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1 / 1)

那時太初境的條件艱苦,不似如今。

她若想要沐浴,隻得自個燒水。

我掰著她的手瞧了瞧,凍得不是很嚴重,隻是現在摸上去還是冷冰冰的,不似往日溫熱。從不知她肌膚嬌嫩至此,再這樣下去也許會長凍瘡。

本是不想管她的,可是我不去管,這個嬌生慣養的家夥能生活下去麼?

相當存疑。

“自己燒點水去。”

我在她的那間屋子內歇了腳,坐在一旁,指揮著她去燒開水,再注入放滿冷水的大木桶中。伸出指尖探了探溫度,溫溫熱熱正好,她才剛從風雪裡鑽回來不久,不宜泡太熱的水。

她那時年紀小,倒是毫不顧忌,當著我便三下兩下扒光衣物,赤條條地抬腿墜入桶中,舒服地一坐。

垂下的發絲浮了起來。

那時我也覺得沒什麼好顧忌的。畢竟她有的我也有,都是很正常的模樣。

我坐在一旁翻書,閒來無事考驗她今日認過的幾個字。

她本是快要浸入桶內愉悅地憋氣潛水,這樣一聽,又淅淅瀝瀝地頂著滿頭的水珠子仰起臉來,盯了我半晌,裝作不會的模樣。

在我蹙眉時,她才噗嗤笑了一聲,流利地答了出來。

我摩挲了一紙書頁,嗯,還可以。雖說平日瞧著實在不怎麼聰明,記性卻不錯。我疑心是因為她太過貪玩又懶散,才慣成了如今這副不學無術的模樣。

窗外風雪下得緊,屋內熱氣氤氳,點著一盞橘黃的搖曳燈火。我隨口問,她懶散答,烏濕的頭發貼在周身,隨著人在桶裡慢慢地轉圈而飄動。

這是難得能夠靜謐相處的時候,現在想起來,竟恍惚有一種隔世的溫馨。

——但是顯然靜謐不了很久。

砰地一聲巨響,我聽見水流奔泄的聲音。

再就是一股莫名的溫熱,歡暢地衝刷到了我的腳邊,我下意識抬起腳,衝越長歌那邊看去。

她不知為何要爬到桶的邊緣,在這一片小的水面登高望遠,結果很顯然地,桶連帶著人一塊兒橫了下來,砸在地面。

水流將她也衝了出來,於是裸著背扒在地面。大抵是沒摔到什麼,還在驚恐地望向那個咕嚕嚕滾遠的木桶。

我提了提衣角,濕了一片,黏糊糊貼在身上很不舒服。故而忍不住責道:“就不能安分一點麼。”

踩著水一手將她拎起來,扯開一片布三兩下將她擦乾淨。她抬眸瞧著我,相當坦蕩地一張開手臂,當甩手掌櫃。

瞧著就有些氣人。隔著一片布摸上她方才泡軟了的身軀,熱潤潤的,泛著淡紅,還挺舒服。擦著擦著,氣又消下去一半。

也罷,權當做慈善。

低頭將她擦著,迎面卻投來一道視線,我知道她正在打量我。但是未曾正眼瞅她。

不知瞧了許久,也不知她瞧出了什麼名堂,她突然笑了笑,在我耳旁熱氣騰騰地說:“你也好看,和師前輩一樣。就是太

凶了,總罵我。要是和雲師姐說話一樣溫柔就好了。”

不愧是她,盯人這麼久,也就瞧出了一些淺薄的地方。我還以為她在今日讀書開悟,會講出更有水平的話來。

“在要求旁人對你好言好語之前,能不能自個頂用一點。”我道。

她彆過臉,用下巴懟我一下:“師娘說我還是個小孩子,以後會頂用的。”

“她騙你的。三歲看老。”

“不可能!”

“那麼你從現在開始可以用功。具體地可以將明日要上的課業看一看,有不懂的字及時問我,不懂的理念先記著,明日去問師前輩。”

那雙鳳眸用力煩惱地眨了眨,看起來有些不情願。

我好不容易將這個人拋乾了一遍,扯下一旁掛著的新衣裳丟給她。她伸出胳膊手忙腳亂地接住,有些不熟練地往自己身上套著——其實這件事也是近些日子才會的,據她說以前自己隻用張開手等著人來穿便好。但是現在沒有人會像個家奴一般伺候她了。也就這般吃穿不愁又無人教養的富貴日子,能將她養得這麼心性稚嫩。

我的目光始終平視著她,最終聚攏於她的胸前。那處已經微微隆起一個嬌俏的弧度,但還不是很明顯。

莫名地想……現在她是捉住了孩童時代的尾巴,再過些日子,恐怕要得給她多穿一層布。

這種事情師尊肯定不會想到的,師娘離她住的又遠,隻能由我率先考慮。

當她的師姐真累,竟然都在這種事上學會了未雨綢繆。

這念頭一起,忽地有些詫異,又突然意識到自己在不知不覺時,已經將她納入了我規劃的一隅。

隻不過,為什麼?

理智告訴我關注眼前這個麻煩還不如多開幾爐煉丹精進手藝,為未來謀生鑒定底氣。

我的心情略微有些複雜,畢竟沒人喜歡關注這種麻煩事,思來想去,最終勉強尋出一個可靠由頭來……也許是因為我救了她。

於是本能地繼續“救”下去了,照顧一個不會自理的師妹,跟照顧一個虛弱的病患一樣。

*

自打師念綺過來,平日我們聽課的地點變得異常隨性,時而是山林,時而是主峰殿前的廣場,時而是湖上泛著的一葉舟。

據前輩講,她不愛在屋裡杵上半天,說話也悶得慌。

符籙一門裡有如此癖好者可不多見,畢竟在我往常的印象裡,畫符是一個精細而又耗神的活,需要安靜。

今日正是泛舟於太初境中部的大澤上。此處其實有名字,喚作“一方湖”,原先住在此處的廖廖數人都這麼叫慣了,所以哪怕名字粗糙也無人去更改它。隻不過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來這是一方湖,方圓幾百裡也隻有這麼一方湖……漸漸的,名姓在我們弟子之間簡約到了“大澤”的地步。

一方湖上,碧波柔柔。一舟載著我們師門六個小的,再加上師前輩一個。

我瞧她雖說立在船頭,一人又最為高挑,但是卻半點沒有重量一樣,輕得

像隻浮萍上的蜻蜓,船頭竟沒有下壓半分。

足以見得是何等修為了。

越長歌自從上了舟便很安靜,她歪著腦袋靠在雲舒塵肩膀上,一雙眼眸柔亮地盯著師前輩,眨也不眨。

我瞥了她一眼,確信她是在盯著這位師長的美貌犯花癡,而不是為符籙的精深奧妙而陶醉。

師前輩給我們一人分發了一張符紙,又兼一張例圖。隨後便輕輕搖著扇子,立在船頭眺望太初境的美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總感覺她是來度假的,教我們隻是順路。

“小師妹。”

“小師妹?”

雲舒塵和她不太熟的時候還是叫的“小師妹”,一連著溫和地喚了兩聲,越長歌這才如夢驚醒,將目光從師念綺身上挪到雲舒塵臉上。

“小師妹這樣靠著我,我沒法子畫符。”雲舒塵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

她點點頭,終於打了個嗬欠直起腰身,終於沒有再像個嬌嬌兒一樣依偎在誰的身上。而她的另外一邊就是我,我總感覺肩頭毛毛祟祟的,似乎隨時要壓下來一個腦袋。

我刻意等了片刻。

畢竟她若是靠下來,壓著我的肩,手腕子必定會抖動一下,不宜描符。

肩處若有若無吹過一片涼風,但似乎是錯覺。

她沒有靠向我,而是緊蹙眉頭,顫顫地捏著筆杆子,在明黃色的符紙上照著慢慢描下一道杠。

我又往那邊瞥了兩眼,確定她不會突然靠近以後,這才默然地挪回眸子,提筆沾了沾一旁的朱砂。筆尖打了個滾,蘸上飽滿的紅。

今日表現還不錯。

“柳尋芹!”

耳旁一道聲音又亮起。

我詫異抬頭,眼前一黑,額頭間重重地一摁,帶著點濕潤。“啪”地一張符紙貼在我額心。

“封印了唉。”

間隙裡瞧見她歪著頭露出一個嬌俏的笑。

“……”

我將腦門上的那道粗製濫造的符紙撕開,粘黏的那處涼涼的,湖水上迎面的冷風機頓時生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這是什麼粘的?”

她道:“口水。”

也許是我的目光太過寒涼,她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縮,險些擠到了雲舒塵身上,細聲細氣道:“你嫌棄我啊?可是這裡沒有彆的可以粘啊……”

“幼稚。”

我將那符紙丟給她,“你怎的不去貼雲舒塵。”

雲舒塵莞爾道:“師姐這話可說得更幼稚了,小師妹好玩而已,還得雨露均沾不成。自然是隨手就來,隨心而動。”

師前輩卻也發出一聲笑,她終於停止了欣賞湖光山色,轉過身子衝這邊看來:“畫好了嗎?靜心凝神,念出上面的口訣試試。倘若有效,這才是一張合格的符咒。”

哪有那麼容易。畢竟也不像越長歌那樣胡寫幾筆。她那張符咒大概率隻是一張廢紙。

瞧她已經興衝衝地開始描摹第二張。

而湖面下一個微小的晃動擾來時,我輕輕抬起手腕,控製住筆尖的走勢,勻著呼吸畫下一筆。

在此一刻突然意識到了為何前輩會選擇一面行舟,一面讓我們畫符。這種不可避免的水浪顛簸,正是考驗手腕的最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