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後悔(1 / 1)

和親草原之後 粟粟很酥 10122 字 6個月前

咬著牙,強忍著背後的疼痛,司露緩緩吐息,一字一頓清晰道:“呼延海莫,你我本就勢不兩立。”

她微仰下頜,皓白纖盈的雪頸幾乎一折就斷,目光卻冷厲,有種凜凜不可侵犯的倨傲,好似開在逆境裡的花,明明是那樣孱弱,卻還是倔強地生長著、綻放著。

呼延海莫沉聲恐嚇:“你就不怕連累全宮上下為你送命?”

司露挽唇,微微一笑,眼底冷得讓人心驚,她猛然拔下發間的簪子。

毫不猶豫對準了纖柔的脖頸,“那就先在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呼延海莫被她氣著,一把從她手中奪下簪子,狠狠擲在地上。

“癡心妄想。”

司露倚靠在廊柱上,失了簪子,黑發隨著如水傾瀉下來,眼神卻如燦燦烏玉,堅定冷毅。

“呼延海莫,我在此立誓,你若敢動他們一人,我絕不獨活。”

她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來威脅他。

呼延海莫知道她是鐵了心的,說得出也做得到,她方才毫不避忌隱衛的存在,敢對著女王大放厥詞,其實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其實將她逼成這樣,並非出自他本願,呼延海莫常常覺得,傷她一分就像傷己十分,此刻看著她抱著必死之心,毅然決絕的模樣,心臟更是一下一下的抽疼。

他終於還是軟下去了,“你不過就是仗著我喜歡你,不敢動你。”

司露橫眉冷對,“我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呼延海莫話鋒一轉,試圖從另一方面撬動她的心誌。

“你覺得,我方才為什麼會這麼放心你與女王見面?”

司露隱隱感覺到不對勁,“你什麼意思?”

呼延海莫不緊不慢道:“其實你今日有沒有同女王說真相,對我來說,都無乾緊要。”

呼延海莫神情認真,瞳孔深邃看著她,半點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司露的手不自覺開始微微顫抖,“你究竟想說什麼?”

見她臉色大變,呼延海莫眼神微動,似有不忍,但他實在是不想跟她再這麼毫無意義地鬥下去了。

做了一番內心掙紮後,他還是選擇將殘忍的真相吐露。

“你以為李景宴不知道這一切嗎?或許,他早就知道真相了,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

聽聞此言,幾乎是不受控製的,司露後背開始不斷沁出冷汗,小臉也變得煞白無比。

呼延海莫繼續說著殺人誅心的話。

“因為即便他知道了真相,又能怎麼樣呢?他早已沒辦法掌控如今整個大夏的局面了。”

“這些年他為了得到朝臣支持,登上皇位,在顧臨的慫恿下,促成安崎等藩將坐大,他自己種下的因,最終也要承受這個果,大夏的國運,就快到頭了。”

司露面色慘白,唇角顫抖,卻終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原來,中原朝堂的一舉一動,呼延海莫早已洞若觀火、

了如指掌。

他繼而道:“如今顧臨一倒,與他休戚相關的藩將人人自危,而新上台的楊仲又是何人?他與安崎這些邊將們水火不容,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所以在自身都難保的情況下,你覺得安崎他們會怎麼做?”

看著她眼神一點點晦暗,變作枯寂,又見那蒼白到毫無血絲的面龐,呼延海莫眼中生出了疼惜,耐下性子語重心長對她說道:

“司露,不管有沒有北戎的參與,中原都是要大亂的,你明白嗎?”

那一刻,像是有一隻手,撅住了她的心臟,讓她難以喘息,渾身上下就像是脫了力,連咬緊的牙關都在打顫。

她內心沒有辦法不去承認,呼延海莫說得沒錯,始作俑者的確不是他,局面早已定下,若說他做了什麼,那無外乎是在其中推波助瀾而已,有沒有他的參與,結局都不會更改。

闔上眼睛,一行清淚不自覺地滑落。

累了,她真的好累。

因果早已注定。而她所做的,掙紮鬥爭所為的一切,就是個可笑的笑話。

呼延海莫的話,無異於一把銳利的尖刀,直戳人的心臟,叫人痛不欲生,揭開那道血淋淋的傷口,便是真相,是赤.裸裸的現實。

而她,就算內心再無法相信,不肯承認,也尋不到沒有半點反駁的理由。

這一刻,司露終於感覺到,原來言語也是可以殺人的。

天旋地轉的感覺朝她襲來,司露隻覺眼前一黑,整個人頭重腳輕,這些日子以來所有支撐著她走下去的力量,全部被抽了個乾淨。

整個人不受控製地往前栽倒下去。

“司露,司露!”

呼延海莫面露焦色,將司露扶在懷中時,人兒已經沒了意識。

他火急火燎將人一把打橫抱起來,也等不及派人去叫巫醫來了,提步便直奔宮內醫所而去。

醫所內,巫醫看著北戎王懷抱王後匆匆而來,趕緊上前恭迎。

“王後突然暈倒了,快來幫忙診治。”

呼延海莫看都沒看他一眼,急匆匆徑直往裡走,將人小心翼翼放到榻上,命他過來看診。

巫醫診完脈象,眉頭深鎖。

“王後這是氣血儘虧,虛弱之證,需要好好調理,切不可再憂思、煩悶,心情鬱結。”

巫醫之前便給過他這樣的說辭,隻是食補了那麼久,卻半點變好的征兆都看不到。

呼延海莫不禁有些耐不住氣,“那今日為何會突然暈倒?”

巫醫支支吾吾,試探著道:“不知王後可有……受了什麼刺激?”

呼延海莫不可置否,“確實受了點刺激。”

“那就對了。”巫醫循循道:“王後本就身體虧空得厲害,受了刺激後,更是氣急攻心,精神崩潰,所以才會導致暈厥。”

呼延海莫急了,連忙道:“那還不快想辦法醫治!”

巫醫有些為難,欲言又止道:“王後這體虛的症狀自可以用

藥補來調和,隻是這暈厥昏迷事發突然,是心病,恐怕藥石難以起效啊!”

呼延海莫的臉色當即沉了下來。“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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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醫察言觀色,感受到壓力,但還是不得不道明實情。

“藥石隻是輔助,能不能醒過來,最終隻有靠她自己的意誌啊……”

呼延海莫嗓音都冷下來了,渾身的氣場壓抑得駭人。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她不願醒來,就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巫醫被他的冰冷的眼神所攝,嚇得跪倒在地上,“可汗要這麼說的話,也可以。”

“庸醫!”

“要是救不醒王後,我要你們整個醫所陪葬!”

呼延海莫焦心似火,重重一腳踹翻了屋內熏點草藥的銅鼎,銅鼎歪倒下去,草木灰落滿一地,揚起陣陣塵煙,鏤空雕花的鼎蓋咚的一聲巨響,砸在地上,咕嚕咕嚕轉了幾圈才停下來。

巫醫從未見過王這般盛怒,嚇得幾乎尿了褲子,跪在地上不住求饒。

“是、是,可汗饒命,可汗饒命,我這就去配藥。”

“滾——”

巫醫走後,呼延海莫坐在床邊守候著司露,滿心自責下,眼尾都微微泛起了一片紅。

躺在榻上昏迷的少女沉靜無聲,長睫緊緊閉合著,就像是恬然睡去了,連呼吸都是微弱的,她穿著素錦霓裙,渾身上下都是柔和的色彩,燈火下,她的雪膚泛著淡淡的玉輝,纖盈得好似一塊一碰就碎的琉璃。

這麼美好的一塊琉璃,他本該捧在手心好好愛護,怎麼舍得將她弄碎呢?

呼延海莫後悔不迭。

他本想著長痛不如短痛,才會將那些對她而言血淋淋的真相,毫無保留地揭露。

他明明知道這些真相可能會讓她承受不了,但他還是自私的去做了。

因為他不想讓她再恨自己,不想再和她弄得勢不兩立,兩敗俱傷。

可這份私心,卻將她變成這樣。

他將她素潔的手攥入掌心,緊緊包裹,連指尖都在顫抖。

她的手格外涼,無論如何都捂不熱。

這一刻,呼延海莫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

他實在是害怕,會就此失去她。

燭火煌煌,將少女安然沉睡的樣子映照得格外動人,床頭,呼延海莫一瞬不瞬地守候著她,燭火將他的身影拉長,落在白玉絹紗屏風之上,靜若寒山。

就這樣,帶著自責、悔恨、憐惜、心痛,呼延海莫在司露的床邊守了整整一夜。

這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最終都歸為一念。

原來在他心裡,早已將她視作不能失去的存在。

眼下對他而言,沒什麼比能讓她醒來更要緊的事。

隻要她能醒來,哪怕讓他拋舍一切,他也會情願的。

司露陷入了黑暗裡。

仿佛有一處深不見底的淵海,在拉著她不斷地往下沉,往下沉……

明一點點被剝奪,最後隻剩下無儘的黑暗。

這世間,好似沒什麼,值得她再留戀了。

呼吸越來越微弱……

父兄入獄、長公主薨逝、李景宴離去的背影、太監暗中欺辱、被迫和親草原、在北戎步步驚心、受儘折辱……

這些年的遭際像是走馬燈一般,在眼前一幕幕回放著。

不得不說,對她而言,活著實在是太累了,她想放棄了。

所以她沒有半點掙紮,任憑淵海將自己一點點淹沒,拖向沒有儘頭的深淵。

或許放下一切,她就能獲得解脫。

但也是在此時。

耳畔突如其來傳來許許多多的聲音。

那些冰涼枯槁的畫面扭轉,開始變得有了色彩。

父親站在杏柳下,慈祥的笑著,朝她招手,“露露,來,為父帶你去騎馬。”

兄長紅袍錦帶走過來,廁帽風流。

“騎馬有什麼勁,走,露露,今日城中新開了一家酒肆,我帶你去吃。”

長公主慈愛地輕撫她肩頭,無儘溫柔。“露露,本宮早已把你視作我的孩子,你不要怕,本宮定會幫你們司家平冤昭雪的。”

女王滿含親切地朝她走來,執手承諾道:“我會努力的,隻要西域足夠強大了,我就能永永遠遠保護你。”

*

司露昏迷了整整三日。

呼延海莫也整整守了她三日。

女王和佛子知道這件事,也是憂心不已,為了陪著司露,延緩了回西域的日程。

司露醒來的時候,床邊是面容憔悴的呼延海莫,他不眠不休了三日,眼底鴉青深重,但在發現她蘇醒的那刻,眸中立時迸發出了光亮。

“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有些不敢置信,用溫暖的雙手籠住她的柔夷,牢牢不放。

“你終於醒了。”

歇在圈椅中的女王和佛子,也被這番動靜弄醒,睜開眼睛,直奔她的床邊而來。

女王眼神閃爍著淚光,“司露,你當真是嚇壞我了。”

司露面無血色,唇角泛白,氣虛體弱說不出話來,隻能勉力勾出一個笑,讓她放心,眼中有珠淚滑落。

女王見她如此憔悴,鼻尖一酸,淚水奪眶而出,“你放心,我已經警告過北戎王了。往後若是他再敢欺負你,我無論如何都會將你帶到西域去,讓他後悔莫及。”

雖然知道女王是為她出氣所言,當不得真,但司露還是感動至極,心間一片暖。

巫醫走近前來替她看診,診完脈後笑逐顏開,“恭喜可汗,可敦脈象雖弱,但已經平穩,沒有性命之憂了。”

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女王又和司露寒暄了好一陣才離開,佛子亦跟著女王離開?

而後,碩大的房間內,便隻剩下呼延海莫和司露兩人。

呼延海莫端來湯藥給她服用,他小心翼翼,動作輕柔地送到她嘴邊。

三日內,他痛定思痛,做下決定。

哪怕司露的心冷得像一塊堅冰,他也要將這顆心捂熱。

她從前吃過苦太多了,值得他用餘生來彌補。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大病初醒的司露也看開了許多,不再那麼倔強彆扭,一意孤行。

她知道呼延海莫並非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後,對他的恨,也就沒有這麼強烈了。

隻是民族存亡感這塊大石,卻始終壓在心頭、揮之不去,所以她一直提不起精神,但偏偏又做不了什麼,隻能看著曆史的車轍一點點碾過去,無能為力。

唯一能做的,就是期盼著災難慢點將臨、最好不要降臨,這種感覺,著實叫人身心壓抑。

見她整日神情不濟、懨懨不樂,呼延海莫也是操碎了心。

想著從前帶她出門放鬆,能讓她心情好些,便常常帶著她出宮遊玩。

他帶著她在集市遊走,買各種新奇好玩的東西,帶著她在草原散步,觀山看瀑,或是在夜間的深林裡,帶著她觀星星、看月亮、捉螢火蟲,與雪狼親密接觸。

司露並非草木,焉能不知呼延海莫對她的心意,隻是從前被傷怕了,她早已將一顆心封閉了起來。

若說要讓一個人走入心裡,那無疑比登天還難。

而呼延海莫對她的好卻與日俱增,耐心更是達到了極致,以致有一日她甚至忍不住問他:

“呼延海莫,若是讓你為了我,放棄你的江山、你的野心,你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