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器的結果顯示,溫蠻依舊是人類。
畢竟他的外表,就是一個完全的人類。倒是神經元檢測設備檢測出溫蠻的神經元活躍程度比一般人要高,可是也遠達不到異種的閾值。
在神經元活躍度上,異種與人類往往有十幾倍到百倍的差值,界限分明,而溫蠻這種略高於人類普遍值的情況,雖然具有迷惑性,但人類中說不定也有少個彆的特例。
這個結果,在某種程度上不知道是讓人放心,還是更不放心了。
但對於溫蠻來說,這個結果卻夠了:並非結果本身是否暗合他的期待,而是他需要一個起碼明確的結果。一個可視化的數據,讓他不再毫無頭緒。
他想了想,還主動和司戎表示。
“反正我們家也不差再多一個異種。”
司戎表示投降:“蠻蠻,你彆調侃我了。”
要知道,司戎之前因為阿戈斯的身份有多狼狽,內心幾度掙紮,現在回過頭看,都覺得恍若隔世。
溫蠻說:“我沒調侃你。”
“說句不那麼恰當的話,在我成為異種研究員後,遇到異種的概率都比這輩子遇到一個真正合適的愛人要高得多。而在覺得你有可能是異種後,我認真地想了下,究竟是不能接受我的愛人是一隻異種,還是更不能接受我需要換一個愛人。”
“我確認了我是後者。”
“如果我是人類,那就是維持現狀,未來是什麼樣的,早在我們的設想中了;如果我是異種……雖然之前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我想,最重要的部分無非就是我們能陪伴彼此一生的時間比起從前變得長了,或者短了。”
溫蠻想,阿戈斯大概沒有挑剔伴侶種族的習慣。
祂們從來都是為伴侶變成什麼種族。
溫蠻上前,抱住司戎寬闊的肩,有點費勁,他們除了一定的身高差,最主要還在體型差,但溫蠻還是要拍一拍司戎的脊背,像撫順一隻大型動物的皮毛,為他梳開那些虯團的心結。
“我知道,你是怕我在焦慮、在害怕。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你對於我來說更好,我的阿戈斯。”
阿戈斯絕不止一個。
但在此之前加上限定詞,就完全不一樣了。
阿戈斯將變得獨一無二。
愛人也是同理。
千千萬萬個愛人,隻有自己的愛人,才賦予愛獨特的意義。
……
對於海倫的實驗繼續著。
海倫眼下的飼養者——那位叫做“黃鈺”的女研究員,她是X小組研究的一部分,卻不能說是X小組成員的一份子:因為她也屬於研究的對象。
海倫由她照顧,由她引導,她影響海倫的同時,也必須以最真實的狀態接受海倫對她可能產生的影響,所以她沒有戴護目鏡。
而海倫會誘捕人類,使人類鐘情喜愛自己,這是目前已經確定的。
“沒關係。”黃鈺微笑道,“他很好,實際上
,他根本不像一個異種,和海倫相處的每一分秒都讓我很愉快。”
坐在攝像機前的她這樣回答,被這樣記錄。
漆黑的鏡頭後,一群和她穿著相同製服的同事注視著她。有的人負責詢問,引導話題走向;有的人負責記錄,不時低頭抬頭;有的人還可以隻對攝像機的開關負責。
大家都有攤派的活,唯獨不需要對黃鈺的安危負責。
攝像機的取景框裡,有女研究員,還有更遠處玻璃實驗屋裡的海倫。海倫看向這邊,但小小的取景框裡,並不能知道它究竟在看什麼。
結束後,方靈瑩抱著雙臂小聲地嘟囔了一句:“真滲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可能因為正式進入了研究狀態,也可能是特質護目鏡的作用生效,X小組的六名研究員並不像一開始初看資料時那樣對海倫有那樣明顯的情緒波動,並且進而產生愛憐。也許彆人還有,但溫蠻無法猜測彆人的思想,隻知道身邊正在說這句話的方靈瑩是絕對沒有。
溫蠻明白她的意思:黃鈺現在不就正作為實驗研究的“耗材”麼?可怕的是,海倫似乎讓她心甘情願,無知無覺地認為如此的奉獻理所當然。
而他們這些人,幾乎是在看著她被這個實驗吞噬。
他們這邊結束了工作,溫蠻默然地收拾著數據,在他獨自穿過實驗區時,竟然意外地聽到了方柊星和林主任之間的談話。
兩人站在過道,而方柊星的表情有些嚴肅。
“林主任,黃鈺研究員這兩天的狀態更糟糕了,我建議終止她和異種的進一步接觸。”
林主任可有可無地點頭,他似乎是讚同的,但半晌後,林主任卻又說了與之截然相反的話。
“都說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這道理是對的……不過方博士,這會到底是該一個雞蛋承擔風險,還是一群雞蛋承擔風險?”
溫蠻的角度不能看到林主任的表情,但他看到了方柊星的,在這番話後,方柊星的臉色較之前更為冷凝。
但林主任大概混不在乎。
“在之前我們剛開始接觸海倫的時候,參與的研究員數量說少也不少了,是海倫挑中了黃鈺。一堆大男人中,它就是對女性態度更溫和,也更親近。所以,它是有偏好的。”
“如果現在終止黃鈺和海倫的接觸,那起碼也需要一個女研究員頂上,誰?方博士,你願意你妹妹方靈瑩成為候選者,並可能被選中嗎。”
大概是方柊星的表情很不好看,林主任鬆軟了態度。
“抱歉,我的話或許不中聽,但事實就是這樣。情況已經如此,維持現狀,已經是目前的最優解了,謝謝你的建議方博士。”
方柊星直挺挺地站在那,隻推了推眼鏡——工作中的方柊星似乎有戴眼鏡的習慣,這幾天溫蠻見到的方柊星都是這一打扮。
接下來的時間他沒有再說話了,似乎終止了對於黃鈺研究員的權利的爭取。
溫蠻本來懷疑方柊星,但從他此刻聽到的對話來看,方柊星似乎偏向人類的
利益,並對叫作“海倫”的異種毫無偏袒。
忽然,方柊星看了過來,他發現了——他意識到自己和林主任的對話被第三人聽到,還是溫蠻。
他的眼神很利,既是犀利,也是鋒利,溫蠻自然無可避免地產生身心雙方面的防禦姿態。溫蠻直挺挺地站著,從外表上看,沒有一絲回避和閃躲,隻不過也沒說話。
林主任隨之轉過身來,見到溫蠻,他倒是有些不太想這些對話再節外生枝,就幾句話想把溫蠻支開。
“溫蠻,你去通知下,我們等會開個短會。實驗的下一階段要提上日程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好的。”
溫蠻怎麼會聽不出來,但他隻是應,然後乾脆利落地走開。
原先他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從研究所離開,但此刻,他卻真正下了決心,他想要和這個地方徹底斷絕關係。
而隨後的短會上,兩位主任宣布了下一階段的實驗計劃。
“對海倫進行血檢。”
之前IAIT對海倫的實驗其實還在初始階段,大概是因為海倫的外表,IAIT認為需要花時間和海倫建立穩固的親密關係。但是他們還是太小看海倫的誘惑力,海倫不僅誘惑著人類的愛,還誘惑著研究的欲望。
對於研究員來說,研究就是他們的命,他們眼睜睜看著海倫在對它挑中的飼養者微笑,就像看著大棒上吊著的胡蘿卜,近在咫尺,根本沒有辦法再忍耐了。
人類想要研究海倫。
研究,就是一種占有異種的方式。
有人屏住呼吸,也有人禁不住誘惑地問:“就現在?”
“不是,等明天。”
竟然有人在小聲歎氣。
溫蠻不知道是誰,但他覺得那聲歎息讓他不寒而栗,比起今天他在走廊上被方柊星發現時所受到的目光更來得具有恐怖感。
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舒服感受從身上擴散蔓延開來,溫蠻隻能直觀地形容成身體發冷、發僵。他忍不住把手插進了口袋,肩膀也微微有些內扣,整個人陷在椅子裡有些蜷縮,仿佛在初夏的冷氣實驗室裡感受到了不合適的冷。
沒人說話了。
過了會,有人忍不住抱怨熱,解開了研究服領口的紐扣,並開始手掌做扇風狀。本來重要的短會因為人心躁動,沒了一開始的氣氛,索性工作已經布置到位了,兩位主任就宣布了散會。
溫蠻是後頭走的,彆人離開的時候,他甚至還沒有從座位中起身。
在有心留意後,溫蠻這次又察覺到了他自己身上的古怪:剛才其實可以理解成他對於實驗的負面乃至人性的負面的反感,但溫蠻覺得自己不是。那些都屬於社會性的,理智的,而他剛才的抵觸更多來自於天生,來自於生理。
第一次,他抗拒做實驗。
溫蠻甚至產生過今天就辭職的念頭,但現實裡他卻還需要靠著椅子,成為了陷在椅子裡起不來的人。
他的面前出現了一隻手。
修長且帶有一點骨感
,它和它的主人一同表示主動的友好。
“溫蠻,你生病了麼,看起來不太舒服。”
方柊星問,如果溫蠻回應是,他似乎還會進一步地給予幫助,比如把溫蠻從椅子裡扶起來。
溫蠻卻直接避開了那隻手。動作間沒有一絲顧忌,椅子被帶得劃出刺耳的滋啦聲。
方柊星微愣,使他微愣的不僅是溫蠻的舉動,還有溫蠻的眼神:那種帶著刺一般的警惕,隻要方柊星再越界,溫蠻說不定就有玉石俱焚的行為。
“不用。”
溫蠻快速地說完,就徑直離開。
方柊星看著溫蠻飛快遠去的背影,默然地走到牆壁旁,把空調溫度重新調冷。而他口袋裡那個便攜式的空調遙控器,也被他掏出來,扔回了會議桌。
……
溫蠻把自己情緒不好的時候統稱為“生病”,他一直以來正視自己的“病”,並且始終在積極治療。
目前他已經有了最為有效的“藥物”——在司戎走進他的生活、彼此成為伴侶後。
好的愛人會給予充分的安全感,溫蠻已經很久沒有突然情緒劇烈起伏的情況了,但是今天,他莫名產生了應激。
以前溫蠻想要回家,現在他迫切地想見到司戎。
而溫蠻又立刻想到,司戎那顆被做成項鏈的繭晶,在司戎那些已經做過弊的生物識彆設備下,每天都悄無聲息地陪伴著自己。
以往它太沒有存在感了,但現在它就變得無比重要。
溫蠻不僅要貼實地戴著它,最好還要親眼看到它、摸一摸它,得到與見司戎本人相比聊勝於無的安撫。
他得找一個沒有監控的方便地方,把繭晶從衣服裡掏出來,看一看,摸一摸……溫蠻走得飛快,與此同時,繭晶也隨之發熱,顯然是在回應。
同事、異種……這些路過的,擦肩的,溫蠻視若無人,他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
但是呢,
他不知道,他得到了所有的目光。
所有的腦袋,所有的眼睛,就像追隨著光源一樣,隨著溫蠻移動。
“砰——”
一隻異種撞在了透明玻璃牆上,不小的體積發出沉悶的聲響。
溫蠻第一時間轉過頭來,所有的目光就在他轉身的刹那,和他捉迷藏一樣,全都低了下去。
不要打擾……
不可以被發現。
竊竊的,
竊聲的是不約而同的恍惚的念頭。
不可以被討厭。!
若桃李不言向你推薦他的其他作品:
:,
:,
希望你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