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1)

第19章

柳長老昨日被迫懈怠了整整一天。一下子將作息打亂,她打心底裡不大習慣。

破天荒地。

今天她在藥閣待了一整日。

不過除卻偶爾指導徒兒的一些時間,大部分時候,她還是一個人靜靜地待在幕簾之後。如往常一般,翻一翻古籍,搗鼓一些丹方,待到晚上再回去開爐嘗試。這些丹方有時候並不都有用,藥效稀奇古怪,將其完善似乎也沒有什麼意義。

興許柳尋芹並不為了意義。這隻是她又一個偏門的興趣所在。

可惜在大多數人眼中都是枯燥乏味的。

她很少能找得到交流的人。久而久之,便不再有過多交流,旁人卻以為她天性冷漠。

“坐了一日了,你也不去看診。任由幾個小徒弟兜兜轉轉,光在這兒養生呢。”

越長歌就坐在她身旁,閒的很了,又開始趁機聊天。

越長歌手裡也拿了本書——不過自然不是正經書,好像是她自己的傑作,她帶著幾分欣賞的目光從頭再看了一遍,任由斜斜日光褪下膝蓋。

“沒瞧見病得有點新意的。”

柳尋芹垂眸盯著書,又慢慢翻過一頁。

“這年頭病得平庸一些也要遭到你的歧視。”越長歌勾唇,微微搖著下巴:“真可憐。”

柳尋芹如今很少看診,仔細算來,亦有許多個年頭。

倒不是覺得自己的手有多金貴,亦或是這種無謂的“歧視”。

主要還是從另一個方面考量。

畢竟那群不爭氣的小徒弟們修了多年醫道,還是嚴重缺乏磨練,她們的一舉一動都讓柳尋芹看得頭疼。有幾個還一驚一乍的,師尊不在身旁,遇上突發狀況就六神無主,像隻在木樁上撞暈了的兔子。

當甩手掌櫃一段時日以後,這群晚輩反而進步了許多。

於是她便開始慢慢淡出了藥閣。有時一周坐個三四天,後來慢慢隻去半天。去了也隻是忙自己的,除非有晚輩特地來尋她,或是徒兒們碰上了什麼實在解決不了的事。

為此,外界流言愈發凶猛。那些遠道而來尋她的修士,還沒見著就吃了個閉門羹,隻能去找她座下弟子,自然心內多有不滿……言她冷漠無情也好,脾氣古怪也罷,這靈素峰結界一關,一切嘈雜不過乾乾淨淨,宛若雪落無聲。

“師尊?啊……越長老您也在。”

一張臉蛋從簾幕後頭冒出來。

越長歌自如地應著:“是小無憂來了。”

柳尋芹抬眸看去,的確,是她的弟子明無憂。

“何事?”

明無憂稟報道:“門外有一個年少姑娘,自稱名為柳青青,她說您是她家裡的親戚長輩,想要見您。”

“不見。”

柳尋芹收回目光,答得斬釘截鐵。她重新拿起筆來,筆尖舔了舔墨水,仿佛剛才什麼也沒聽見一般漠不關心。

“什麼?”

越長歌頗為訝然

,一甩衣袖,半截捏在手中,像是控訴負心人那般的語氣:“師姐姐,你竟背著人家在外面有了彆人的種?”

“噗。”

明無憂一下子有點想笑,礙於師尊逐漸陰沉的神色又給痛苦地憋了回去。她抽搐著腮幫子,垂下幕簾,“是,弟子這就去回絕她——”

唉?

她才一轉身,便撞上了一位女孩子。

那姑娘年紀很輕,骨齡十六七而已。頭發在腦後高高束起,餘下的皆已披散。長眉入鬢,自有幾分英氣勃勃的清冷。

這便是方才門口的那位柳青青。

“結界也不過如此。”

柳青青衝她挑眉,隨後一笑,正了神色,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一把撥開愣住的明無憂,大步走進了幕簾。

這一方小室清雅得很,隻是一些醫書罷了。書案前端坐著一位少女,身穿淡青長衫,容貌娟秀雅致,看起來氣質不凡,神態卻有些冷淡。

而她身旁的女人成熟又瑰麗,肌膚白裡透紅,像是壓儘群芳的一枝牡丹,甚是紮眼,讓人不容忽視。

兩人俱掃向自己,一人不耐,一人訝然。

想必這便是太初境柳越兩位長老。

醫仙閣下她自然認得。

那日在養天宗時,她們曾有一面之緣。

柳尋芹離會時,被一群長老圍在中間問候,寬闊的殿門也堵得略微有些簇擁。那時柳青青的父親,也就是當今宗主,想要把她引薦給她當徒弟,於是招呼著手讓女兒過來。

柳青青自信地去了。

結果人家連眼神都沒有施給她一下,口氣淡淡地找了個理由回絕,負手背影而去。

這性子,與傳聞中倒是如出一撇。

幾步路之間,威壓極其嚴重,那位醫仙的臉色並不好,顯然不如何歡迎她。

柳青青的腿顫了顫,忍住沒有跪下。她儘量穩著聲音,開門見山道:“柳長老,我想拜你為師。”

“不收。”

柳青青並不怯場:“晚輩資質不錯,天資也絕非駑鈍。如果能夠拜入靈素峰門下,我甘願放棄養天宗少宗主之位。醫仙為何不收?”

越長歌聽得心裡一驚,輕笑兩聲,頗覺有趣起來。難怪這丫頭小小年紀,言辭客氣中卻帶著幾分傲勁,竟是隔壁養天宗的少宗主。

柳尋芹連筆也沒放下,半點沒有好臉色,似乎也懶得與她解釋,垂眸道:“你我無緣,另投高明。”

柳青青依舊倔道:“你寫下的幾本醫藥雜篇,晚輩一一試著用過去,效果立竿見影。柳家仙門廣為傳世的那本《長青經》,若論構思之巧,有幾處竟然不及。晚輩若要拜師,隻要你當我的師尊。”

柳尋芹寫完丹方最後一字,忽地擱筆,抬起眼睛,掃過那丫頭一眼:“我都說了。”

柳青青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卻是一動不動。

那孩子的目光一黯,“我知道我姓柳,和醫仙當年在的仙門有關係,而你想和柳家一刀兩斷。可

是……這和醫道有關係嗎?這並不是我的錯。”

“我是單木靈根,比你現在座下的任何一個徒兒都要好。也不比醫仙當年的大弟子差勁,憑什麼她可以我就不可以?”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威壓一下子更重,似乎隱約真有動怒之意。柳青青猝不及防,雙腿一下跪在地上,撐著地面,吐出一口血。

越長歌起初還在看樂子,不過聽到她提及白蘇這事兒,心底裡咯噔一下,忍不住地蹙眉:“可以了小家夥……收徒這種事情,也是要看兩廂情願的,哪有什麼討說法的意思。”

柳尋芹沉默片刻,忽地冷笑一聲:“怎麼。需要本座請你出去麼?”

在外頭,明無憂叫來桑枝,連忙將跪在地上不得動彈的柳青青一把架起,對著師尊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容,隨後,兩個小徒弟急急忙忙把這個麻煩拽了出去。

室內一下子清淨下來。

而柳尋芹似乎也沒了整理丹方的興致,將手裡夾著的那頁薄紙拍到了桌上,神色還有些惱,不過也夾雜著幾分難以說出口的複雜。

“彆想了。”

越長歌知道她一直對白蘇的事情很是惋惜。雖說那孩子失去靈根後,在凡間實現了自己濟天下的理想,最終自然去世,也算善終。

不過沒有哪個長輩願意看到年輕人走在前頭,此乃人之常情。

記得師姐把白蘇牽回來的時候,那小姑娘還是矮矮的一個,軟糯可愛,甚至還夠不到藥櫃呢。此後在柳尋芹的悉心教導下,逐漸一節節拔高,生得溫柔善良,簡直是天生醫修的好苗子。

而師姐這張向來蹦不出幾句軟話的嘴,亦對她那徒弟有幾許讚賞。

“沒有。”柳尋芹也不知是在否認什麼,閉上眼:“我隻是在想下一任峰主的事情。”

本意自然是給白蘇的。現在人不在了,光想著也於事無補。為了現實考量,她隻得將目光放去,考慮餘下的幾位弟子。

二弟子桑枝最為年長,相當心細,可惜有些膽小怕事,隻喜歡過安生日子,讓她接下峰主之位可能會嚇死她。三師妹名叫雪茶,這個膽子倒是大了些,最喜歡養花花草草,可對於醫道熱情實在不多。還有個小徒弟明無憂……稀裡糊塗的。

再往下的一些弟子,大多還沒入內門,隻是拿著月俸來靈素峰幫工打雜的,顯然不在考慮內。

總而言之,沒一個合適的。

柳尋芹順手拿起了留在一旁的煙,抵在唇邊,還沒待吸一口冷靜一下,卻突然有些好奇越長歌會如何打算。

她側眸問道:“你那邊呢?”

“到時候讓大小徒弟們打一局,誰贏了給誰。”越長歌倒是一派輕鬆,她瞧見桌上有茶,毫不見外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拿著茶杯握在唇邊。

“諸位弟子入門時間長短不一,修道早晚有彆。”

長老收徒一般都是十年一屆,但也不一定。興許連過上幾十年也沒有碰上滿意的,導致前後兩個徒弟之間差了許多歲。

柳尋芹

並不讚同,似乎覺得有失公平。放眼門派內,除卻一些無關緊要的交流切磋,正式比賽還是綜合上下近幾屆,以及修為來劃分的,其中的標準很是嚴苛。

越長歌嫵媚一笑:“哎喲,柳長老真是多慮了。我不是說那個打架,都是師姐妹,這多傷和氣。”

“我說的是打牌~”

那死不正經的女人吹了口氣,將熱茶一飲而儘,似乎為自己發明出這個法子而異常地驕傲:“你瞧,腦瓜子笨點的小崽子打不贏,運氣差了也不行。”

“對於修道人而言,渡劫不就和胡牌似的,三成實力七分看命。這樣挑出來的峰主,想必一定兼具本座的英明神武以及順風順水——”

“……”

她就不該對越長歌抱有任何期待。

“怎麼樣?”

“能從這麼多法子裡挑出最愚蠢的,”柳尋芹歎了口氣,懶得多言:“……也算一種本事。”

“果然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本座的偉略呢。”越長歌更歎一聲,似乎有些遺憾,“隻可惜她們成天研習著輸牌之法,一個兩個懶得要死。我那沒良心的大弟子甚至羞辱本座——說什麼繼承了長老位就要替我還欠的那一屁股債,還得窮上個幾百年,她才不當這個冤大頭。”

“……”

越長歌擰著秀眉:“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啊……目光也不看長遠點。”

“看長遠點不還是一身債。”

柳尋芹忍不住接了一句。

“也是。”越長歌輕歎一聲,眸光轉向她,不自覺流露出一絲笑意:“突然發現我那大徒弟眼神還不錯,敢於講真話……罷了,就她了。”

窗外天光已晚,暮色打著旋兒從蒼穹一角暈染開,反複塗抹,逐漸深重。

兩人聊著聊著,不自覺光線晦暗。

越長老勾唇一笑,豔麗得實在像春暉朝陽,仿佛外頭沉黯下來的天光也亮了一亮。

對上她眸光裡一瞬而過的得逞,柳尋芹突然意識到,峰主之位這件事,越長歌心裡恐怕早有成算,方才她左扯右扯編了一堆離譜的事——

為什麼?

專程來挪開話頭,哄她高興麼。

“彆想那種事了。”

她果然這麼說。又伸出一指頭戳戳柳尋芹的眉心,隨後站起身來,伸了半個懶腰,回眸一笑:“回吧。今晚還想聽我彈琵琶嗎我親愛的老師姐?嗯?”

柳尋芹忍不住碰了碰額間,如往常般回道:“……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