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故人 以後就隻是陌生人了。(1 / 1)

他們進門的時候, 鄔玉年恰好端著臉盆從屋子裡出來,一眼就看見拎著籃子進門的小兩口,頓時驚喜的將臉盆往旁邊的水泥台板上一放, 回頭就對著屋子裡喊:“老張,你快瞧瞧誰來了?”

“誰來了, 能是誰來了, 老大還是老三呐,總不能是老二回來了吧。”張儒東帶著點抱怨的語氣從屋子裡走了出來, 誰曾想就看見院子裡站著的黎善。

他先是詫異地瞪大了眼睛, 隨即就是遮掩不住的喜意。

當然, 這點兒笑容很快就被他壓了回去,又恢複成以前那副冷淡模樣:“哦, 是小蘇和善善來了,進來吧。”說著,轉過身去還欲蓋彌彰地感歎:“嗐,白高興一場, 還以為老二兩口子回來了呢。”

蘇衛清:“……”

他歪過身子,小聲與黎善耳語道:“也不知道前幾次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人是誰?現在還拿架子,也不怕你當了真,真不回來了。”

“你胡說什麼呢。”

黎善嗔怪地拍了一下蘇衛清, 然後推他:“快進去吧,省的老爺子等會兒還得找借口出來看咱們,也怪累的。”

張儒東在面對黎善的時候, 總喜歡口是心非。

嘴上總是沒個好話,但有段時間黎善沒來看她,心裡頭還念叨, 以前黎善沒結婚的時候,成年累月的不過來,老爺子也不計較,可自從她結了婚後,就每個月月底都盼望她回來,就連小舅張新民都說黎善這個丈夫找的好,可算是合了老爺子眼緣。

黎善不能出廠的那段時日,也讓蘇衛清每周過來一趟,可到底不是孫女,老爺子心底多少是有些打鼓的。

尤其蘇衛清在提到黎善時還有寫語焉不詳。

“你這老頭子,天天念叨善善,如今善善來了,你又這樣待人家,仔細人家以後不來看你。”鄔玉年端著泡好的茶輕輕放在小兩口的跟前,茶杯下面還講究的用了托盤。

黎善和蘇衛清趕緊伸手接過了茶水。

招呼鄔玉年:“鄔姥姥,你就彆忙活了,坐下來歇會兒。”

“不忙,你們聊,我鍋裡還煮著菜呢。”鄔玉年不肯坐,說著話就出了堂屋門,往廚房的方向去了,不一會兒又出了房門去了小庫房取了塊臘肉,去院子裡的小菜地裡掐了一把大蒜,看樣子晚上要多一道蒜苗炒臘肉了。

等鄔玉年出去了,張儒東才繼續問道:“你這麼久沒來,是有什麼重要的事?”

黎善下意識地看了眼蘇衛清,見他摸了摸鼻子,才繼續說道:“我是藥廠技術部的嘛,對接的是研究所那邊,研究所嘛,總有些神神秘秘不能叫人知道的保密項目,這不,項目結束了我才得出來,否則啊,還是不能出門呢。”

黎善這麼一說,張儒東就懂了。

他以前也在部隊待過,自然知道保密項目的重要性,於是黎善這樣一說,他立刻臉色一肅:“那這事誰都彆說,以後最好連我也彆告訴,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萬一出去不小心說漏嘴了,那對國家,對組織,都是不負責任的,我可不能老了老了,還落了個晚節不保。”

“那下次我再一個人過來看你,老爺子你可彆再瞪我了啊。”蘇衛清立刻打蛇上棍,湊到張儒東跟前小聲說道。

張儒東:“我什麼時候瞪過你了?”

說著就瞪大了眼睛。

蘇衛清:“……”

行吧,老爺子說沒瞪他就沒瞪他吧。

黎善瞧著好笑,又說了幾句廠裡的事,就問起家裡人:“大舅大舅媽那邊我還沒過去,也不知道他們身體怎麼樣了。”

“好的很,吃的下去睡得著,張朝今年初中畢業等著上高中,但我聽說好像學製要改,也不曉得改成個啥,要我說,這上頭就是瞎搞,瞧瞧省城那些學校,烏煙瘴氣的,還有沒有個學生樣了,瞧著就脹氣。”張儒東說起學校就是一肚子怨言。

他小時候大環境不好,家裡也不算多富裕,村裡就一個文化人,還抽大煙,每天雲裡霧裡,把家私都抽光了,後來還是進了部隊才學到了知識。

所以他一直都很崇拜文化人。

如今省城那些學校的情況叫張儒東看著都揪心,那可都是國家的未來,都是長大了能報效國家的好娃娃呀,怎麼就被人教唆成這樣了呢?

“頂多改一改時間罷了。”黎善回憶這段時日的發展,也是模模糊糊的,隻知道,學製在她畢業後不久就從春季入學改成了秋季入學。

“簡直胡鬨!”張儒東還是不爽的很。

“這一年之計在於春,萬物始發生的好時節,不留著讀書留著乾啥?”他以為黎善口中的改一改時間,是想讓孩子們入學時間推遲,畢竟省城不少中學都停學了。

“哎呀,姥爺,你就彆愁了,總歸白馬縣還算安穩,可見咱們縣長還是穩得住的。”

那倒是。

張儒東歎了口氣,想想也對,要不是白馬縣的縣長膽大心細,開拓精神足,當初藥廠也不會選擇白馬縣建廠,尤其近兩年還傳出風聲,說要將白馬縣規劃到省裡,由省政府直接管轄,到那時候,他們也能直接改門換戶成省城人了,就算是郊區居民,也比白馬縣在市裡爹不疼娘不愛的要強啊,更何況,白馬縣在省城也有個好名聲,尤其年初那一場水痘疫情,更是和省城那邊密切聯係,又有藥廠在,以後就算是郊區,也是個有實力的郊區。

黎善見張儒東終於順了氣,立刻站起來:“我去幫鄔姥姥做晚飯去。”

“你讓她忙就是了。”張儒東還想繼續跟外孫女說話。

“鄔姥姥都多大年紀了,您老舍得,我可舍不得。”黎善說笑一句便起身往廚房去了,廚房裡,鄔玉年正在拿著絲瓜瓤洗臘肉,她很瘦,個子也不高,如今老了,背脊更是佝僂了許多,但整個人卻收拾的乾乾淨淨,頭發也梳的整整齊齊。

見黎善來了要伸手,趕緊阻止道:“你這孩子,彆亂插手,仔細把手弄臟了。”

“臟了洗就是了。”

黎善無所謂地笑笑,拉過一張小凳子坐下,就接過鄔玉年手裡的絲瓜瓤,撈起臘肉就開始洗,鄔玉年搶不過,隻好用圍裙擦擦手,又拿了一簍子毛豆角來剝毛豆。

“今年的毛豆還挺飽滿啊。”黎善見毛豆角不由詫異道:“瞧著不像以前那樣憋憋的。”

“說是什麼新品種,結出來的毛豆也確實好看。”

鄔玉年跟黎善嘮家常,說著還忍不住念叨:“都是科學家的本事,你姥爺跟我說還把我嚇一跳,沒想到這科學家還管研究豆子呢。”

“怎麼不能。”

黎善給解釋:“隻要是能研究的,都有專業的科學家,而且這毛豆長飽滿了好啊,毛豆長熟了就是黃豆,黃豆好了能榨油,還能磨豆腐,全身都是寶貝呢。”

鄔玉年聽著連連點頭。

確實,要不全身是寶貝的話,人科學家研究它乾啥呀。

“等新黃豆上來了,我可得多買些,到時候甭管磨豆腐,還是做豆乾都是好的,家裡人多,各家分點兒,也消化的快。”這才剛過了年沒多久,鄔玉年就又想著過年的事兒了,還不忘催生:“你這一眨眼的功夫,結婚也好幾個月了,有消息了沒?”

“沒有。”

黎善搖頭,見鄔玉年歎氣,又趕緊解釋:“是衛清說不要的,我倆一直防著呢。”

“啥?”鄔玉年瞪眼,她還沒見過這麼不著調的小夫妻呢,誰家兩口子結了婚不急著要孩子,還防著?

“衛清說我年紀小,身子骨沒完全長好呢,要是生孩子肯定很辛苦,就想著先等兩年,等身體養好了,再要孩子。”

鄔玉年還是頭一回聽這說法。

“他們家能同意?”

“我公爹和婆婆都是開明的知識分子,尤其我婆婆,本身就是婦聯主任,最懂這些方面的知識了,都是支持我們的。”

“那就好。”

鄔玉年一聽說蘇家老兩口同意,心就放下一大半,隨即又嘟嘟囔囔念叨著:“晚點兒生也好,這生孩子就是過鬼門關,當初你親姥姥,就是生紅梅的時候沒的。”

說起黎善的姥姥,鄔玉年的臉上湧上悲傷。

無論過了多少年,回憶起當年的慘烈,鄔玉年都覺得心酸無比。

黎善點點頭:“我也是為了安全,才決定晚點兒生。”

“但也彆太晚。”鄔玉年又提了一句。

雖然蘇衛清瞧著不像那忘恩負義的人,但人心不可測,誰知道這人呐,以後會不會變呢?

當初黎紅軍求娶張紅珍的時候,也是一百個誠心誠意,可後來呢?不還是良心壞了,不僅將當初的誓言忘得一乾二淨,還冷漠對待黎善,任由童玲虐待黎善,要不是她多了個心眼去了一趟,恐怕都不知道,黎善在黎家過的是什麼日子。

“等你有了孩子,以後也算有依靠了。”

黎善看著鄔玉年那一臉感歎,突然想起來,鄔玉年和張儒東是沒有孩子的,仿佛鄔玉年親生女兒一樣的張紅梅,實際上是張儒東和她親姥姥的女兒。

而且……

她也沒聽說過鄔玉年掉過孩子。

難道鄔玉年本身不孕不育?

黎善洗了臘肉,還當了主廚,除了主食是鄔玉年早就準備好的,其它現做的小菜全是黎善親手做的,張儒東吃的很香,尤其炒臘肉,他更是就著吃了兩個大饅頭,惹得鄔玉年顧不上給張儒東面子,當著小輩的面就把筷子搶了下來,生怕老爺子吃撐了。

要知道,往常在人前,鄔玉年可是很給張儒東面子的。

等吃完晚飯,鄔玉年趕緊忙著煮消食湯給張儒東喝,而蘇衛清則是帶著黎善坐在院子裡,張儒東弄了個藤椅靠著,狀似無意地說道:“前幾天黎紅軍來了的。”

嗯?

黎善立刻回過頭,臉上帶上疑惑:“他來做什麼?”

“給你留了兩百塊錢,自己帶著童玲回鄉下了。”

黎善:“……他不是有工作麼?”雖然隻是掏糞工。

“那工作保不住了,紡織廠來了個新廠長,改製了不少,黎紅軍一沒住房,二來名聲也不好聽,身上還背著處分,受排擠的厲害,他乾脆將名額給賣了,打算帶老婆回村裡。”

“那戶口怎麼辦?”

“這我沒問,那錢我也沒收,我主張,反正都登報脫離關係,何必再拉拉扯扯。”張儒東看向黎善:“你要是不願意,也可以去跟他要,他估計還沒走呢。”

“姥爺你做的對,這錢我可不敢要。”

黎善搖搖頭:“他要是早願意回鄉下,說不定黎聰和黎珠都不用下鄉了。”

到時候全是農村戶口,直接參加大集體務農就行,又何必下鄉去呢?

張儒東見黎善沒其它反應,頓時鬆了口氣,他還真挺怕孫女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去原諒黎紅軍呢,現在這樣最好,不原諒,但是也不報複。

以後就隻是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