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
葉夢期以前就奇怪為何師尊不去接懸賞掙錢。懸賞榜上的妖獸,對於年輕人來說凶猛了些,對於長老而言可能隻是個豆芽菜。
原來是門派特有禁令。
這禁令也下得怪怪的——畢竟一般而言,作為堂堂一峰長老,過到如此窮困潦倒的境地甚是罕見,也不會沒事去抓懸賞妖獸。
掌門深明大義,可能是針對於她老人家下的。
葉夢期深知師尊的德性,倘若不加追這一條,她恐怕能無恥到讓這方圓八百裡的弟子都接不到懸賞,榜上的妖獸滅絕生息。
“師尊。”葉夢期一臉難以言喻:“說出去,我一人放倒了四頭化神後期的犀牛精——有點浮誇了,很難不想到是您乾的。”
“這樣。”越長歌似乎看穿了她所想,歎息道:“你牽一隻回去交差拿獎金便好,補貼家用,餘下的都留給本座,本座還得把它們塞到秘境裡去。”
“秘境?”
“是啊。”越長歌道:“又要試煉了,好好準備啊小崽子。雖然布置的人是為師,秉持著一慣公正廉明的作風,也很難給你們放水的。”
葉夢期看著她將三隻沉睡的巨犀——強行塞入了納戒裡,索性空間不小,饒是這般,還是差點兒L沒遭住。
“秘境裡的妖獸……”葉夢期早有耳聞,蹙眉道:“理應由宗門統一購入才是,掌門那邊要查賬的,自個捉幾隻,這樣正規嗎。”
“當然不正規了。”
越長歌笑笑:“不過,有就成了,至於是買的還是捉的,掌門哪管那麼多。這撥下的錢兩——”
她比了個手勢,無辜道:“不就省下了麼?”
“懂了,這活兒L油水豐厚。”
“好孩子,變聰明了。”越長歌轉眸一想,羞赧道:“那還不是,人家的柳姐姐,人美心善,又對人家好。今年她管這個,一開口就答應了呢……”
“……您正常一點!”
越長歌正色:“不像以前周山南那個摳門的老不死,看到本座撈錢比殺了他還難受,每次都駁回,絲毫不顧及我們師兄妹之間的情誼。”
*
“……”
明無憂小心地奉上一杯茶,儘量讓茶面上的波紋不再浮動。
瓷碗與木桌輕叩的一瞬間,難免發出輕響。她的手腕有些酸疼,這一下力氣沒用好,叩得重了一些,動靜擾人。
明無憂的呼吸頓時僵住,她屏息等待了片刻,這才眨巴著睫毛去瞅了一眼師尊的神情。
還好。
柳尋芹闔著眼,似乎在閉目養神,呼吸還是不疾不徐的。
明無憂的手心裡滲出了層薄汗,悄然鬆了口氣。她將掌心貼著衣裳抹了抹,然後踮著腳尖從旁邊溜開。
“有事嗎?”身後飄來清淡一問。
“……”
師尊一開口,明無憂心裡頭便緊張起來,然而人一緊張就容易出毛病,腳尖
一撇,突然嘎嘣一聲,足腕便狠狠地彆了過去。
她疼得睜大了雙眸,眼淚從底裡頭漫了上來,撲通一跪,撐在地上,發出了一聲忍痛到極致的嗚咽。
柳尋芹可能也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有這麼大威力,宛若排山倒海一般,能讓一個活生生的小丫頭就地栽倒。
她睜開眼時,不免微蹙眉。
“對……對不起,師尊。”
明無憂死死咬住牙關,愈發覺得委屈且丟人現眼,於是連滾帶爬地想要從柳尋芹的視線中挪出去。才扭了沒片刻,身形就被一道淡白色的光暈籠罩住。
“還動?嫌斷得不夠徹底麼。”
耳旁傳來腳步聲,不多時,停駐在了她身旁。
明無憂緊緊閉著眼,她感覺自己的腳腕突然被抬起,緊接著又一聲嘎嘣,骨頭仿佛被掰了回來似的。
酸爽。
再回過神時,一道溫煦的氣息鑽入腳腕,劇痛已經褪下。
柳尋芹坐回原處,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般。她順手拿起了那碗清茶,聞了一下,就擱了下來:“這是她讓你送的?”
她?
明無憂很快反應過來,是指越長老。
這話說得不錯。越長老在一天傍晚和她聊天時,給她遞了罐曬乾的花苞。也不知是什麼品種,說是你家師尊應該挺喜歡這個味道,可以用來泡茶。
明無憂便把這個記下了。
“越長老給的。師尊,怎麼知道的?”
“此花名為香客。”柳尋芹道:“黃鐘峰上常有。”
花如其名,香味異常濃厚,馥鬱芬芳,久經不散,還帶著一點點甜。雖然無味,泡了水以後仿佛都能品出甜意來。
泡茶剛剛好,水衝淡了過分高調的芳香,變得清淡柔和一些。而蹭在那女人身上,香得太過分了,猛地一湊過來,反而讓人頭暈。
“沒有事麼,為何進來給我泡茶?”
她不再維持方才閉目打坐的姿勢,略微鬆散地往後靠了一點,手裡順便執起一卷書。
“您……”明無憂小聲道:“不喜歡嗎?”
女孩子眼中的討好之意,膽怯又顯眼。
這樣的眼神柳尋芹看過許多類似的,甚至有點厭煩,畢竟天底下沒有無故的饋贈與偏愛。
醫仙大人年少出名,旁人對她的討好和追崇大多伴隨著一些心眼,想要從她身上獲得什麼,純粹的喜愛並不多,畢竟柳尋芹相當明白自己我行我素慣了,怎麼看也不算性格討喜。
而小孩子的簡單一些,可能隻是想要得到一點點關愛——越長歌總是在她耳根子旁這麼說。
關愛。雖然有些麻煩,不過倒不至於討厭。
“還好。”
她給出了一個客觀中肯的評價。
明無憂點了點頭,勉強笑了笑:“那,那就好……師尊如果喜歡,我可以每天泡好送過來。”
對話儼然尷尬得很,但這小丫頭卻還是努力地鼓起勇氣找著話題。
曾經是不敢的。
明無憂話雖然不算少,但是膽子確實不大。
這些說到底,也是那個女人鼓勵的功勞,肉眼可見的,還沒過一個年頭,這小孩兒L的心已經完全更為親近她的越師叔了。
柳尋芹看了一眼外邊的天色。
很晚了,還不回來。
“不必。”柳尋芹還是拒絕了這個提議:“平時多些功夫在課業上,不用花在這裡。泡茶這種雜活,並沒有什麼日日操練的必要不是麼?”
靈素峰收下她們,並不是用來端茶送水的。
那雙彎如月牙一般的眼睛,錯愕了一下,果不其然低落下來。
“好的。”
轉身時,明無憂又開始不爭氣起來,背過身擦了點什麼:“……弟子沒有彆的事,先告退了。”
“……”
是不是又掉眼淚了。
剛才有說她什麼嗎?
柳尋芹蹙眉,當時在掌門殿收徒時,怎麼就沒看出是個這麼能哭的。
正此刻,臉頰邊敞進來一股涼風,仿佛還夾雜著遠山處的草木清冽味道。一個女人的影子綽約晃在門外,一推門,她美豔的容顏從暮色的餘暉裡冒了出來,逆光瞧起來像是渡了層金。
“本座回來了~”
“這麼晚了藥閣還點著燈哪——師姐?小無憂你也來了,你師尊又凶你了?怎麼又哭成淚人了呢。”
“柳尋芹?”
越長歌懷裡迎面撞了個師侄,她愣了一下,拍著她那瘦弱的背,抬腳邁過門檻。
越長歌今日出門了半天,滿面春風,精神矍鑠。她一進來就嗔了柳尋芹一眼:
“這孩子是犯天條了嗎,成天被你罵得哭唧唧的。你不喜歡她,乾脆給我當徒弟算了。”
“沒……沒有。”明無憂實在淚失禁,這非她本意,卻壓根忍不住,此時羞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於是低頭痛苦地埋在越長歌腰間解釋道:“師尊……沒有罵我。”
她此刻顧不得體面,急急丟下這一句話,繞開越長歌,撩起下衣擺,腳步聲不停,一連串兒L地跑遠。
越長歌回頭看了眼,笑了笑,說了一句這小丫頭,便將目光挪回來,落到柳尋芹身上。
“這個好看嗎?”
她手裡挽著個東西,像是絲帛一樣,輕薄得過分,上面繡了一層常見的花鳥圖,不過由於栩栩如生,也變得不尋常起來。
輕柔的絲帛穿過她的手肘與腰,又曼妙地穿出,像是仙女的絲帶。
越長歌顯擺地在她面前轉了個圈。
柳尋芹將手中那卷書丟回桌面上:“還記得回來,不錯。”
越長歌停下時,正好靠在她身側:“生氣了?”
“氣什麼?”柳尋芹仰起臉,目光聚於她臉上:“除卻你和我的契約以外,在無事的時候,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
怎麼感覺這話聽著怪怪的。
越長歌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