眼偷瞄，發現是一張簽到表，除了薩菲爾外還密密麻麻寫著彆人的名字。
考勤表！你們反派十大乾部也有這種東西嗎？
薩菲爾悠悠然地將他完全沒出現的前幾天也一起畫上了勾。這個月全勤，龍族青年滿意地點了點頭。
領導快看啊！他考勤作弊！
林琳眼睛瞪得像銅鈴，眼神示意坐在身邊的上司。
被她盯得發毛的魔王看了看時鐘。
魔王說：“現在五點該下班了。朝九晚五是你定的，不要再提工作了！”
林琳：……
好家夥，為了不加班專門定的朝九晚五的製度，讓你給用上了。
好家夥，我成資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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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是這樣的，我可能是反派陣營唯一一個認真乾活的人。
雖然我是一名人類。
林琳，一位被魔王從異世界召喚過來，被委以資金持續發展的任務的社畜，在接受自己成為魔王的奴仆的第一天就做下約定。
做四休三，五險二金，15薪，以及朝九晚五。
現在，非常可怕的事是，她的頂頭上司每天在熬時間，努力混到下午五點以後，讓林琳不要用工作的事打擾他。
吃完下午茶的魔王陛下無縫連接晚餐。
“我們一起用餐吧。”魔王大人的心情十分快樂。
林琳：“……不必了。”
上一次她同魔王一同用餐，吃的沼澤多利魚。她上吐下瀉了一晚上。面色比打撈沼澤魚的沼澤還黑。
雖然和魔王簽訂了契約，但林琳畢竟是人類的軀體，無法抗衡魔域生物的毒素。
連續好幾天吃清水煮蘿卜，清水煮白菜，難以獲取人的正常食物，林琳覺得自己的情緒日益暴躁，和難吃且單調的飯菜有直接的關係。
看透一切的龍族開口：“她需要吃人類的食物。”
林琳猛地看向薩菲爾，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期待。
難道……難道這位看起來冷漠的家夥，其實是非常可靠的人！
薩菲爾看向林琳，兩人對視。博學多才的龍族微微頷首，一種你不用說我都懂的自信，動作高貴優雅。
藍寶石龍的神色平淡，他緩緩開口：“人類需要吃小米。我那裡有小米，給她五噸。”
林琳：……你才吃五噸小米！你對人類有個屁的認知！
當晚，林琳一邊含淚吃著水煮蘿卜配蒸小米，一邊看向為她送上白菜湯的岩石史萊姆。
林琳將頭頂熱湯的岩石史萊姆端到飯桌上，以免自己的手部被燙傷。然後岩石史萊姆在來到合適的位置後，緩緩變為液體從湯碗底下流出來，順利回到地面。
史萊姆作為低等生物，無法直接用語言和人類交流。
不過和魔王簽訂契約的林琳能夠從史萊姆發出的嘰嘰聲中得到一些關鍵詞。
林琳戳了戳岩石史萊姆頭上的犄角，問：“摸了魔族額頭上的角，有什麼特殊含義嗎？”
暗金色的岩石史萊姆表情嚴肅，認真回想，給出回答：【嘰！睡覺！】
嗯……好像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回答呢，可能也有史萊姆不知道的東西吧。
林琳無聊地移開視線，無視岩石史萊姆奮力比劃的小動作，艱難地將食物咽下去。
味同嚼蠟。
林琳的作息很規律，吃完飯就回去自己的房間休息。
穿梭過陰暗的長廊，她已經習慣了矗立在走廊兩邊的純白惡魔石像，那些低垂著眼眸的石像形態各不相同，但每一座石像都像睜開眼就能活過來一般栩栩如生。
林琳第一次穿過這座長廊的時候，有一種被人從陰暗之處打量錯覺，現在她已經學會忽視那種奇怪的感覺，放空頭腦。
隻是這一次出現了意外。
放空頭腦。並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林琳是在一切變得漆黑的時候開始反思的。
牆壁上的燈火猝然熄滅，封閉的窗戶嚴實地遮擋所有光亮，原本就陰森封閉的古堡變得更為詭異死寂。
林琳看向四周，當然什麼都無法看到，她在漆黑中聽到草葉摩擦一般的微小聲響。
人類是一種十分神奇的生物。或許是因為弱小，所以在身處劣勢的時刻，那些和魔族或是精靈相比遲鈍的感官會突然變得無比敏感。
即使有的感覺可能是錯誤的，僅僅是恐懼和緊張帶來的幻覺。
小小的聲音被無限放大，像是黑暗之中潛伏逼近的毒蛇，林琳心跳加速。
漆黑的長廊內沒有一絲光亮，林琳徒勞地睜大眼睛，她嗅到一點落葉的氣息。
城堡內不可能有落葉，更彆說這種詭異的，有一點腐敗的腥味。
有人在打量她。或許不是人。
林琳皺眉向後退了兩步，她的後背抵上走廊旁矗立的惡魔石像，冰冷的觸感透過絲質的裙子傳遞過來。
是有弧度的石像。
死寂之中，林琳還能發散思維地想起這或許是那個擁有著天使般羽翼翅膀的惡魔。
林琳沒特意記過石像的長相，但是和那些長相恐怖面帶獠牙的惡魔相比，其中一位漠然冷峻的面龐確實更像天使。
林琳本人對於神的傳說並無興趣，不過她也聽說過有些天使會墮落成為惡魔，他們的羽毛從純白變為灰色或者黑色。如果僅從沒有顏色的石像分辨，他們英俊冰冷的面孔以及威嚴正直的軀體和曾經的天使同胞沒有任何區彆。
他們是虔誠守貞的信徒，是捍衛光明的戰士。同時擁有莊重嚴肅的面容，和勇士強壯的體魄。
林琳又聽到窸窣聲。
在她看不到的黑暗之中，有什麼東西在安靜靠近。
有微弱的呼吸拂過她的面龐。感知從四面八方而來，像是無數冰冷的絲線纏繞她的臉側。
林琳微微眯眼。
這並不是她的錯覺，有人正站立在她的周圍，甚至於臉貼臉地打量她。
悄無聲息的黑暗生物在注視著她。
林琳試圖表現出平靜，身體卻依舊忍不住向後靠了靠。她徹底抵靠在那座墮落天使石像的羽翼上，堅硬的石像把她的背硌得發疼。
林琳依舊後退，腳下踩空，不小心跌坐進墮天使石像懷裡。好在石像是手持權杖的姿態，微微彎曲的冰冷雙臂“扶”住了她。
林琳的掌心握在石像的小臂處以穩住身形。
男性的軀體寬闊冰冷，林琳甚至能夠感受到石像手臂緊繃的肌肉細膩的紋理和張力，手握權杖的墮落天使石像以一種半是禁錮，半是守護的姿態包裹住她。
她被束縛在未知的黑暗生物，和墮天使的石像之間。
身後的石像同樣冰冷，這種四面八方而來的微涼氣息惹得人止不住顫栗。
“你好？”林琳輕聲開口，她又一次成功穩住情緒。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林琳閉上在黑暗中毫無作用的眼睛，用其他的感官捕捉細節，而後她發覺自己披散著的長發有一側被人輕輕撩起。
對方並沒有觸碰到自己的皮膚。林琳思考這件事。
整個過程之中，謹慎的並不僅是林琳一個人。
這個認知讓林琳再一次緩解了黑暗之中的緊張，但依舊無法控製她大腦的胡思亂想。
該不會魔王城裡有很仇恨人類的魔物吧？
林琳又聽到了窸窣聲。
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她面前。
和惡魔相比，未知讓人更為顫栗，更不用說那緩慢輕巧的呼吸，輕輕灑落在她所有露出的肌膚。
太糟糕了，雖然並沒有直接的觸碰，但是這種過於細致的觀察同樣讓人不爽。甚至有些粘稠的惡心感。
來自於無法判斷的方向，淺淡的呼吸掃過林琳柔軟的面龐，靠近女性纖細的脖頸。
林琳本能地想要遠離，卻無法挪動發木的軀體，她張開了雙唇，口腔中有一些發乾。
林琳無法看到，黑暗之中，人形生物露出尖利的牙齒，已經逼近她細嫩的脖頸，隻要閉合就能咬下傷痕。
林琳覺得有點不舒服，這種不舒服既來源於她對黑暗的恐慌，也來源於一種她無法說出的警惕，就好像此刻有第三個人在態度平靜地告訴她，讓她避開那樣。
林琳側過身體，脖頸處魔王留下的印記微微發燙。
尖利的牙齒與脖頸在空氣中擦過，未能觸碰到女性的皮肉。
地底的陰暗生物不動聲色地盯著林琳的面龐，他當然感知到了魔王印記的危險氣息，可唇齒間無法控製地分泌唾液，他在評估這位女性的價值是否值得他的冒險。
人類女性溫熱而柔軟的氣息在空氣中擴散，地表生物偏高的體溫極容易被感知，甚至於她壓抑著的恐懼都散發出美味。
黑暗生物完成了評估。
他又前進了一步。
有力量推拒了他，讓他未能如願靠近，黑暗生物眯起眼眸。
像一盞微燈在黑夜中點燃燈芯。
漆黑之中，原本緊閉眼眸，如同入眠一般的墮落天使石像緩緩睜眼，林琳被他守衛在懷中。
石像金色的眼瞳散發出淺淡的光澤。
墮落天使淡金色的眼瞳冷漠地打量著潛伏於黑暗的冒犯者，手中的權杖散發出淺淡的光輝，即使已經投奔黑暗，墮落天使依舊露出一點對黑暗生物的鄙棄神色。
無論墮落與否，天使向來回應祈求保護的人類。
黑暗之中的冒犯者並未退縮，而是低伏了身軀，以更接近獸類的姿態，做出更為緊繃的，危險的僵持。
貪婪者最擅長刀尖舔血。
無聲的較量。
林琳看不到這些。她隻知道危險在靠近。
但她開始不耐煩了。
能害人就害人，不能害人就滾蛋！怎麼還搞這麼一出戲！不知道彆人明天還要上班啊！
“什麼見不了光的的陰溝老鼠，”林琳開罵，“來來來，給你兩拳。”
聲音劃破寂靜。
死寂被打破。
林琳對著空氣一頓輸出王八拳。
潛伏於黑暗的生物仿佛被這串動靜踩到尾巴的貓，微涼的輕風掃過林琳的耳邊，什麼東西快速抽離而去。
牆壁上的燈火重新一盞盞亮起，長廊空蕩。
林琳眨眼，適應猝然出現的光亮。她倚靠在石像的胸口處平複過快的心跳。這王八拳活動量有點大。
半分鐘後，林琳扶著墮落天使石像的手臂從他懷裡離開，重新站直身體。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林琳覺得石像低垂的雙眼弧度和之前有所不同。
林琳微微歪頭，仔細端詳這座石像。
“林？”
林琳回頭。
不知何時站立在長廊另一頭的魔王和她打招呼，青年有些奇怪地看向她，“你在做什麼？”
林琳攏好自己的長發，魔王的印記依舊隱隱發燙：“剛剛被惡心的東西纏上了，你能想起來城堡裡有哪些陰暗惡心的生物嗎？”
魔王露出燦爛的笑容：“巧了麼不是，這裡全都是！都是渣滓！”
你很驕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