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 在鳳聖悟和醫生之後，莉亞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澀澤龍彥。
他的態度平靜得仿佛她不是一躺半年，而是在某個午後短暫地小睡了一會兒, 讓以為會受到第二輪炮轟的莉亞有些驚訝。
“雖然我從未懷疑過您能一如從前戰勝這次劫難, 但見到您平安醒來還是讓我無比感動。”澀澤龍彥俯身將額頭鑲嵌的紅色結晶輕輕貼上莉亞的手背——這似乎是他獨有的，表達忠誠與信任的方式。
因為莉亞手腳無力, 下床的時候差點一個跟頭栽下去, 暫時隻能讓鳳聖悟當她的交通工具, 被抱起來的高度倒是恰好方便了澀澤龍彥做出這個動作。
白發侍從微笑著看向莉亞，單手按住心口, 像是在感受著什麼, 滿足道：“也衷心祝賀您的力量變得更強了。”
嘶，這他也能感覺到嗎？
莉亞偷偷瞥了眼鳳聖悟，監護人對她微微一笑，似乎並沒有追問的意思，讓莉亞鬆了口氣。
“抱歉, 讓你久等了澀澤。”
“您不必感到歉意, 感受著您的力量一點點恢複並壯大的過程也是一種享受。”澀澤龍彥恭敬道，“我為您準備的禮物放在禮拜堂的聖母彩窗下, 希望您能夠喜歡。”
好、好詳細的位置信息。
接收到澀澤龍彥充滿暗示的話語，莉亞體貼地表示等會兒到了之後一定率先拆他的禮物。
白發侍從心滿意足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莉亞本以為他會跟上來, 但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澀澤龍彥似乎跟鳳聖悟達成了什麼協議，於是當踏進通往教堂正殿的回廊時, 還是隻有莉亞與監護人兩個人。
教堂裡的灰袍們早早就完成了清雪工作, 露天的回廊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積雪，而回廊之外的世界皆是一片潔白。
莉亞還記得她去救羽張迅那天經過這條回廊時，看到的景象還是一片生機盎然的翠綠。
莉亞這才突然有了她這一覺睡了許久的實感。
看著教堂內許多和她記憶中不一樣的地方, 第一眼看到鳳聖悟時那種隱隱陌生的感覺又湧了上來，讓她忍不住收緊了摟住監護人的胳膊，換來一個溫柔的輕拍。
陌生的不止有建築，還有人。
莉亞在路上經過的灰之氏族裡發現了不少生面孔，應該是在這半年裡新加入的成員。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她認識的人，比如曾擔任她護衛的田村，幫她梳過新發式的鬆井……他們有的手裡還拿著清掃工具，有的在搬運著教堂內的用品，有的似乎是剛執行完任務，槍還拿在手裡，但在看到被他們的王抱在懷裡的金發女孩的瞬間，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先是疑惑，然後是不可置信，最後是幾乎喜極而泣的驚喜。
“聖女大人！”
“聖女大人醒來了！”
“聖女大人沒事了嗎？”
不論熟悉的，陌生的，莉亞一眼望去，全都是真誠地為她的蘇醒而心情激動的人們。
飽含熱情的目光聚光燈似地投射在她的身上，莉亞下意識想藏在鳳聖悟的懷裡避開，卻在準備縮頭的那一刻定在了原地。
不、不行，要好好回應才行。
金發女孩的面色還帶有一絲蒼白，聲音因為虛弱還有些中氣不足，音量也不是很大，所以在她出聲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來保證聖女大人的聲音能夠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謝謝大家的關心，我已經沒事了，感謝大教堂的諸位在這段時間的努力，以後還請繼續多多關照。”
艱難地說完，莉亞趕緊拍了拍鳳聖悟的胳膊，暗示他立刻撤退。
身後寂靜了數秒，隨後響起了排山倒海的歡呼聲。
入冬之後來教堂參拜的人變少了許多，正殿祭壇上的燭台燃得快要到底，冬日陰蒙蒙的陽光順著窗戶照進空蕩的禮拜堂，莫名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不過這種感覺隻存在了一瞬，剛才那群灰袍就立刻喜氣洋洋地從後門衝了進來，有的去整理打掃，有的去更換蠟燭，明亮的燭火照亮了堆滿祭壇下方的禮物盒，讓氣氛一下子變得熱鬨了起來。
莉亞驚訝：“這些是……”
“都是大家送給莉亞的禮物。”鳳聖悟道。
好吧，聖悟剛才確實說了有很多慰問品，但她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啊！！
怪不得澀澤要特意提醒一句，不然讓她自己從這麼多禮物盒子裡拆出他送的那一個，估計要廢上不少時間。
大概是看出了莉亞的震驚，鳳聖悟解釋道：“除了大教堂的大家之外，領地的人們也陸陸續續送來了許多慰問品，還有禦前、無色之王以及Scepter4那群人……”
他的話音還沒落，就有一位灰袍從正門進來通報道。
“王，Scepter4前來拜訪。”
“來得還真快。”鳳聖悟小聲嘀咕一句，低頭問道：“莉亞現在想去見他們嗎？”
莉亞用力點點頭。
不知道羽張哥哥現在怎麼樣了？
她也想知道失去了王權者的Scepter4在這半年裡變成了什麼樣，她都已經這麼拚命了，應該會有一個好的結局吧。
莉亞被鳳聖悟抱著走出教堂的正門，便見台階下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身著青色製服的Scepter4成員整齊地列隊站成兩個豎排，些許鵝毛般的雪花飄落在他們的肩上，卻沒人伸手去拂，每個人的表情都肅穆莊重，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
莉亞被這陣仗嚇了一跳，差點以為Scepter4要和大教堂開戰了。
不過這個念頭剛一過腦子，她就知道不可能。
果然，在看到莉亞的那一刻，一個個筆挺站著的青之氏族眼神瞬間變得熱切了些。其中一名製服款式略有不同，鑒定顯示為Scepter4副長的男性越眾而出，對著莉亞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轉身下令道。
“向大教堂的聖女，前代青之王——全員，行禮儀拔刀！”
“湊拔刀！”×2
“台場拔刀！”
“千千岩拔刀！”
“我妻拔刀！”
……
伴隨著乾脆利落的抽刀聲，按照豎行的列隊，Scepter4的隊員們依次兩兩拔刀，然後將代表著青之氏族意誌與榮耀的武器高舉在面前，分彆向兩邊退開，站定，在中間留出一條筆直的路，而他們則像是拱衛在兩側的青色騎士，為即將踏上這條路的對象獻上尊敬與守護之禮。
按照職位的高低，當善條剛毅與鹽津元分彆拔刀向兩邊退開後，莉亞終於看到了站在最後，正笑著凝視著她的長發青年。
羽張迅的樣子看起來和半年前沒什麼不同。
他似乎永遠都是這樣一副溫柔自若的笑臉，莉亞記憶中他唯一一次失態，就是在她被刀刺穿的刹那，曾見到過這張臉上出現驚慌失措的表情。
莉亞其實很想撲過去問問他這半年過得怎麼樣，但在這樣莊重嚴肅的氛圍下，隻能露出聖女專屬的端莊儀態，被聖悟抱著一點點在青之氏族的注目禮下走過。
……感謝聖悟，感謝‘虛弱’buff，要是讓她自己走的話，估計走到一半就要開始腿軟。
當終於來到羽張迅的面前時，莉亞在心裡猛地鬆了口氣。
“聖悟，把我放下來吧。”她拍了拍鳳聖悟的手臂。
當雙腳落地的時候，莉亞控製不住地踉蹌了一下，兩雙胳膊立刻不分前後地扶住了她。
“抱歉，我應該等莉亞完全恢複好了再來拜訪的。”羽張迅歉意道。
“不是羽張哥哥的問題，如果沒有看到羽張哥哥和Scepter4的大家，我可能反而會一直擔心下去。”
莉亞看著完好無損的羽張迅，彎了彎眼睛。
“謝謝你們能來，讓我在醒來之後立刻見到了健康的羽張哥哥。”
Scepter4整齊的隊列裡，忽然有不知道哪個感性的人按耐不住地發出了一聲感動的泣音。
莉亞條件發射地想要望向聲音的方向，還沒來得及動作，整個人就突然被輕輕地拉進了一個微涼的懷抱中。
“該說謝謝的人是我。”
羽張迅半跪下身，將年幼的女孩擁進懷裡，近乎歎息地說道。
當親手抱著莉亞的時候，他才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懷中的小身體是多麼的柔軟脆弱，幾乎沒什麼體積感，一隻胳膊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她環住一圈。
但就是這樣一個孩子，在被他用嚴厲的話語拒絕後仍然選擇殊死一搏。拯救了他，也拯救了這個由他帶領的Scepter4。
他鬆開莉亞，保持著這個姿勢，向著女孩垂下頭。
“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莉亞。”
莉亞慌亂地止住他的動作：“羽張哥哥，王是不可以輕易低頭的！”
羽張迅忍俊不禁：“莉亞忘了嗎？我早就不是青王了，甚至連前代都不是，已經算前前代了。”
但看著女孩手足無措的樣子，他還是順著力道抬起了頭，眸中忍不住閃過一道笑意，故作認真道。
“而且既然我這條命是莉亞救的，我現在也已經不是王權者了，但體術和劍術還在，不知道莉亞身邊還有沒有保鏢的位置……”
“不行不行不行！！”
莉亞嚇得趕緊打斷他這個危險的想法。
她身邊的保鏢已經夠多了，而且羽張迅要是走了，Scepter4怎麼辦？
正當她努力轉著大腦想要怎麼說服羽張迅的時候，一本正經的長發青年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莉亞這才反應過來他是在開玩笑。
“抱歉抱歉，不過等到下一任青之王被選出來之後，說不定真的要拜托莉亞給我一份工作。”
羽張迅伸手理了理她的頭發，順手戳了下女孩氣鼓鼓的臉，直起身，按住腰間的刀。“在這之前，還請讓我暫時隻將這份恩情銘記於心，作為曾經的領導者為Scepter4最後儘一份力。”
——失去了青之力之後，他原本的佩刀已經無法出鞘，現在用的是替換的普通軍刀。
“羽張拔刀。”
“——向大教堂的聖女，前代青之王，致敬。”
……
送走Scepter4一行人，許久沒有社交過的莉亞累得像是跟人肉搏了十幾個來回，隻想上床再睡個半年。
不過事實證明，她一旦起來了就不可能這麼快回去休息。
“啊？橫濱也來人了？”
莉亞驚訝地看向鳳聖悟：“禦前沒有封鎖消息嗎？”
“青王墜劍的事確實封鎖得半個字都沒透露出去，但莉亞你整整昏睡了半年，這件事可是瞞不住的。”鳳聖悟無奈道：“雖然時間上有點巧合，但對外的借口是你力量失控陷入昏迷，目前還沒有暴露，莉亞注意不要說漏嘴了。”
莉亞比了個了解的手勢，趁著人還沒進教堂，趕緊在心裡打腹稿。
她還以為‘橫濱來人’指的應該是港口黑手黨，結果等真正見到人之後就傻眼了。
“織田先生？”
織田作之助點點頭，“好久不見，莉亞。”
看著被鳳聖悟抱著，明顯還有些虛弱的女孩，他的神情中的關切也加深了幾分。
“聽說你因為力量失控昏迷不醒，現在已經好些了嗎？”
果然事件之外的人聽到的都是這個借口啊……
莉亞點點頭，“我已經好多了，謝謝織田先生關心。”
說著說著，她目光漸漸下移，立刻精準無比地對上一雙雙亮晶晶，充滿好奇的眸子。
莉亞的眼皮抽動了一下，委婉道：“這些孩子是……？”
“啊，他們都是橫濱教堂孤兒院收容的孩子。”織田作之助聞言一板一眼地開始介紹了起來。
“這個是克巳。”指著抱著他腿的小男孩。
“這個是真嗣。”指著害羞躲到他身後的小男孩。
“這個是幸介……”
“您就是聖女大人吧！”
這個名叫‘幸介’的孩子看起來比前兩個男孩大上幾歲，也活潑大膽許多，一聽叫到他的名字就立刻衝了出來，一溜煙跑到了莉亞面前，仰頭望著坐在鳳聖悟懷裡的金發女孩，熾熱的視線像針一樣嗖嗖嗖地紮在了莉亞的身上。
莉亞弱弱地對他笑了一下：“你好……”
誰知道，她剛一出聲，在場數十個孩子就一起發出了驚歎的聲音，嚇得她迅速閉上了嘴。
於是小孩子們又齊聲發出了遺憾的歎息。
莉亞：“……”
這是乾什麼啊摔！！
鳳聖悟忍不住笑了，耐心問道：“大家是有什麼想對聖女大人說的話嗎？”
不需要刻意柔和表情，灰之王的臉與氣質自帶的親和力就很強。他一問，孩子們對視一眼，又偷偷扯了扯織田作之助的褲子，在得到院長同意的點頭後，一起雀躍地大聲道：“希望聖女大人能來聽我們唱歌！”
誒？
“當然可以，是在哪裡有什麼活動嗎……？”莉亞在一雙雙期盼的目光中，嘴比腦子快地答應了下來，隨後才想起來詢問具體事項。
聽到肯定答複的小孩子們已經小聲地歡呼起來了，回答她的是織田作之助。
“是聖誕節的教堂活動，很早就有人來孤兒院通知孩子們會作為唱詩班的一員演出。他們已經跟另外幾位一起合唱的老師練習了很久，自從知道了大家口中的聖女大人就在演出的教堂裡之後，就一直期待著給你表演的那一天。”
莉亞聽完點點頭，下意識感歎道：“那幸好我醒來了，不然就該讓他們失望了。”
……等等。
“教堂活動？”
莉亞倏地轉頭看向鳳聖悟，遲疑道：“是……我們這個教堂嗎？”
監護人在她驚恐的目光中點了點頭。
“是的，每年聖誕節教堂都會舉辦活動，這一次……本來是打算作為祈禱聖女蘇醒的祈福活動。”
鳳聖悟停頓了一下，重新掛上了一個明亮的笑容。
“不過現在可以重新把它作為一項慶祝的活動了，許多本來沒打算做的準備工作也可以開始了，一定會讓莉亞度過一個難忘快樂的聖誕節！”
莉亞：“……”
莉亞：“…………”
莉亞的眼睛逐漸失去高光。
她無意識地在周圍掃了一圈，觸及到她目光的人無論是灰袍，還是織田作之助，甚至是滿地的小孩子都露出相似的神情。
——一定會讓聖女大人度過一個完美的聖誕節！！
不用想了，他們理解的完美節日和她理解的肯定不一樣。
作為一個阿宅以及嚴重社交恐懼症人士，莉亞心中真正完美的聖誕節應該是在家躺上一整天，然後等到晚上定一份肯德基的炸雞簡單感受一下節日氛圍，結束這美好的一天……而不是和一大群人一起慶祝啊！！
莉亞崩潰。
對了，今天是12月10日，距離聖誕節隻剩下半個月了，可惡為什麼她不再多睡幾天？！
沒關係，她可以裝病。
莉亞當機立斷，虛弱撫胸，擺好pose之後小聲道：“聖悟，我覺得……”
【叮，您已觸發臨時支線任務［蘇醒的聖女］——請在聖誕節這個特殊的日子，向各陣營npc宣告您的蘇醒，並展示您的力量，完成後解除‘虛弱’狀態。】
莉亞：“……”
鳳聖悟還在耐心地繼續等待她往下說。
莉亞咬碎牙齒往肚裡吞，咽下一口血，堅強地從喉嚨裡擠出聲音：“我覺得棒極了，謝謝大家願意為了我精心準備節日。”
“不過我也不能隻是看著大家忙碌，如果可以的話，聖悟可不可以幫我找一把叫做班杜拉琴的樂器。”
聖女大人露出一個普渡眾生的微笑。
“不知能否有幸在那天為唱詩班奏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