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亞第一反應就是拒絕。

“我們還不是社團的社員, 擅自使用社團的樂器是不是不太好……”

學長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這有什麼，我就是副社長，社團平時也歡迎所有對音樂有興趣的人, 隻要不對樂器本身造成傷害都可以隨意使用。”

這不是把她拒絕的話都堵上了嗎！

莉亞下意識轉頭看向被邀請的另一人, 伏黑惠此刻也恰好向她看了過來。

莉亞於是用眼神暗示兩個人一起婉拒學長的好意。

接收到莉亞熾熱（？）的眼神，伏黑惠綠眸閃過一道疑惑, 隨即恍然大悟。

他面無表情地上前一步, 站到正饒有興致觀察著班杜拉琴的幸村精市旁邊, 回頭用‘你也一起來吧’的神情看向莉亞。

——明顯是把莉亞充滿求助的目光，當成是她不確定他對這個是否感興趣, 所以不好直接答應下來，於是乾脆自己先走一步。

伏黑同學真的是個非常善良的人, 有點讓人不好意思辜負他的好意。

莉亞默默攥拳。

……好吧, 隻是試試而已。

莉亞心裡的抗拒其實遠沒有當眾自我介紹那樣嚴重, 她隻是下意識想回避一切可能會引發矚目或者尷尬的事——不過仔細想想，引人注目的尷尬的事她在進遊戲之後也已經做了不少了orz。

如果是讓她當眾表演的話肯定不行，但隻是嘗試一下新樂器的話……

莉亞悄悄走近幾步。

音樂社的社員們正在清理班杜拉琴上的灰塵。

它的外觀形似魯特琴，而魯特琴在廣義的樂器分類上又與吉他、琵琶等通稱為‘琉特屬’。清理完成後，社員們開始躍躍欲試地挨個嘗試起這把冷門樂器，他們可能不會彈奏班杜拉琴，但大多都會彈吉他，不過稍稍上手之後就發現指法完全不同，隻能勉強彈出幾個順序錯亂的音階。

幸村精市和伏黑惠都在學長熱情的邀請下嘗試了一下，但最後都隻是撥弄了幾下琴弦, 聽到與眾不同的音色後就禮貌地停止了動作。

在他們嘗試的過程中，最初給他們開門的學姐發現了在一旁站著乾等的莉亞，直接搬來了兩個椅子, 招呼莉亞一起坐下休息。

沒坐一會兒，她偷偷看了眼漂亮得不像真人的小學妹，忍不住小聲搭話。

莉亞：“……”

當散發著一陣木頭清香的班杜拉琴被塞到莉亞懷裡的時候，她正絞儘腦汁地應付著學姐層出不窮的問題。

一時之間，莉亞竟然有種得救的感覺。

比起和剛見面的陌生人聊天，還是讓她彈琴吧。

她一邊感歎著，一邊下意識地調整了下拿琴的姿勢。

“咦？”學長眼露驚奇，打量了下莉亞明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動作：“學妹學過怎麼彈班杜拉琴嗎？”

莉亞也一臉懵。

她當然沒學過啊！彆說什麼班杜拉琴了，她連琴弦都沒碰過，剛才是她的身體自己動了！！

“……好像，很久之前學過一點點？”莉亞艱難道，同時開始在心裡狂翻係統面板。

真相隻有一個！！

［音律精通］。

莉亞氣喘籲籲地從技能欄最底層把這個被動技能翻了出來。

作為創建角色是初始隨機到的四個技能之一，它自動裝備，且無法像［赤之王的矚目］這類被動技能一樣，不用的時候隨時取消，所以隨時有觸發的可能。

莉亞甚至懷疑她可能已經不知不覺觸發好幾次［禮儀精通］了。

在她揪出‘罪魁禍首’的間隙裡，學長已經興致勃勃地湊了過來。

“既然如此，鳳同學快彈彈試試！”

——沒錯，他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得知了莉亞的名字。

其他音樂社的社員也聞聲望了過來，幸村精市放下了手中剛剛拿到的社團宣傳冊，伏黑惠微微側過身來，但餘光依舊一直留意著窗戶的方向。

莉亞：突然騎虎難下。

她悄悄咽了下口水，分不清究竟是她現在和其他人一樣亂彈一通，然後表示自己其實隻略懂一點更尷尬，還是她頂著這麼多人期待的目光，靠著係統的外掛流暢地彈奏一曲更尷尬。

係統提示框忽然彈了出來，支線任務003上［聖女的品格］五個大字被加粗放大，橫在她眼前。

“……”

莉亞抬手虛虛地按住琴弦，身體自動擺好了演奏的架勢。

神啊，聖女必須要會彈琴嗎。

莉亞欲哭無淚地想，一邊手指輕撥，奏響了第一個音。

隨後響起的不再是不成調的單獨音階，而是一串完整的旋律，讓這把烏克蘭民族樂器終於展現出它獨特音色的魅力。

如幸村精市從書中看到的介紹那般，空靈優美，仿佛一語未儘，用無聲的樂曲譜出剩下那部分無法言語的感情，讓人不禁沉醉。

在一眾欣賞音樂的人中，一臉愕然的伏黑惠顯得異常格格不入，但此刻沒人發現他的不對勁。

伏黑惠目不轉睛地盯著偏頭撫琴的金發女孩，綠眸中滿是不可思議。

倒映在他瞳孔中的是與周遭普通人全然不同的景色。

隨著女孩每一次撥動琴弦，宛如跳動的音符在音樂中化作實體，紛紛揚揚的金色光點聚集在她的周圍，凝成聲勢浩大的光團在琴房上空四散紛飛。

其中的一小部分灑落在屋中眾人的身上，伏黑惠刻意分辨了一下，落在他和幸村身上的光點似乎微妙地多出一點。

而剩下的，則順著琴房半開的窗戶向外飄去。

那隻吐著長舌，像一團扭曲的爛泥一般擠在窗戶上往裡看的詛咒像是察覺到了危險，開始驚慌失措地蠕動著身體試圖遠離那束光，不斷發出折磨伏黑惠耳膜的尖嘯。

這時，一直旋律平緩，仿佛在向誰訴說著什麼的樂聲忽然激昂了起來。隨之一同改變的還有行動溫吞的光團，它們彼此吸引著凝成一道漫長的金色洪流，向著每一根觸角都在詮釋著驚恐的詛咒席卷而去。

在純淨耀眼金光下，汙濁的暗黑色飛速消融，僅有一位觀眾見證了它的存在與死亡。

伏黑惠的瞳孔微微收縮，眼前發生的異像完全打破了他接觸咒術界以來構建起的常識。

……五條前輩，這就是你千叮萬囑讓他來神奈川保護的人嗎？

-

一窗之隔的琴房內，樂聲緩緩停歇。

莉亞抱著班杜拉琴，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啪啪啪啪！

一開始隻有學長一個人在鼓掌，他的聲音讓其他沉浸在音樂裡的社員們如夢初醒，掌聲漸漸大了起來。

“鳳同學太謙虛，這可不是隻學過一點點能達到的程度！”學長一臉挖到寶了的表情，激動得面色通紅。“請務必告訴我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我從前從未聽過類似風格的譜曲，莫非是鳳同學自己創作的？”

莉亞趕緊澄清。

“是我過去偶然聽到的一首曲子，可能流傳得不太廣，所以知名度不高。”

“原來是這樣！”學長感歎道：“感覺這首曲子好像是專門為班杜拉琴量身定製的，要是換做其他樂器，曲子表達出的思慕之情應該會大打折扣，感謝鳳同學讓我們欣賞到了如此美妙的音樂。”

“是我該謝謝學長讓我使用這把琴。”

莉亞小心地將班杜拉琴遞給學長，遲疑了一下，還是補充道。

“不過，剛才那首曲子表達的或許並不是思慕之情。”

說曾經聽過一次是騙人的，她完全是靠［音律精通］才能撥動琴弦，但或許因為她是演奏者，冥冥中感受得更為真切。

莉亞想了想，小聲道：“沒猜錯的話，作曲人想表達的應該是對故鄉的愛與思念。”

“不是戀曲，而是鄉愁曲才對。”

——

等三人終於從琴房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微微西斜了。

音樂社的人不多，小學就能熟練掌握一門樂器的孩子一般不會來公立學校，所以他們的社員數量一直相當尷尬。

結果沒想到在開學第一天就逮到了三個對音樂有興趣的新生，在莉亞說出那句對曲子表達情感的見解後，本來就已經非常激動的副社長頓時一發不可收拾，炫寶一樣把社團收藏的樂器都一一拿出來展示，還為他們三個合奏了好幾首曲子。

莉亞更是他重點炮轟的對象，一副勢必要讓她加入音樂社的架勢。

中途她暗示讓另外兩名被無辜牽連的同伴同學離開，但他們還是一起和她待到了最後。

“非常抱歉耽誤你們的時間了。”莉亞歉意道。

“不是鳳同學的問題，是我提議來音樂社的，而且也欣賞到了好聽的音樂，算是不虛此行。”幸村精市莞爾一笑，看了看手表：“不過今天有點晚了，參觀其他社團的計劃還是挪到明天吧，伏黑同學覺得呢？”

伏黑惠沉默著點了點頭。

他雖然之前話也不多，但在莉亞演奏完那一曲之後似乎更沉默了些，取而代之的是頻頻望向女孩的背影，綠眸中的神情十分複雜。

幸村精市察覺到了這位新同學的不對勁，但礙於他們也隻是第一天認識，並沒有主動發問。

至於莉亞，她全副身心都用在應付學長身上了，根本沒發現伏黑惠的不對。

達成一致後，三人結伴前往小學校門。

南湘南小學是按照街區劃分接受生源的公立學校，學生基本都住在附近，專程來接孩子放學的家長並不多。

所以當三人剛出教學樓，就立刻看到了校門外一個十分醒目的身影。

莉亞剛準備邁下一步的腳僵在了半空中，忽然很想原地倒退。

然而已經晚了。

“莉亞！”

鳳聖悟滿面笑容地衝她招手，看起來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

與之相反的是莉亞的心情。

她不是跟聖悟說好了不要來接她的嗎！！

莉亞硬著頭皮跟同行的兩人道彆：“……我爸爸來接我了，幸村同學伏黑同學明天見。”

好在這兩位看起來心地善良的同學並沒有露出什麼詫異的表情，而是很自然地跟她說了再見。

莉亞努力邁動著小短腿用最快的速度往校門口衝去，無視了鳳聖悟衝她張開的手臂，扯著他的衣角迅速遠離小學正門。

聖女大人不高興地看向監護人。

“聖悟，不是說好不用來接我的嗎？”

鳳聖悟眼神飄忽，抓住莉亞的小拳頭晃了晃：“莉亞第一天上學，爸爸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家。”

“可是其他同學都是自己走回家的。”

鳳聖悟眼神飄忽得更厲害了。

“但莉亞是全世界最可愛最優秀的小孩，爸爸這是在為莉亞排除所有潛在的危險。”

“……”莉亞簡直無力吐槽。

神奈川也被稱為湘南，南湘南就是神奈川南部的意思，在一個以領地範圍作為名字的小學，她這個灰之王的女兒能遇到危險才有鬼了！

她眨了眨眼睛，主動拉住鳳聖悟的手。

“所以爸爸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送我上學放學上，努力工作來保護莉亞吧。”

莉亞很少撒嬌，一旦撒嬌就效果顯著，一直到兩人回到教堂，鳳聖悟身上都在不停冒著粉色的小花花。

回到房間之後，莉亞頓時渾身一鬆。

“聖女大人。”

換了一身款式不同，但同樣純白執事服的澀澤龍彥主動接過莉亞的書包，頷首微笑道：“今天在學校過得好嗎？”

“……感覺比拯救橫濱還累。”

莉亞有氣無力地答道。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簡直重新喚起了她對學校的恐懼。

莉亞用最後一絲理智維持著儀態，強忍著沒有立刻撲倒在床上，但眼皮還是一點點發沉。

“對了，你今天怎麼沒和聖悟一起去學校接我？”

當在校門口看到鳳聖悟時，莉亞下意識以為澀澤龍彥也來了，打算命令他趕快回去的時候才發現他其實一直待在教堂裡沒有動。

勉強撐著說完這句話，還沒有等到澀澤的回答，莉亞就昏昏沉沉地倚靠在床頭陷入了夢鄉。

白發侍從站在床邊靜靜看了一會兒女孩的睡顏，然後輕輕地將她移到枕頭上，蓋好被子。

“因為我永遠不會做讓你厭煩的事。”

“午安，聖女大人。”

他無聲地關上了門。

——

度過堪稱噩夢的第一天後，正式的校園生活沒有莉亞想象中那麼難熬，反而十分規律。

早起上課，通通一鍵跳過——課間就對著窗外發呆（主要是因為莉亞發現，這樣會大幅度減少有人向她搭話的次數，原因未知）——和新認識的小夥伴們一起吃午飯——重複上午的流程——愉快地放學回家。

沒錯，莉亞和幸村精市，伏黑惠組成了一個午飯小團體。

因為曾經在現實學校生涯中一些不愉快的經曆，莉亞一度十分恐懼每天的午飯時間。

雖然她覺得遊戲裡應該不會喪心病狂到給npc設定‘排擠一個人吃飯的陰角同學’這個設定，但在幸村精市主動來邀請她時，還是迅速答應了下來。

和上次參觀社團的時候一樣，伏黑惠也莫名其妙加入了進來，最後固定成三人小隊。

吃飯的時候必不可免要聊天，於是莉亞知道了幸村精市有一個妹妹，爸爸工作很忙，平常的便當都是他的媽媽給他做的。

順便一提，幸村精市每天帶到學校的都是相當標準的兒童便當。蔬菜肉類米飯均勻分布，胡蘿卜用模具按成小花，香腸被切成一個個可愛的小章魚，米飯團成飯團放上切好造型的海苔，做成熊貓頭的形狀。

伏黑惠的便當則是完全的樸實派。

飯盒被簡單分成三部分，嚴絲合縫地塞滿了米飯和菜，雖然沒有很精細，但能吃得很飽，據本人評價味道也不錯。

聽說是從爸爸工作單位的食堂打的飯。

至於伏黑惠的爸爸……

“打黑工被抓了，目前正在勞動改造中。”黑發男孩面無表情道。

莉亞和幸村精市的筷子同時一頓。

伏黑惠看出了兩個小夥伴的尷尬，主動道：“你們不用安慰我，不是被抓進監獄裡的那種，隻是因為他黑工打得太多交不出罰款，所以需要無償工作四十年，算是在做義工吧。”

他像是在說彆人的事情那樣，語氣沒什麼起伏，好像很討厭他的爸爸。

伏黑甚爾也確實不是一個好父親。

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伏黑惠還太小了，才剛出生不久，根本不記事，但等長大了一點之後，他還是向咒監委當初派去負責這件事的人詢問了具體的細節。

當初他那不靠譜的老爹離開原本的家族後，靠著許多善良阿姨們的接濟，以及接黑活賺快錢謀生，直到遇到他的媽媽之後決定金盆洗手，斷掉了之前所有聯係開始當家庭主夫。

不幸的是，媽媽在生下他不久之後就病倒了。

家裡沒了經濟來源，錢像無底洞一樣填進媽媽的身體裡，卻依舊沒有好轉。

頹廢的伏黑甚爾把妻子和小小的伏黑惠一起打包送進了醫院，隨後就人間蒸發了，隻有治療的費用還在源源不斷地打到醫院的賬上。

如果不是因為媽媽還頑強地活著，伏黑惠恐怕就要被當作被遺棄的孩子送去福利機構了。

就這樣，伏黑惠在消毒水和偶爾清醒的媽媽的陪伴下努力長到了兩歲時，病房裡突然來了一個戴著兔子面具的陌生人。

兔子叔叔用一個奇奇怪怪的儀器在伏黑惠身上掃了一下，然後告訴他，他的爸爸伏黑甚爾因為涉嫌違反咒術安全管理條例、非.法.販.賣咒物、無證除咒等等被數罪並罰，考慮到他的身份特殊，現在已被送到特殊機構進行勞動改造。

說完，兔子叔叔看著一臉迷茫的伏黑惠，放輕聲音。

“伏黑惠小朋友，經檢測你擁有咒術師的潛質，根據咒監委對未成年特殊能力者設置的幫扶政策，我們將無償提供你母親的治療費用。但因為你的兩位監護人目前都無法儘到應儘的義務，所以，你願意暫時前往另一個地方開始新生活嗎？”

小小的伏黑惠咬著嘴唇，慢慢地點了點頭。

他被送進了一所學校，兔子叔叔還有很多大哥哥大姐姐都會陪他一起玩，媽媽也在治療中一點點好起來。

直到伏黑惠五歲，也就是去年，他才知道伏黑甚爾勞動改造的地方就是他所在的東京咒術高專，但因為他有將孩子丟到醫院的前科，所以一直禁止他接近伏黑惠。

五條悟聽說了整件事之後，笑得狂拍膝蓋。

“所以這就是不關心形勢政策的下場，還以為咒術界還和他剛離開禪院那時候一樣，亂得還不如街邊的一灘爛泥嗎？”

“天與咒縛，時代變了啊。”他意味深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