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工作的事張逐日一手包辦了, 黎善隻需一心一意的上班就行。
不過黎善想住進藥廠這件事,卻叫張逐日不大高興。
“家裡房子大,你一個人住個單間不好?非得跑去跟人家擠一間才舒服?”張逐日豎著眉毛, 滿是不解地瞪著黎善。
之前他兩個大兒子在家, 姑娘小夥子年紀大了,住在一起不自在, 黎善要住到高中去他還能理解, 現在兩個大兒子去做了知青, 家裡隻剩下張朝一個半大小子,寬敞的很,黎善居然還要住到藥廠去,這他就理解不了了。
範琴心裡也犯嘀咕,但張逐日已經發火了, 她又要來滅火:“好好說不行啊, 你這一發火還把人嚇死了呢。”
“我這不是想不通嘛。”
張逐日還是皺著眉,仿佛黎善不改口,他就高興不起來。
黎善有些哭笑不得:“我隻是去廠裡要個床鋪,又沒說天天住廠裡,要是不忙我肯定要回來的,主要藥廠的工作情況我也不知道,就怕遇到事了要加班,到時候末班車沒了, 難不成我還要走回來啊。”
這話聽著也有道理。
張逐日自己就是做人事主任的, 廠裡有時候任務重需要加班,他這個當主任的都得上一線乾活呢。
雖然心裡還有點不高興,但顯然已經同意黎善在廠裡要個床鋪了。
黎善見張逐日態度緩和下來,膽子也大了, 她走到範琴身邊,手臂耷在範琴肩上,語氣揶揄:“我這是去上班,又不是嫁人,等我結婚了不回來住,大舅再生氣也來得及,現在氣的太早了。”
“你要真嫁了人不回家住啊,我反倒安心。”範琴斜睨了一眼黎善。
隻有在婆家過的不如意的新媳婦,才一天到晚的往娘家跑。
張逐日又對著範琴豎眉毛,語氣更加不爽:“你這什麼話?”說完看向黎善:“等你結了婚,你儘管回來住,大舅不嫌棄你們,你要是有本事,把姑爺一起帶回來都行。”
範琴冷哼一聲,對著張逐日翻了個大白眼:“看把你能的。”
還養姑爺呢。
就這臭脾氣,哪個姑爺受得了哦。
“善善考上了藥廠,老三和紅萍那邊肯定要告訴一聲的,還有你姥爺那兒,你得親自去一趟,正好快到日子了,那一天你無論如何要早點過去。”玩笑歸玩笑,正事還是要辦的,範琴開始張羅起家宴的事。
提起姥爺,黎善心裡就忍不住難受。
姥姥去世的早,姥爺張儒東年紀輕輕一個鰥夫要拉扯五個孩子確實不容易,於是便在彆人的介紹下,娶了如今的妻子鄔玉年,鄔玉年是孤兒出身,幼年吃了苦頭不能生孩子,對五個繼子女都很好,張逐日他們也都很敬重她,隻是年紀大了,老太太也怕兒媳婦們嫌棄她這個後婆婆,於是就主動要求跟張儒東兩個人住到老房子那一片,等以後實在是無法自理了,再考慮一起生活的事。
張家兄弟姊妹關係好,每個月都要去老房子看一看老兩口。
黎善回來的日子不巧,正好才過了家宴,再加上不知該如何面對上輩子因為她而去世的姥爺,就這麼拖拖拉拉的,一直沒去看望。
“我那天看情況,如果能早點下班的話就早點過去。”
逃避不是辦法。
她回來了都沒去見見姥爺,說起來也真是太不孝了。
因為提到了姥爺,黎善一整個中午情緒都不高,午飯也沒吃兩口,下午張逐日和範琴急著去上班,黎善便乾脆在家裡收拾準備帶到藥廠的東西。
收拾完才想起來和李琳約好了中午去宿舍看一看,於是趕緊拿著月票就出了門。
下午公交車不忙,黎善上了車挑了個位置坐下來,這一次沒有蘇衛清在旁邊插科打諢,路程就顯得格外漫長,黎善看著窗外匆匆掠過的景色,腦海裡再次浮現出姥爺的面容。
說起來,姥爺對她其實並不和藹。
因為她的媽媽張紅珍是姥爺的第一個孩子,也是他最疼愛的孩子,驟然離世,還是以那樣慘烈的方式離世,這麼多年來,姥爺一直接受不了。
她每次出現,都讓姥爺想起他心愛的女兒,就是一陣心如刀絞。
所以當她的死訊傳回來後,姥爺才會那麼傷心,那麼後悔,倒下後便不吃不喝,臨死前還抱著她小時候穿的衣服。
“同誌們,藥廠到了,請需要下車的同誌儘快下車……”
售票員的提醒聲猛然將黎善從回憶中拉回來,這才發現已經到藥廠站台了,趕忙起身下了車。
進了藥廠,先去會計部門轉了糧油關係,又去後勤部門領了藥廠補貼的搪瓷缸子一個,才往宿舍那邊晃悠了過去,比起早上來時的安靜,這會兒宿舍樓裡可就吵鬨多了。
不少宿舍的門都開著,露出裡面的全貌來,還有女同誌拿了個小凳子,坐在走廊裡搓洗衣服,藥廠中午有一個小時的吃飯時間,速度快的還能回宿舍來洗個衣服掃個地。
分配給她們的宿舍這會兒門也開了。
黎善趕緊過去,就看見門內大包小包的,李琳正一個人彎腰收拾,至於另外兩個住同一個宿舍的,此時卻沒看見蹤影,再看那兩個架子床,那兩個人都住在下鋪,將上鋪空出來了。
“李琳。”
黎善站在房門口敲了敲門。
李琳猛地站起身來回頭望:“黎善,你來啦。”
黎善本想說‘我幫你收拾’,接過去被李琳那雙紅腫的眼睛嚇了一跳,趕忙問道:“你眼睛怎麼回事?怎麼腫的那麼厲害?”
許是提到傷心事,李琳露出個苦澀的笑來:“彆提了,都是家裡的事。”
黎善愣了一下,有點意外。
看來李琳家也不像記憶中的那麼和睦,正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既然李琳不想談的話,她也就不問了,於是主動彎腰幫李琳將被褥拎到最裡面去:“我幫你先鋪床,今晚上你是要在廠裡睡吧。”
“嗯,樓道下那個床現在已經給我小妹了,我回去也沒處睡。”
“能行麼?你小妹年紀還小吧。”
才十五歲的小姑娘呢,睡到樓道下,要是出事兒了,真是哭都來不及,而且現在寒冬臘月的:“這麼冷能吃的消麼?”
“中午我回去幫忙找了幾張舊床板,把外頭這一邊封起來了,好歹能擋著風,還掛了個大鈴鐺,小風吹不動,但凡動靜大了點兒,那鈴鐺都能響起來。”也算是個警報器了。
李琳說著便滿是悵然地歎了口氣:“她……我讓她好好學習,來年也考藥廠,但那丫頭性子有點怪,把我還給說了一頓,弄得我兩面不是人。”
“估計也是心裡不好受。”黎善歎了口氣,將李琳的包袱拆開,脫掉外頭的棉襖,一手夾著被褥,一手拉著梯子,三兩步的就上了上鋪。
她鋪床速度很快,疊的被子雖算不上豆腐塊,但也整整齊齊,相當漂亮。
李琳在宿舍裡就見過她這一手,這會兒也不意外,還不忘將一個木頭小櫃子遞給她:“幫我安到腳邊,我帶了一把鐵紮絲,你看著用。”
黎善接過鐵紮絲,又接過扳子,很快就將木櫃子固定好了。
鐵紮絲剩下不少,她也不還給李琳,直接說道:“剩下的明天給我用。”
“你直接拿去用。”李琳滿不在乎地擺擺手。
兩個人都是乾活的好手,很快就把大包小包的收拾乾淨了,黎善拉過一張凳子坐下來休息,環顧這個不大的宿舍:“跟咱們住同一個宿舍的人呢?”
“出去洗衣服了。”李琳還在拿著抹布擦床沿,隨口回答道:“瞧著都挺不錯的,我來的時候,上鋪都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東西都塞床底下去了。”
“那就好,室友省心比什麼都強。”黎善鬆了口氣。
“估計張悅要氣死了。”
“她氣她的,我過我的,我跟她又沒關係,難不成還因為她一句就跑去下鄉,我又不是傻。”黎善越說越覺得上輩子的自己就是個大傻子。
李琳重重點頭:“她就喜歡把人當傻子。”
“對了,你糧油關係轉了嗎?”
李琳擦床沿的手猛地一頓,隨後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過會兒我回去開證明,你都弄好了?”
“我大舅一手包辦了,就是我說要住宿,他有點不大高興。”
“這有什麼不高興的,我說來住宿,我媽都想來幫我搬家了。”順帶著到廠裡來谘詢一下,能不能將工作轉給大哥,想到這裡,李琳臉上的笑又沒了。
她知道父母有些重男輕女。
隻是……今天感覺尤為明顯。
李琳的鼻子又酸了,背對著黎善,她努力將淚意壓了下去,這段時間已經夠麻煩黎善了,決不能再讓家裡的那些爛糟事,影響黎善的心情,而且……她也不想在黎善跟前丟人。
她想跟黎善做正常的朋友,而不是讓黎善可憐她。
等一切忙的差不多了,那兩個室友也端著滿是衣服的盆子回來了。
“你是咱們最後一個室友?”走在前頭的那個女同誌看見黎善便露出爽朗的笑容,快走幾步過來自我介紹道:“我叫張秀英,喊我秀英就行,住小李的下鋪。”
“我姓方,叫方紅星,以後喊我方姐就行。”
跟在後頭的那個女同誌也是一樣的爽快人,不過她眼角有皺紋,年紀看起來比她們大不少。
黎善也主動自我介紹:“我叫黎善,和李琳是高中同學。”
“歡迎歡迎,我們宿舍將近兩年沒進新人,可算是補滿了,以後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們,對了,你們去哪個車間確定下來了麼?”方紅星放下洗臉盆就跟她們寒暄,而張秀英則是蹲在豎櫃那邊整理東西。
豎櫃一共四個櫃子,張秀英和方紅星占據了中間兩個,隻留了一上一下。
黎善剛剛和李琳商量了一下,李琳個子高,就用上面那個,黎善則用最底下那個,對於這樣的分配,她們也沒什麼不滿,畢竟一共就四個櫃子,上下兩個總有人要用,人家來的早,占據好位置也是理所當然。
李琳這會兒已經恢複了活力,回答道:“沒呢,今天就來報道一下,估計明天才知道被分哪裡去了。”
“那不用著急,藥廠之所以年前招考,就是為了有個學習的時間,等分了車間,到時候你們還得去各自車間跟著師傅學習呢。”張秀英拿出衣架子往臉盆裡一放:“曬衣服我們一般曬到樓頂去,樓下也有晾衣繩,但是曬的人多,樓頂上人少,能找到位置。”
“不過要是下雨的話,樓底下宿管會幫忙收,樓頂就沒人管了。”方紅星提醒道。
樓頂是私自接的晾衣繩,宿管不會阻止,但也不會幫忙。
“那我們先去看看,彆下次洗了衣服不知道曬哪裡。”
張秀英端著臉盤走在後面:“我帶你們一起去,正好我要曬衣服呢。”
於是兩個人跟著張秀英上了樓頂,隻見上面七牽八扯的拉了不少晾衣繩,隻有靠近邊緣那一塊沒拉繩子,黎善走過去伸頭往下看了眼,然後就被拉了回來。
“這麼高,掉下去就不好了。”李琳的語氣有些嚴厲。
黎善也不和她爭辯,順著她的力道往回走了幾步,等張秀英晾好衣服,她們又跟著張秀英後頭溜溜達達地下了樓,一路上張秀英都在給她們介紹廠裡的情況,從食堂介紹到廣播站,最後還發表了一番對於能在研究部門上班的同誌們的羨慕。
看得出來,這是個很健談的女同誌。
一直快到宿舍的時候,張秀英才突然停住腳,神秘兮兮地道:“你們在紅星跟前彆提結婚的事。”
黎善:“?”
有八卦?
李琳也是眼睛一亮,耳朵都豎了起來,兩個人的動作如出一轍,全是側耳傾聽。
“她前對象是個當兵的,在部隊好些年了,之前說級彆不夠隨軍,就沒有結婚,結果前些年他家裡說人出任務失蹤,要她彆等了,就給兩個人退了親,她也是個死腦筋,非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就一直強著沒結婚,誰曾想前年那個男人回來探親,是帶著老婆孩子回來的,那孩子都五六歲了。”
李琳:“不會那男人失蹤的事,是家裡人編出來的吧。”
“可不是嘛,就說當年當兵用的還是紅星家的關係呢。”張秀英歪著頭,聲音刻意放的很小。
黎善沒說話,而是繞了一個邊,仿佛無意的用肩膀撞了一下李琳。
原本還有心再問的李琳立刻閉了嘴。
“放心吧,我們才高中畢業,對象都沒有呢,哪有那麼快結婚的。”黎善抬手拍拍李琳的背:“再說我倆還沒滿二十呢,不著急。”
張秀英一看她們不上勾,頓時覺得有點沒意思。
本來還想著誘她們說兩句方紅星的小話,結果這兩個丫頭看著年紀輕輕的,說話卻滴水不漏。
“那就好,咱們回去吧,也到上班時間了。”
張秀英意興闌珊地帶著她們又回了宿舍,一進門,既看見方紅星坐在床邊看書。
“哎喲,紅星你又看書啦,虧你能看的下去,我也就當初複習的時候看了幾眼,現在再看都頭疼。”張秀英看見方紅星手裡抓的書,就扯著嗓子喊。
黎善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發現是一本《國外醫學參考資料》,土黃色的封皮,有些破舊,可見平時翻的很勤快,黎善知道這套書,是海市醫學情報站出品的,黎善以前在舊書網看到過,賣的不算貴,但是商家好像隻是放著玩的,並沒有要賣的意思,她詢價好幾次,都沒人回應。
她能找到最全的,是部隊第二軍醫大學出版的那一版,一套十本,她看的最多的是《傳染病防治學》那一本。
方紅星好像很習慣張秀英的語氣,笑了笑並不生氣,隻應道:“我中午也沒什麼事,乾脆看一看,多學習也沒壞處嘛。”
“哎,也就你有耐心,我是沒耐心哦。”
張秀英擺擺手,也坐在自己的床上,從被子裡掏出一面鏡子,就開始照鏡子。
“你們去樓頂看了,感覺怎麼樣?”方紅星見剛剛還挺熱絡的張秀英,這會兒突然冷落兩個新同事,就知道張秀英又跟人說閒話了,不過這兩個新同事估計沒理她,這會兒心裡正彆扭呢,暗暗歎了口氣,放下書接著招待。
“挺好的,以後曬衣服有地方了。”黎善對著方紅星笑笑。
不管張秀英說方紅星的事是真是假,都和她沒有關係,理所當然的,她的態度也不會發生改變,所以她的語氣也很溫和:“我家就是白馬縣的,以後我可能偶爾會回家住,需要辦什麼手續麼?”
“直接去宿管那邊登記一下就行。”
方紅星沒想到黎善是本地人,語氣不由更加溫和:“我們這不是學校,管理沒那麼嚴格,但每晚還是有查房的,主要怕有什麼意外沒及時發現誤了事。”
“應該的。”管理嚴格些,家裡人才會更放心。
“快要上班了吧,我就先回去收拾東西了,明天下班之後我搬過來。”
黎善說著,拍拍李琳的肩膀:“我們都才高中畢業,也沒上過班,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就向你們請教,兩位大姐可千萬彆嫌棄啊。”
“這有什麼。”方紅星大方地應了。
倒是張秀英有點意見,畢竟她也才二十出頭,突然被叫大姐,有種被人喊老了的感覺,隻聽她‘哼’了一聲,憤憤的將鏡子砸到大腿上。
黎善隻當沒看見,繼續說道:“我們作為本地人,也是非常熱情好客的,出了藥廠,你們要是有什麼想知道的,也儘可以問我們。”
“那感情好,這也算另一種意義上的互幫互助了。”方紅星笑的更加開心了。
“那我就先走了,你們慢慢忙。”
李琳趕緊跟上:“善善我送你。”
兩個人一路出了宿舍院門,腳步才慢了點,李琳長籲了一口氣:“小小的宿舍,可真是一點兒都不太平。”
“你離那個張秀英遠一點,尤其不要暴露家裡的情況。”
就剛剛短暫的相處,黎善已經看出張秀英是什麼人了。
要說壞心,張秀英不一定會有,但是那舌頭也是真的長,黎善想到李琳經常跟她吐槽家裡人的事,連忙提醒道:“她們都是省城人,在白馬縣哪怕名聲壞了,隻要不傳到省城去,都影響不了多少,你我不同,我們是本地人,要是我們名聲壞了,可哪裡都去不了。”
李琳一想,頓時心有餘悸地點頭:“我知道了,我一定閉嘴。”
“她要是問你關於我的事,你就回不知道,我是走讀生,她要是問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斟酌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
黎善憂心忡忡,她是真怕這個傻姑娘被人一哄,把家裡的事一股腦兒全倒出來,到時候成了人家茶餘飯後的談資。
李琳被黎善這麼一說,頓時心裡更慌了:“我全說不知道好了。”
也不能這樣啊……誰能不知道自家的事啊。
這樣一說,那張秀英不更得打破砂鍋查到底啊,瞞著不說肯定有貓膩唄。
“要不你就說‘家家都一樣’。”黎善想到了後世的萬金油神句。
李琳盤算片刻,覺得這回答是真好。
黎善這才鬆了口氣,擺擺手,滿是心累地告彆,她也沒直接回家,而是拿了肉票,準備去國營肉店割上一斤肉,回來給張朝做一碗紅燒肉吃。
國營肉店就在副食品店旁邊,也屬於副食品公司,黎善去的晚,已經沒什麼好肉了,肥的瘦的都被挑走了,隻剩下幾根大棒骨,上面剃的乾乾淨淨,連根肉絲兒都看不見,還有一個大豬肺。
沒有肉黎善雖然有點可惜,但看見豬肺她連帶著筒骨都給包圓了。
豬肺難洗,還有腥味兒,又沒有油水,所以一般人都不願意吃,當然,如果肉案上把豬肺洗乾淨了,那還是挺願意吃的,奈何那是不可能的。
黎善任務世界什麼苦日子沒過過,洗個豬肺而已,小事一樁。
於是黎善拎著豬肺又扭頭去了副食品店,買了二兩白胡椒粉,就拎著東西回家了。
回家先將爐子給燃了,將筒骨用榔頭錘斷了,清洗乾淨下鍋燉,然後就是開始洗豬肺,豬肺最重要的就是衝洗,黎善先把紅肺洗成白肺,然後用剪刀沿著喉管往下剪,所有肺管全剪開清洗,最後割掉淋巴,切成大塊焯水,撈出來洗乾淨後再切小塊跟筒骨一起燉。
豬肺,洗起來難,但燉起來是真的香。
而且豬肺很有營養,補肺潤燥,大舅張逐日氣管不大好,冬天受了冷風就容易咳嗽,喝點兒豬肺湯有好處的。
從豬肺買回來就開始燉,香味兒就在周邊一直不停的盤旋,惹得左右鄰居都忍不住地咽口水。
最後,隔壁鄰居實在忍不住了,上門來敲門:“善善你們家燉什麼呢?這麼香。”
“豬肺。”黎善扶著門,沒叫人進院子。
鄰居忍不住地踮腳朝裡面看,一聽是豬肺,頓時來了精神:“善善你還會洗豬肺呐,哎喲,我今天去國營肉店看見那大豬肺了都沒買,主要是不會弄。”
豬肺沒人要,所以一點都不貴。
鄰居這會兒已經後悔了,要是那豬肺她買回來,這會兒讓黎善幫她洗一下,這鍋湯不就是她家的麼?
“其實洗起來不難,多用點兒水就行了。”
“我手笨啊,不會,要不下次有了我買回來,善善你來幫我洗啊,反正你高中畢業了也沒事乾,幫幫左右鄰居也不錯啊。”
黎善對著鄰居笑了笑,神色有些靦腆,說出來的話卻叫鄰居變了臉色:“不好意思呢,我可能沒有時間,畢竟我考上了藥廠,吃完今天這一頓,明天我就要去藥廠上班去了。”
“哦,對了,我記得你家建國都畢業兩年了也沒考上工,一天到晚在家也沒事乾,那還不如在家洗衣做飯呢,洗個豬肺而已,多簡單的事,他要是想學我肯定教。”
這一番陰陽怪氣,如果是平常,鄰居怕是要氣死了,可這會兒卻顧不上生氣,而是十分震驚地看著黎善:“你考上藥廠了?”
“是啊。”黎善點頭,語氣愈發無辜:“我聽說藥廠招工就去考了,沒想到一考就考上了。”
這話更氣人了。
誰不知道藥廠難進!
結果這死丫頭居然考進了藥廠,鄰居的臉皮子都僵了。
“哎呀,我鍋子要漫出來了,我先去做事了。”黎善‘啪’的一聲把門關上,撇撇嘴,繼續走回爐子邊蹲著。
她可記著呢,小時候喊她‘沒人要’的就有這個鄰居。
她生了五個兒子,一直都很驕傲,唯一能跟她抗衡的就是大舅媽範琴,有三個兒子,還各個長得都一表人才,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成績也都很好,雖然數量比不上,但質量絕對領先。
所以黎善來了後,這鄰居的攻擊點就到了她身上。
現在陰陽怪氣炫了她一臉,黎善隻覺得太·爽·了!
果然,隻要自己堅強,誰也彆想用語言打敗她,黎善心情極好地哼著歌兒去沙坑裡掏了兩根蒜,出來細細的切成了末,爐子再燉上倆小時,正好到下班時間回來喝湯。
寒冷的冬日夜晚喝上一碗熱熱的豬肺湯,上面撒著蒜苗碎和白胡椒,濃鬱鮮香還有點小辣口,那滋味兒簡直美極了。
而且豬肺很大,骨頭也不少,黎善用很大的鍋燉的,這天氣也不怕壞了,未來好幾天早飯都能喝豬肺湯,簡直太美了。
張朝喝了兩大碗,抱著剩下的豬肺湯就鎖進了碗櫃。
倒是範琴拿著陶缽舀了一缽子,給住在筒子樓的張新民送過去了,順帶通報好消息。
等回來的時候,張新民就帶著三舅媽陳芬一起來了。
“不會吧,真考上了?”陳芬有點不相信,她印象裡黎善膽小又內向,怎麼可能會考上藥廠呢?
問完了察覺自己說的有些不好,連忙又找補了一句:“不是說藥廠很難麼?”
“考上了,糧油關係都遷過去了,明天就去上班了。”張逐日對這個弟媳婦向來有點不大滿意,隻覺得她雖然當老師,但是有點不會說話。
當初才嫁過來的時候,滿口都是‘書香門第’的,顯得張家一家子都是俗人,就她陳家清貴似的。
“挺好,小舅為你感到高興。”
張新民對黎善那是真心的滿意,隻要外甥女在藥廠站穩腳跟,以後就不用愁了。
“謝謝小舅。”小舅張新民對她很不錯,但是對小舅媽陳芬卻有多遠躲多遠,上輩子她見到他們一家子都不願意說話,因為每次小舅媽都喜歡吊書袋子,談詩詞歌賦,後來差點被人貼大字·報才收斂了。
“那紡織廠的工作怎麼辦?”那天吵架回去,張新民就將事情告訴了陳芬。
所以陳芬是知道黎善在紡織廠也有一份工作的。
“賣了哦。”
陳芬這話一出口,黎善就知道她對工作有企圖,但她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歎氣道:“我盤算了所有家裡人,發現這工作居然沒人能頂替,於是隻好讓大舅幫我找人賣了,賣點兒錢正好留著我去藥廠上班用。”
賣了?
陳芬頓時心疼的不行。
“怎麼賣了呢,現在找份工作多難啊。”
“小舅媽你是想要工作麼?”黎善滿臉懊悔:“哎呀,我以為小舅媽一家子全是老師,根本不需要這份工作呢,早知道就不賣了。”
黎善看向張新民責怪道:“小舅,你也不早說。”
張新民是真沒聽懂,他大大咧咧地擺擺手:“我老丈人那邊可不喜歡這種滿是‘銅臭味’的工作,你就彆瞎想了。”
‘噗嗤——’
黎善內心忍不住噴笑。
她是真有點懷疑,張新民到底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沒看見陳芬臉都綠了麼?
送走了小舅張新民兩口子,黎善搖搖頭,嘖嘖兩聲。
旁邊的張朝聽見了問道:“大姐你為什麼嘖嘴?”
“就覺得小舅今晚上日子怕是不好過。”
黎善歪過身子,貼著張朝耳朵說道:“你沒發現小舅媽今晚上對我紡織廠的工作格外關注麼?我看她就是想要這個工作,可惜了,我賣了。”
“賣了就賣了唄,誰讓她不早些開口問。”
張朝翻了個大白眼,他也被陳芬念怕了:“三嬸肯定給她娘家小弟要的。”
現在當老師多難啊。
不僅學生難教,工作還充滿了危險性,小學老師還好,初中和高中老師簡直是重災區,但凡家裡有點兒門路的,都不會去當初中和高中的老師,說錯一句話就容易出事,這誰受得了啊。
“現在小學老師都招滿了。”
如果去當老師,就隻能當初中老師了。
黎善笑笑沒說話。
這一夜黎善睡得極好,家裡其他人也睡得很好,她還做了個夢,她夢見遠在瓊州的張逐本在船上遇到了風浪,還遇到了敵船,兩邊開始了一係列的試探與角逐之後,終於不知是誰打響了第一槍。
風雨中張逐本冷靜地指揮,衝在最前方。
突然一顆子彈襲來。
黎善心裡一緊,下意識地大喊一聲:“危險!”
張逐本立即臥倒,躲過了這顆子彈。
黎善鬆了口氣,剛想走過去看看有沒有受傷,就發現眼前一黑,夢境潰散了,她的視線被遮掩的太快,自然沒有看見張逐本那有些恍惚的表情。
同一時間,濱城那邊。
賀堂的姑丈劉千裡被妻子賀慧堵在了兵團農場女知青劉小荷的房間裡,賀慧一邊傷心欲絕,一邊撕扯著劉小荷的頭發,將她從屋子裡拖到了外面的雪地上。
劉小荷渾身上下隻披了件棉襖,出來沒一會兒就凍的暈了過去,還是劉千裡怕出事,將人從屋子外面抱回了房,夫妻倆也不敢聲張,一整晚都在給劉小荷燒炕,生怕劉小荷就這麼死了。
第二天黎善起的很早。
去食堂買了早飯回來,路上遇見好幾波人,都來打聽藥廠的事,黎善自然知無不言,甚至連自己的複習資料都慷慨借出,讓有意的人家備戰明年的招考。
一時間,黎善在機械廠的名聲都響亮了不少。
黎善也不怕這事兒傳到童玲耳朵裡,甚至她還有些迫切,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童玲知道她把紡織廠工作賣掉時的表情了。
回家後先把爐子通了。
黎善將水坐上,自己啃了兩個饅頭,又吃了個煮雞蛋,便將剩下的放在爐子上溫著。
做完這一切,範琴起來了。
“這麼早?”
“睡不著。”黎善笑笑,將手裡的事交給範琴,又回房間拿了自己小包,裡面有鑰匙和筆記本,昨天方紅星提醒說今天可能會先參與學習,所以她得準備齊全。
又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工具,黎善才背著包出門去上班。
今天的運氣仿佛格外的好,不僅到了站台就碰上了公交車,甚至一路綠燈,中途也沒有很多人上車,就這樣安靜自在的到了藥廠。
黎善和李琳還有蘇衛清碰頭後不久,就有人事部的徐乾事過來念名字分配部門。
第一個念的就是黎善的名字:“黎善,去技術部。”
“是。”黎善應了一聲,抬腳走到技術部牌子的後面。
第二個是那個叫宣揚的男同誌,看來是按照成績來分配的:“宣揚,去質量部。”
宣揚走到跟黎善隔了兩個牌子的質量部牌子後面站著。
第三個:“蘇衛清,秘書處。”
蘇衛清:“?”
黎善也是一頭霧水地看著蘇衛清。
一時間都有些懵。
“行了,蘇衛清去秘書處牌子站著去,你可是老筆杆子了,進了廠自然要發揮特長,做我們廠區的筆杆子。”徐乾事顯然是認識蘇衛清的,這會兒跟蘇衛清說話的語氣都輕鬆不少。
蘇衛清舉手:“徐乾事,我主動申請去技術部。”
徐乾事臉色一肅:“蘇衛清同誌,希望你能服從上級命令,不要對工作挑三揀四,你是廠區一塊磚,哪裡需要去哪裡,希望你能正視自己的工作。”
蘇衛清被訓了一頓,隻能蔫噠噠地去了秘書處的牌子後面站著。
秘書處是第一個牌子,黎善在倒數第二個,兩個人對視一眼,就好比那牛郎織女中間隔著銀河。
蘇衛清剛想跟黎善來個眉目傳情,就看見那個叫宣揚的男同誌突然扭過頭,冷淡的眉眼間冒出一絲明顯的疑惑,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第三名要這樣看著他。
蘇衛清:“……”
算了,下班後有的是時間。
於是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經地看著剩下的那群人。
除了第一名黎善去了技術部,第二名宣揚就去了質量部,蘇衛清由於自己的‘個人特長’過於突出,本該去生產部辦公室的人,被轉去了秘書處,第四名補上去了生產部辦公室,從第五名開始,剩下的將近十個人,全去了生產部下屬的車間裡,還打散到了不同車間裡。
這樣一分配,這十幾個人就宛如水滴入大海,瞬間十分不顯眼了。
黎善去技術部,屬於研發所的外圍部門,一切以研發所的需求為中心,進行開發一係列藥品方面的調配,還要負責整理一些實驗報告。
這工作看似簡單,實際上卻很複雜。
不僅要求有一定的專業知識,知識儲備也得足夠。
黎善一到部門就被分配給了一個姓劉的大姐,大姐很忙,沒空理她,直接拿了本《醫用拉丁語》給她,冷漠地下了任務:“最快速度將這本書背完,背完了來找我默寫。”
於是黎善就抱著本書在技術部裡坐了一整天。
她在任務世界是學過醫的,醫用拉丁語自然熟悉,隻是她卻不能立刻表現出來,畢竟這個時候的她,隻是個普通的,剛高中畢業的女同誌。
如果她表現的太過於逆天,不僅不會有人覺得她是天才,反而會覺得她是受過專業訓練,卻蠢鈍如豬,第一時間就暴露自己的女特務。
劉大姐從未考慮過黎善會不會讀這個拉丁語。
說實際的,她其實也不會讀。
但她看見這個符號,就知道代表了什麼意思,所以劉大姐不需要黎善背誦給她聽,隻需要黎善默寫就行,她在工作的空餘時間,會關注黎善所在的這個角落,看著她一直埋頭苦背,還拿了個筆記本寫寫畫畫,不由滿意的點點頭。
“這個瞧著還不錯?”技術部的文部長小聲問劉大姐。
劉大姐點頭:“可算是來了個踏實肯乾的了。”
猶記得去年分配過來的那個,隻一天就被她扔回了生產部車間。
黎善一直背到下班時間,劉大姐過來敲敲她的桌子:“下班了,你背的怎麼樣了?”
“我有點笨,才背了一小半。”
黎善有些不好意思,她把控著速度,與任務世界裡的進度差不多。
卻不想劉大姐卻開懷的笑了:“挺好,明天繼續。”
顯然對黎善的進度很滿意。
“好的,劉大姐。”
黎善將書放在桌子的左上角,然後將筆記本收回包裡,起身將椅子推回到桌子下面,做完這一切才對著劉大姐點點頭,背著包離開。
劉大姐看著她利落的動作,心裡頓時更加滿意了。
她看的出來,這不是刻意偽裝,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習慣。
黎善走出藥廠大門,蘇衛清已經在等著了,見她來了,連忙迎過去。
“走,我陪你一起回去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