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 / 1)

柳尋芹沒什麼和小娃娃相處的經曆,對於這種不講道理,不聽勸解還異常莽撞、愛哭,嬌氣的生靈一直保持著十足的距離。

何況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對待小孩子很有耐心的人。柳長老收徒也一定會等到徒弟有獨立生活的本事以後。

所以她打心底裡佩服越長歌的耐心。

那個女人分明不是個很慢的性子,但卻能夠容忍這些小東西每日的拖拉和為非作歹。

此時——

一群可憐的孩子被壓迫在書桌前認字。柳尋芹抱著雙臂,坐在旁邊看著,時不時糾正一下她們過於離譜的筆畫。

一百零八在其中小心翼翼地抬頭,委屈地滲出來眼淚:“柳長老,要,出去玩。”

柳尋芹垂眸冷冰冰道:“寫完再去。”

孩子不樂意了,坐在板凳上扭來扭去,甚至還將筆丟掉,企圖哭起來和她抗議。

一根銀針在空中破出。

隨著一聲銳鳴,倏地射在門上,釘入半身。

一百零八的鼻涕和眼淚頓時僵在了臉上,甚至不敢肆意流淌。

“嬌惰軟弱。等你走出了太初境才知道是多麼無用的品質。”

“再哭,那根針會換一處門釘著,”柳尋芹淡聲說:“譬如你的腦門。”

大師姐從未如此輕鬆過。

她今日晨起,往外頭一瞧……滿山遍野無拘束的小師妹們全部被收攏於屋內。沒人玩水,沒人上樹,沒人疊羅漢,也沒人來折騰年邁羸弱的她。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黃鐘峰的大師姐心情好到甚至哼起了一首小調子,她走過一間窗前,從若隱若現的縫隙中,瞧見了柳長老冷漠和愈發不耐的臉。

果不其然,看起來醫仙很是頭疼啊。

葉夢期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又晃過越長歌的窗前,順便一瞥。

那個女人正雙眼朦朧地支著下巴,困得連打了幾個曖昧纏綿的嗬欠。她一隻手拿著個筆杆子,正批著靈素峰上下大小的事,似乎還在圍著那幾兩藥算來算去。

靈素峰的事多得很。半點不像她峰上打碎個碗摔掉個盆這種小事……除了大師姐應當無人在意了,記不記得,有沒有這回事並不要緊。隻要每天晚上清點時徒兒們沒跑丟就好。

而靈素峰事多得很。每日來靈素峰拿丹藥的受傷弟子,遠道而來求醫的傷患,一一記錄在冊,井井有條。裡頭還夾雜著她徒兒們手寫的藥方,越長歌哪會看這個,她隻能選擇相信名師出高徒。

還有浩如煙海的藥材支出與收購,天哪,她們一天就得用這麼多種!

越長歌雙睫微垂,自言自語道:“半斤八兩,半斤八兩。十六兩為一斤…一兩為十錢……那麼三錢該是……”

她有些煩惱地蹙眉。目光落到自己的纖纖玉手上,仿佛在掐指算卦,直到她老人家擺弄了半晌,似乎也擺弄得不是很明白。

最後黃鐘峰峰主痛苦地咬緊了下唇,她沉默片刻,起了身

,似乎是想問問怎麼算。

大師姐輕笑了一聲,師尊她從未管過賬。平時都是丟給自己算的。

“葉夢期?”

此時柳長老已不在屋內,從裡頭走了出來,她似乎想要將還沒走太遠的大師姐喚了回來,囑托她幫忙看著一會兒。

“小葉子,彆走。??[]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另一邊傳來師尊的呼喚,越長歌捏著個賬本盈盈望向她,仿佛捉住了救命的稻草。

葉夢期左右看去,她感覺自己像塊磚,而兩邊都需要砌牆。

“小葉——”她一手止住越長歌的趨勢,“您問柳長老,我去看看那群小崽子,這樣正好。”

葉夢期毅然地將時光留給了她們倆,轉身進屋。

越長歌撇了撇嘴,她才不想問那個女人。

柳尋芹靠在門板上,有些煩躁著順著自己的烏發,以往都是柔順垂墜的,而今日卻不知為何失了幾分精神氣地翹起。她的指尖輕輕抬著,托起八瓣幽蘭味道的輕煙,深吸一口氣似乎是想要重新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候,她轉頭看見了同樣精神不振的越長歌。

被彼此的日常折磨到精神岌岌可危的二人抬眼相望,一時陷入沉默。

柳尋芹不耐的神態稍稍緩和,目光隨去她手裡握著的賬本,“有什麼問題嗎。”

“算不明白,怕給你寫壞了。”

那個女人看起來毫無慚愧,嬌俏地歪了下頭,手腕隨著賬本一起抬起來:“物歸原主。”

“空空如也地物歸原主麼?”柳尋芹抬了下眉,向屋內瞥了一眼示意道:“我可是實打實地盯了一上午的幼齡稚子。沒有人被弄哭。”

隻是都快被嚇傻了。

“哪裡是空的。本座還是幫你寫了一半的,但凡能用字編的都寫了。你峰上的事怎麼這麼多。”越長歌揉著眼皮道:“不同樣都是峰主麼?比黃鐘峰和鶴衣峰的加起來還要繁重。掌門的安排太不合理了,改明兒本座得找她說道說道去。”

“前前掌門在任時,靈素峰的事隻多不少。畢竟選購藥材和出口珍稀藥草寸縷寸金,不能有分毫偏差。否則會虧損很大。”

柳尋芹接過越長歌寫過的卷宗,果然,但凡隻用編一些漂亮話的內容這個女人都相當擅長。

她又瞧了眼賬本,半晌,輕輕笑了笑:“需要我再教你一遍算術嗎。”

那種平日淡泊無情的臉蛋上驟然浮現出一閃而過的笑意——哪怕是無奈,卻顯得氣質都溫雅了許多。

“可不必了,本座半點都不想看見那種東西……你什麼時候拿著你這堆回靈素峰?”

越長歌瞥了她一眼,望見那笑後怔住,又挪過眸子。

柳尋芹合上賬本,安靜地抬頭望著越長歌:“會希望我走嗎。”

越長歌挑眉道:“這兩條腿長在你身上,走不走可不由我。靠著本座管,你家藥閣遲早垮掉。到時候彆怨人就行了呢。”

“那便不走了。”

柳尋芹將賬本丟了回

去,她輕描淡寫地道:“難得休個假。”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越長歌似乎讓她的師姐品嘗到了躲懶的樂趣,一發而不可收拾,大有回不到從前的趨勢。

暫時“失憶”的醫仙大人,每日伴著她家的師妹過活,不知為何,漸漸過得也流暢自如了起來。

柳尋芹依舊按著自認為還算寬鬆的規矩約束著黃鐘峰的那群野花們,一天天下來,縱觀過去,都明顯地蔫了一圈兒。

小崽子們經曆過大大小小的反抗,但是無一不在威壓下以失敗告終;聰明點的學會去找越長歌告狀,但她們的師尊宛若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也無暇抽出精力來管她。

越長歌每日痛苦地在書房中掙紮。

柳尋芹安分守己地待在另一邊,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似乎半點幫她算算賬的念頭都沒有動過。

越長歌捏緊了筆杆子,在這段時日內萌生了多次把她的老師姐敲暈,再一把丟去靈素峰的想法——

柳尋芹適時地看過來,似乎洞察了她的想法。

“你還有比桌高的一挪。繼續,我不希望靈素峰的前途真的葬送在你手裡。”

師姐輕輕抬了下眉尾,又淡淡補充道:“掌門也不希望。”

隻是偶然有一天,越長歌發現黃鐘峰的酒都換作了茶,橘紅色的茶面上飄著曬乾後又舒展的香客花。

她抿過一口發覺底下帶點蜜,有一種適口的甜。

越長歌在寫話本子時,又偶然瞥見面前留下的一盤磨好的墨。而柳尋芹這時正坐在對面看書,容顏一如曾經冷淡,仿佛根本沒這回事一般。

“你磨的?”

越長歌問。

柳尋芹道:“水磨的。”

還有許多的細節輕柔得像是羽毛,在鳥雀飛過以後不知不覺地落在了越長歌的身上。

兩天,三天,還是許久呢?

柳長老像是變了,但冷冷淡淡的模樣依舊,卻好似也未曾變。

隨著時光在黃鐘峰上慢下來,她比往日匆忙時顯得愈發閒適而從容。

臨到夜晚,越長歌批改靈素峰的大小內務熬到明月中天,打到第十二個嗬欠時,一道涼颼颼的聲音命令她:“過來。”

她撐著下巴沒動彈,彆過頭去,想知道柳尋芹會如何對她。

“過來,幫你按按。”那道聲音一頓,似乎拿她沒辦法似的。

越長歌這才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懶洋洋躺在柳尋芹身旁。

倦怠時額角被揉著,不輕不重,力度均勻。她微微眯起眼睛,有些享受地臥躺著,很快,那手又順著她的額角滑下去,來到後頸揉捏。

“力道還可以嗎。”

“很可以……嗯,不愧是你……”越長歌被揉得有些迷失了,她微微張著唇。柳尋芹完美地掌握了她這裡酸那裡疼的點,用的全部是巧勁兒,揉開了所有酸澀隱脹之處。

柳尋芹微微低著頭,長發垂在她面頰旁,一言不發,給她慢騰騰地揉著。

越長歌又嗅到了她指尖餘留的藥味,但是由於師姐一直沒有回靈素峰,這種藥味淺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愈發濃厚的黃鐘峰的花香,甜膩的味道仿佛也給這個冷漠的女子染上了一絲人情暖味。

這樣的日子真好,清淡卻綿長,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了。

黃鐘峰峰主平素無大誌向,寫三四頁庸俗話本,無事逗弄一下徒兒們,這很好。

再尋得一人,閒時談笑,冷時添衣,白日賞花,夜共枕眠……便是最最好。

隻不過不知為何,她心中始終有些疙瘩。

疙疙瘩瘩,硌的難受。

那隻揉著她筋絡的手,如今又鬆了去。

越長歌閉上雙眸,屏息待定。她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柳長老像是不打算給她摁了。

沒過一會兒,那隻手重新回來。

越長歌沒有太多心,而是繼續享受著,直到——她總感覺自己的背上貼了個柔嫩的軀體。

她愣了一下,回頭看過去。

不知何時,柳尋芹已經靠在她身上。腰帶散了,鬆垮垮地披著,像是青雀的羽毛一樣垂落,她被籠罩在衣裳裡,更顯得整個人玲瓏秀美。

柳尋芹看著她,姿容平靜,問道:“還需要繼續嗎。”

見越長歌一時沒反應過來,柳尋芹鬆開了捏著衣領的最後一份力氣。她不知何時順利地跨坐在了她的腰上,卻並未如頭一次那般居高臨下地壓迫著她,而是前傾著身子慢慢伏下來,最後靠在她的頸邊。

心跳聲震耳欲聾。

“試試。”她放鬆了身軀,閉上雙目。

越長歌的手撫上她的臉,又描過她的唇,柳尋芹沒有偏頭,甚至算得上是溫順地將自己送了過去,方便她做一切想做的。

她枕在越長歌的掌心,抬起那雙剔透的眸子,不動聲色地看著越長歌。

越長歌的指尖輕輕一顫,她總感覺現在的柳長老有些陌生,連帶著這幾日的,她成天成日地陪在自己身旁,甚至主動要求做這種事時,終於帶上了一絲似乎已經無可奈何的討好意味。

討好,這兩個字詞從倉頡手裡捏出來時,便從未出現在柳尋芹這樣的人身上。

也不該出現在她身上。

越長歌發現當自己憋著氣保持冷淡時,柳尋芹就會在她身上不斷地加碼。靠近一點點,觀察她會不會複原一些,如果沒有,那就投入得更多一點。

她的關愛像是抖得很精細的藥粉,一步一步加量,全是有籌劃的……通向一個目的,確保她會留在她身旁。越長歌知道自己這麼想不對,但她總是會持續著一個念頭,如果現在自己說“我原諒你了師姐”,那麼這些“過多”的溫柔是不是下一瞬就會全部抽離呢?

她很難不這樣想,畢竟柳尋芹對她的溫柔——這幾日實在陡峭得像是平地拔起來的山峰。

自個不主動折騰她,恐怕永遠也彆想得到這樣的待遇。

越長歌看她良久。

越長歌突然衝她揚起一個笑容,依舊嫵媚動人。她笑得很好看,瞧得柳尋芹愣了一愣。

但隨即,這笑容轉瞬即逝,露出一點尾鋒,柳尋芹這才發覺她頗有些敷衍勉強的意味。

肩膀一疼,人便被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