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1 / 1)

第17章

砰地一聲巨響。

一個女人的身影從房門中被甩了出來,她還沒有優雅地站定,連帶著一琵琶直直砸進懷裡。

越長歌抱著琵琶,踉蹌後退幾步,睜大了眼。

房門冷漠地一關。

“什麼?”

“這樣的你都不心動?”

越長歌不可置信。

過了片刻,她不甘心地揮袖,召出一方水鏡。

其中明晃晃地,映出來一張如花似玉的容顏。

她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看了片刻,想要仔細瞅瞅哪裡不對勁——

不好。

老娘雖然奔七百,還是這麼風韻猶存。

她瞅著自己,突然感覺心跳漏了一拍,險些要移情彆戀,連忙暗道了罪過。

果然是柳尋芹眼瞎。

越長歌滿意起來,翹著個蘭花指,一下將水鏡戳破。她將眼眸轉回原處,懶洋洋地嗔了一聲:“好了,沒風趣的老女人。下次你哭著求,也不會有人給你彈琴了。”

“再不會了呢——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柳柳——”

“……”

“老娘真的要走了!!”

屋內的燈火並未熄滅。

房門突然開了一下,映出一個纖秀的影子。柳尋芹將自己滿是血的外衫褪下,隻著了一身潔白的中衣,連鎖骨都露了出來。

她鬢邊的長發全部垂下,氣質顯得溫和了許多,看了越長歌一眼,將那半是血的青衫丟到外面,看起來是不怎麼想要了。

“睡你的覺去。”

剛才她站在外邊,越長歌還沒怎麼看清楚,如今一見那沾血的衣裳,頓時留住了腳步,琵琶一甩,自空中消失。

一道影子連忙自門縫中閃了進去:“在外面受傷了?疼不疼?怎麼弄的,這麼不讓人省心——”

柳尋芹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她撈在了懷裡。撞得她胸口有點發疼。

暗香浮動,又盈滿鼻腔。

她本是想推開她的,但被這麼一摟住,發現那人的確是一塊溫香軟玉,哪哪挨著都舒服。

柳尋芹象征性掙紮了片刻,握住她亂動的雙手:“……沒事。”

“那不是我的血。”

越長歌安靜下來,專注地看著她,鬆了口氣,“你真會嚇人。”

窗外微茫地亮了起來,柳尋芹側頭看過去,天邊隱隱約約,現出了一道魚肚白。

越長歌盯了她一會兒,伸手捧起她的臉,拇指蹭了蹭柳尋芹的眼尾,惹得她蹙起了眉,眯眼偏過頭。

“看你憔悴得這樣兒。睡一下?”

柳尋芹本想休息一下,可今夜偏生又有些忙碌。她見外頭黎明之色,一時又漸漸打消了再休憩的想法。

這一去三日,回峰這天,白日裡免不了會有幾個徒弟來尋自己,該教的還得教;宗門裡日常事務的卷宗也積壓了三日,她需得抽出時間來批完;況且次日晨會照例得

去。靈素峰不同於其它峰脈,每日都會接診各種把自己折騰廢了的修士,若是碰上難辦的,如今晚一般,不能全部甩給徒弟,得時刻保持清醒。

“罷了。”

如往常一般,她放棄了休憩,現在歇下去,次日的作息又要不規律了。她坐在床頭,隨手抽了本醫書,準備硬生生熬過這一陣疲倦的時候。

越長歌一把將那本書抽走,嘩啦啦地甩到身後。她伸手攏住柳尋芹的雙眼,道:“困了就睡。你啊……怎麼一把年紀了,半點不會讓自己過得舒服點。”

舒服?

“隻有死人才舒服地躺著。”

柳尋芹的聲音淡然無瀾。

越長歌略略一驚,心道真是不容易,累成這模樣還能有力氣換著花樣罵自己。

這女人渾身上下恐怕就一張嘴最硬。

她強行捂著柳尋芹的眼,柳尋芹一開始並不依,蹙眉推了她好幾次,漸漸地,力氣似乎鬆了許多。終於,柳尋芹握著她手腕的手也平和地鬆了下來,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疊在自己腿上。

“半柱香後叫我。”

她的聲音輕了下來,稍微偏了下頭。

耳旁的呼吸聲逐漸綿長,越長歌撤下手時,柳尋芹已經安靜地閉上了眼睛,進入了淺寐。

法力深厚的修士一般不會在晝夜交替時感到困倦,但精神太過疲乏時仍然需要休憩。或是打坐,或是冥思。

如她這般一下子閉眼睡了過去的,倒是相當罕見,恐怕在外頭整整三日都沒留什麼自己的時間。

“枝枝?”

桑枝正往坑裡埋下一根竹筍,冷不丁地,聽到自己耳旁響起一道神識內的傳音。

是越長歌的聲音。

“麻煩你去主峰向掌門告個假。給你師尊請假,對了,順便也給本座請一個。今日你和師姐師妹們多擔待點,沒什麼人命關天的事,最好不要來找她……”

桑枝心中生起不詳的預感:“長老,師尊怎麼了?”

身為她的弟子,桑枝雖然不算特彆親近柳尋芹,卻也知曉師尊作息規律,很少告假缺席。

“放心。”

那女人的尾音略揚,又帶一丟丟驕傲:“她隻是累著了。正在本座懷裡睡覺。怎麼,你想看看你家師尊絕美的睡容嗎?十文錢一次呢。”

哦,這就去告假。

看就不看了,她還在攢錢。

桑枝嗯了一聲,老實地朝山門走去。她剛走幾步卻又頓住,那幾句話終於在腦子裡盤了個清楚,因而整個人寒毛都立了起來,後知後覺:“什、什麼……越長老!”

越長老對師尊乾了什麼?!

*

柳尋芹這一覺夢到了許多往事。可能是她太久沒有進行過這種凡人的睡眠了。

夢裡皆是一些冗雜往事。

年紀大了,曾經那些被草草埋葬的事情,又不鹹不淡地從記憶深處漫上來。

柳尋芹並不喜如此,不過夢中很難躲掉。

她隻能維持著自己意識的清醒,冷眼看向鼎盛而莊嚴的仙府。

門匾上清晰可見“藥王府”三個大字。以隸書寫就,四平八穩,內斂而又平和,能窺得一二為人風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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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個字是柳家初代的家主柳知意親手寫下的。關於她的記載,曆代醫書之中描摹得神乎其神,在世的一千一百年裡,留下的著作廣在醫道丹道乃至於各類靈植的領域裡流傳。

不過她的幾位後人,諷刺地是,似乎並沒有繼承優越的醫道天賦,或是濟世仁心。

鏗鏘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撞倒。

柳尋芹於夢中循聲看去。

果然,這是十四歲那年。

她看見了年少的自己——臉上明顯能看出來一團稚氣,卻略略揚著下巴,眼神中不如如今淡漠沉穩,更多的是帶有一種初生銳氣的鋒芒。

紮人得很。

她自己現在見來竟也是這般,看得自己眼珠子都疼。

無怪乎當年對面那個被她稱之為“叔父”的男人,氣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險些沒暈過去。

柳家仙門的主殿裡,上懸著“懸壺濟世”的字樣。其後有一大畫像,供奉著一些香火瓜果,初代家主柳知意眉目溫和慈悲,端坐於畫像之中。

“家主,那藥方寫錯了。錯了就是錯了。”年少姑娘冷淡至極,每一個字都砸得斬釘截鐵:“不能用。”

一旁的母親尷尬地笑了笑,一把將她拉住,蹙眉訓不懂事:“寫成這方子時長輩們都見著,他們還沒你懂?!你才學了幾年就如此心高氣傲,日後怎堪大用。”

“至少比一群指鹿為馬的庸醫有用。”

“柳尋芹……你先出去!”

十四歲的她鋒芒畢露,咄咄逼人。

六百餘歲的柳長老卻看得自嘲一聲,當時沒有人回答她,後來也沒有。很多年後自己醒過事來,愈發覺得這質問青澀又可笑。

就像指鹿為馬的人一般——難不成是真不認識鹿麼?倒也不儘然。那群老狐狸,揣著糊塗當明白,從頭到尾認真計較藥方的,隻有她一個而已。

僅有她一個人而已。

“為何不改?”她冷冷質問道:“治廢了人,家主難道引以為豪麼。就如同上次一般——”

隨著茶杯一舉砸過來,還沒觸碰到她額角時……

夢境的畫面破碎成一大片,而後又變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粉末,粉塵之中,藥王府幾筆幾劃不複存在,又扭曲成了養天宗幾個陳詞濫調的字眼。

柳尋芹朦朧地醒來,嗅到了一股勾人的花香,甜得能從空氣裡擠出蜜來。香味之中又混了點切切的琴音,調子散漫柔和,如同滾珠落盤。

她眼睫下壓,倏地向上一抬。

室內昏暗,窗簾也被拉了個死緊。柳尋芹一時看不清面前是何物,稍微一動,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被摟在了懷裡。

“醒了?”

柳尋芹雖然睜開眼睛,還未徹底清醒。

很久沒有睡眠,偶然來這麼一次,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慵懶,甚至略帶茫然。

越長歌翹著唇角,低頭看去。柳尋芹不再冷著臉的時候,模樣顯得娟麗美貌。而這副神態落到越長歌眼中——她果然是要可愛死自己。

毫無自製力的越長老伸出正撥弦的纖纖素手,趁著她初醒,飛快地捏了她的臉頰一把。

緊接著,她又愛不釋手地,捧著揉了揉。隻覺掌心中觸感柔軟,吹彈可破……師姐這張年輕的臉蛋啊,果然哪裡都是水靈靈的。

揉到第二下時,柳尋芹終於反應起來,一把攥住了她作亂的手。

“什麼時辰了。”

她的聲音很輕,還帶著朦朧的睡意。

比起平時,柔得過分。

越長歌似乎明白為何柳尋芹每日在人前都冷著臉,講話的聲音壓得也相當正經。

她這會兒開口聲音清正中又帶著一絲嬌柔,像是初醒的林中精怪,倘若幻化成人,大抵也是這樣的美貌少女。

不稍微嚴肅冷漠一點,那可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柳長老——人人都忍不住摸摸頭或親死她。這種場面,對於醫仙大人飽經了六百多年風霜的心靈,一定是難以想象的摧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