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亞的計劃其實一直都沒有變。

強行奪取王座, 然後在墜劍前代替羽張迅去死。

她一開始犯愁的避免因為死亡回檔的方法，就是在剛進遊戲連死四個周目之後獲得的特殊稱號——［邁入火焰之人］。

佩戴這個稱號時，血量歸零後有三秒無敵時間。等於將她的血條鎖在了零, 在這秒內受到的攻擊都通通無效, 而她隻要在這秒內給自己刷個回複就可以當場拉回一條命。

這次, 莉亞賭的就是達摩克利斯之劍會在她血條歸零的秒內消失。

事實證明，她賭贏了。

看著破損審判之劍從劍尖開始逐漸消散, 莉亞強撐著的那口氣瞬間散了，本想隨便用個什麼技能原地回滿血, 卻發現她的魔力在剛才替換羽張迅體內的青之力時幾乎被消耗殆儘。

眼看著秒時間即將過去, 莉亞拚命擠著魔力池裡最後一點庫存, 堪堪給自己刷了層血皮。

［邁入火焰之人］的時效一過, 莉亞眼前頓時一黑，直接被強製關了小黑屋, ‘失血過多’、‘魔力枯竭’、‘脫力’、‘昏迷’……一大堆血紅的debuff彈窗迫不及待地糊滿了她的係統界面。

莉亞：“……”

無所謂, 她有恢複藥。

為了萬無一失, 莉亞特意在戰前囤了一堆紅藍藥，準備一旦情況不對還可以用補給強拚。

結果沒想到一切順利，那正好這些藥就用來收尾吧……嗯？

莉亞一臉懵地看著背包上的紅鎖。

什麼玩意？之前龍頭戰爭陷入debuff小黑屋的時候還沒這東西的啊！

【警告：因您的角色debuff疊加數量超過上限, 進入‘極度虛弱’狀態，賬號強製鎖定中，開始掛機自療模式。】

莉亞：？？？

你讓她喝個藥不就沒事了嗎？！！

莉亞無能狂怒地嘗試了半天, 確定現在隻能等角色掛機自療結束後, 無語地選擇登出遊戲，睡一覺等修複完成後再進來。

登出之前，她稍稍回憶了一下遊戲裡角色的狀態。

魔力耗儘、被一刀穿心流了滿地血、生命體征完全消失了秒、隻剩一層血皮被螞蟻碰一下都要暴死……

嗯，不是什麼大問題, 應該很快就能結束了吧！

想到等她重新進入遊戲的時候就能看到不再等待死期的羽張迅，雖然有些小毛病但有在反省的比水流，還有她最最親愛的監護人聖悟，莉亞愉快地按下【登出】。

——

“今天也沒有醒嗎？”

面對強忍不安的氏族們，憔悴了不止一圈的灰發男人沉默著搖了搖頭。

他走出房間，將訂在牆上的日曆往後翻了一頁。

2000年6月20日。

今天是莉亞昏迷不醒的第十天。

鳳聖悟幾乎回憶不起6月10日當天發生的事。

由於Scepter4最近的異動，雖然有比水流在網絡上控場，現任青王羽張迅即將退位的消息不可避免地在小範圍內散播了出去，不少長期被鎮壓的特殊能力者蠢蠢欲動。在6月10日，青之氏族從Scepter4的屯所傾巢而出的這一天，不少零零散散的小型勢力試探性地對關東地區各處發起了攻擊。

大教堂作為知名的王權者領地，自然也在被挑釁之列。

鳳聖悟不得不一大早就去處理這件事，隻來得及與剛剛起床的莉亞說一聲早安。

他其實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莉亞剛起床時的模樣了。

最初將昏迷不醒的女孩帶回教堂時，這座凝聚了他理想的建築幾乎被前代赤王的火焰燒成一片廢墟。鳳聖悟整合還活著的氏族成員，安撫市民，擊退試圖趁虛而入的外來勢力，每天鼻尖似乎都縈繞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讓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聞不出其他的味道。

這對於身體素質被提升到極致的王權者來說是不可能發生的事，鳳聖悟清醒地知道自己病了。

他的藥就是安靜地躺在床上陷入沉睡的金發女孩。

柔軟，嬌小，躺在不大的單人床上也隻占了很小的一部分，蓋上被子時的隆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每當結束一天的力不從心中回到房間看到她時，鳳聖悟眼前就會浮現出女孩拚儘全力拯救生命的身影，讓他能暫且從自己的失敗中走出來，將千瘡百孔的‘守護’縫縫補補，繼續若無其事地在這片灌滿了他的心血，被無情摧毀過一次的領土上走下去。

莉亞醒來之後，她成為了他的女兒，領地在他的努力下一天天恢複元氣，他也不需要每日坐在莉亞的床邊在一堆工作的陪伴下徹夜不眠。

日子在一天天好起來，而莉亞的光芒也隨之越來越無法掩蓋。

鳳聖悟從來沒有想過去掩藏她的力量。

就如同比水流所說，他曾將她看作是自身‘守護’概念的化身，理想的延續。

但同時，他深知自己的這份寄托是不正確的，這份獨屬於他的希望、他的期盼不該被加在那小小的肩膀上。

所以鳳聖悟收起一切外露的想法，他隻是看著。

看著莉亞一點點變成彆人口中的聖女大人，隻要他還活著，‘大教堂’這個前綴就會永遠嵌在‘聖女’之前。

而在沒有陌生人的地方，她還是那個會在睡醒時鬨小脾氣用被子蒙住頭，一分鐘後又乖乖地掀開被子下床洗漱，在他端著早餐敲門時噠噠噠地跑過來開門，對著他甜甜地說早上好的小女孩。

而鳳聖悟會將精心做好的早餐放到桌上，俯身輕輕地抱一抱她，然後笑著回一聲早安。

他在6月10日的那個早上也這麼做的，卻因為突然襲擊沒能陪即將奔赴她的戰場的莉亞吃完這頓飯。

當收到心腹的通知不得不即刻出發時，鳳聖悟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著用小手攥著勺子小口小口安靜喝粥的莉亞時，忽然很想說‘不要去了’或者‘我也一起’。

但最後，他隻是再次抱緊了那個軟軟小小的身體，說了一聲‘注意安全’。

他是第六王權者灰之王，大教堂的領袖，神奈川南的主人。

在這之後，才是莉亞的父親。

鳳聖悟因為這個身份而自豪，卻又每分每秒都在感到愧疚。

而這份難以言喻的複雜感情在他處理完一切，卻隻等來了一則噩耗時達到了巔峰。

“……你再說一遍？”

鳳聖悟不確定自己是否屏住了呼吸。

而站在他對面，完完整整看到了他臉上表情的前青王羽張迅，面露不忍地移開目光。但他從來不是會逃避責任的人，所以很快端正視線，琥珀色的眸中是深深的慚愧與歉意。

“莉亞將她的力量與我身體裡的青之力互換，欺騙了石板，以人力促使王位更迭。她成為了下一任青之王，繼承了我那份瀕臨暴走的力量，然後在達摩克利斯之劍墜落的那一刻被無色之王的弟子刺穿心臟，迄今為止一直昏迷不醒。”

他儘量用最簡介客觀的語言來為這位父親解釋當下發生的狀況，然而聽在鳳聖悟的耳朵裡卻像是另一國的語言，辨認不清，音節字符在他的腦海裡扭曲盤旋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讓他眼前一陣發黑。

無色之王的弟子，啊，就是那個被他帶著四處調解的紫發少年，果然輪一言在他身上寄予了弑王之力。

居然能做到欺騙石板，搶奪王位這種事，莉亞真是了不起，等她回來之後一定要好好誇誇她，但這麼危險的事，下次可不許做了。

鳳聖悟混亂地想，突然胸中一痛，腦中混亂不堪的思緒隻剩下血紅的一行字。

刺穿心臟，昏迷不醒……？

“達摩克利斯之劍隻有王權者身死才會消失。”鳳聖悟面無表情道，隻有尾音能聽出一絲極其細微的顫抖。“如果按你所說，劍在莉亞成為新任青王後落下，那既然現在沒有造成任何破壞，就說明她已經在那一刻死去了，墜落的劍才會消失。”

“是的，莉亞的生命體征確實停止了秒左右，但現在……”

羽張迅遲疑了一下，像是在尋找如何用言語來解釋，最後還是化成一句歎息。

這位本該與今日正午按照既定的命運邁入死亡的年輕人臉上並沒有任何死裡逃生後的喜悅或慶幸，長長的睫毛被沉甸甸的思緒壓塌，化成融化不掉的疲憊凝固在他的臉上。

“或許，還是由灰之王你親眼看一看吧。”

……

曾因被羽張迅選為終結之地，而被Scepter4的人遙遙包圍的地點，現在因為另一個原因，被更加嚴密地封鎖住。

一部分青之氏族回到Scepter4的屯所宣告他們並未在此場劫難中消失，一部分留下繼續守護拯救他們王的恩人。

王退位後，氏族的力量會遭到削弱，一向與青之氏族關係緊密的黃金氏族伸出援手。因此，當鳳聖悟抵達終結之地時，在包圍圈外看到了許多非時院兔子的身影。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他眼熟的青之氏族的乾部成員都雙手交握，像是在祈禱一般對著遠方包圍圈的中心默念著什麼。

看到羽張迅時，他們眼中都泛起抑製不住的激動，但在看到站在長發青年旁邊的另一位王權者時，每個人都下意識地收斂了表情，低下頭。

作為羽張迅的氏族，他們必不可免對會為王逃離了必死的命運而感到喜悅。

但這份喜悅又在時刻提醒他們，有另一個無辜的孩子為此付出了什麼。

鳳聖悟沒什麼情緒的眼神從他們身上一掃而過，然後徑直向更深的中心位置走去。

在走了很長的一段距離之後，他率先看到的是王座被奪取，能量爆發後誕生的碩大坑洞。

哪怕是代表‘秩序’，最為‘理智’的青之力，在王權爆發時的破壞力也遠超常人想象。

善條剛毅作為失去王的Scepter4中擁有壓倒性武力的人，回歸坐鎮大本營，而禦芍神紫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後就離開了。

還留在這裡的隻有綠之王比水流。

他似乎沒注意到周圍其他的聲響，全副身心地凝望著懸浮在空中的金色光繭。

它像是連接著女孩的心臟，隨著呼吸的節奏規律地鼓動著，無聲地修複著莉亞的身體。半透明的淡金色的絲線源源不斷地從遠方飛來，融進光團之中，讓它的顏色一直保持濃鬱的金。

當鳳聖悟走近時，一縷比之其他亮度尤甚的金光從他的胸前飛出，圍繞著金色的繭繞了一圈後，溫柔地包裹住它一處稍稍變淡的地方。

“祝福、祈求以及感謝會變成金光維持這個光球。”羽張迅道，“莉亞就在裡面。”

他的話音落下後，荒地坑洞再次歸為一片寂靜。

良久之後，鳳聖悟才緩緩挪動腳步，慢慢來到金色光團面前。

隔著這層光芒，他看不到裡面的人，伸出手想觸碰光團的外壁，卻又擔心會驚擾了這份蘊養著女孩的力量，最後竟隻能和比水流一樣，站在一旁用雙眼靜靜地看著。

“鳳先生。”比水流突然道，“你說，那些讓莉亞在悲劇中死亡的世界，在她選擇重來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呢？”

在場的人都是看過那些輪回畫面的人，所以他並沒有刻意控製聲音。

比水流沒有得到回答，他也不在意，繼續看著光團說道：“是時間就此永遠停止在那一刻，還是在發生悲劇後繼續運轉下去，那原本存在在那個世界的莉亞是會留下身體，還是就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隨著她的離開而被世界抹除呢？”

他的語氣沒什麼起伏，像是在理智地做著或許合理的假設，又好像因為巨大的打擊而陷入了無限循環的牛角尖中，開始自我折磨。

“我肯定莉亞在達摩克利斯之劍消失的秒內已經死亡，如果這些光並不是為了修複她的身體，而是為了幫助她完成世界的轉移……”

“夠了，流。”

鳳聖悟出聲打斷他。

他的聲音不大，比水流卻像是被一記重錘砸在了腦袋一般，從思緒中脫離了出來，露出了怔愣恍惚的神情。

還不到十歲的灰之王眉眼間不知何時深深地刻下了沉重的痕跡，讓他像是在一瞬間滄桑了許多。

“你希望得到什麼樣的答案？”他輕聲反問道，“在莉亞醒來之前，好好想想吧。”

雖然用了‘醒來’這個詞，但鳳聖悟心裡並沒有把握這一天會在哪天到來……又究竟，會不會到來。

他隻有等。

無人敢觸碰的金色光繭在第五天的時候開始逐漸消散，露出被包裹在其中的女孩。

徹夜不眠守在一旁的鳳聖悟及時伸手，接住了緩緩飄落的莉亞。

“……莉亞？”

鳳聖悟很小很小地叫了一聲，幾乎隻有氣聲。

沒有得到回應。

莉亞還在沉睡著，白皙稚嫩的面容和五天前的早上與他互道早安時沒什麼不同，眉眼間沒有一絲陰霾，像是沒有經曆過任何苦難，沉浸在一個長長的美夢裡不想醒來。

因為黃金之王的命令，與前任青王羽張迅退位相關的事被一概封鎖，知情人都是氏族成員，在無色沉默與黃金、青、灰的聯手壓製後這件事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被悄無聲息地抹除。

昏迷不醒的莉亞被鳳聖悟送進位於七釜戶的「中心」進行了各項檢查，結果顯示她的身體除了有些虛弱之外沒有任何問題，沉睡的原因目前未知。

黃金之王建議鳳聖悟將莉亞留在「中心」繼續監測觀察，但被鳳聖悟拒絕了。他隻要了一名隨行醫生陪同，小心地抱著莉亞回到了教堂，他們一起居住的家。

——繼續留下也沒有用，莉亞的能力獨立於這世界的規則之外，超出了他們所能理解的範圍，沒人能給出解決的辦法。

所有人都束手無策，隻能等待這位創造了奇跡的聖女自己從沉睡中蘇醒。

因為命令而隻能一直留守在教堂裡的白發侍從反而是從頭至尾最平靜的那個人。

“我與聖女大人性命相連，靈魂綁定，無論她去往哪裡，我都會立刻追隨而去，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澀澤龍彥道。

他感受到了莉亞那一瞬間的死亡，就在他以為又要伴隨著這份失去主人的痛苦一同步入輪回時，靈魂的對面卻突然傳來了一陣微弱的生機。

這些時日，昏睡中的莉亞看似毫無變化，澀澤龍彥卻能感受到那份生機正在逐漸壯大。

他比誰都相信，他的聖女大人終有一日將會醒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數月轉身即逝，一眨眼的時間就到了寒冷的隆冬。

神奈川的冬天氣溫雖低，卻很少會見到皚皚的雪景，鳳聖悟今日晨起時順著窗戶隨意地望去，卻發現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地面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潔白。

今天，教堂迎來了兩位特殊的客人。

“鳳叔叔，莉亞的病還沒有好轉嗎？”

幸村精市戴著手套和厚厚的帽子，鼻尖凍得通紅。他的家距離教堂算不上很近，但還是無論雨雪，每個星期他都雷打不動地和伏黑惠一起來看望因病休學在家的莉亞。

然而半年過去了，他一次都沒有見到過這位小夥伴。

是生了什麼很嚴重，沒法經常探望的病嗎？

幸村精市擔心地想。

而伏黑惠忍不住挫敗地咬住下唇。

他曾認為莉亞的病另有隱情，去求助過咒監委的人，但得到的回答卻是讓他不要探究此事。

他擔心因為自己而泄露出對莉亞不利的消息，所以不敢詢問任何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可他自己卻又什麼都做不到。

莉亞究竟是怎麼了？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他。

鳳聖悟笑了笑，試圖想一些新的話來安慰女兒的同學，但大腦不知為何空空如也，最後隻能繼續說出那句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的話。

“是啊，不過說不定馬上就會好了。”

送走兩個依依不舍的小男孩後，鳳聖悟神情平常地去處理今天領地內的事務。安撫完因為許久沒有見到聖女而面露惶恐的信徒後，他在教堂正殿的聖人畫像下坐了一會兒，起身走到了莉亞沉睡著的房間門口。

他的女兒。

他可愛善良勇敢堅強，無論遇到什麼都不會選擇放棄，永遠堅定地朝著自己的路走下去的莉亞。

他曾以為自己隻要一直站在她的身後，看著莉亞在他鋪好的路筆直地向前就足夠了。

鳳聖悟背著薄薄的門板，肩膀沉甸甸地墜著，將胳膊橫在眼睛上。

深色的達拉裡斯無聲地掩蓋了一切不該出現在王權者身上的表情。

……莉亞啊，回頭看一眼爸爸吧。

……

【叮，您的狀態已從‘極度虛弱’變為‘虛弱’，因收集到多位高級npc的強烈心願，賬號強製鎖定解除，掛機自療模式已關閉】

【歡迎玩家‘莉亞’登入《第二人生》！】

平放在被子上的手指輕輕地顫了顫。

站在門外的鳳聖悟敏銳的聽覺立刻捕捉到了這道極其細微的聲音，他倏地站直，眼睛死死地盯著門板，擔心這與往常每一次他不小心睡著時做過的美夢一般，會在推門的那一刻化為泡影。

不知過了一秒，還是一分鐘，他終於伸手握住把手，輕輕地推開門。

房間正中央的床上，緊閉了長達半年之久的藍色眼眸悄然睜開，正像每一個早起的清晨那樣，帶著些許的迷茫望向他。

“……聖悟？”

【恭喜您將高級npc［灰之王鳳聖悟］好感度提升到最高值，達成羈絆［唯一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