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戎說到做到。
他展露貪婪,要求溫蠻也展現誠意:倘若他更喜歡人類模樣的“司戎”,就應該付出更大的愛意。
不僅愛要更多,而且不能與之前的混為一談。仿佛溫蠻做不到,他就會把人類的外表迅速收回去,可明明他是借著偽裝的皮囊,才在最初有了接近與追求的機會。顛倒黑白、誘哄蒙騙……現在的阿戈斯祂壞透了。
而溫蠻到底是慣著他,還是此刻有些昏然,最後竟然聽從地做了。
人類有人類的方式。溫蠻一直是人類,而當司戎擬化出人形時,他也全部依照人類的方式來。
可是前面那麼多天,溫蠻已經習慣了異種的無孔不入和狂風暴雨,現在紳士的徐徐穩進從容不迫,對他來說並不是放鬆和解脫,反而成為了一種無法言表的折磨。何況司戎還要求他更主動熱情。
溫蠻在最上方,司戎扶著他,溫柔地鼓勵著他。他們的身下還有一層柔軟的“白毯子”,它沒過兩人的腿,也遮住了山堆一般的繭晶,偶爾隨著溫蠻自由地曳晃著。
可是光靠溫蠻自己完全不夠。
溫柔也因此成為一件壞事,一點點地嵌進血肉中,帶來無法解的癢。溫蠻隻得停下來,雙手顫顫地撐在司戎的肩膀上,濕漉漉的眼光搖曳地落在司戎身上。
“你難道不幫我嗎?”
他問。
司戎聽得心都要爆炸了。
他馬上就倒戈,成為溫蠻的得力助手,不,應該說幫凶。隻有幫凶,才會無原則地擁護、支持與溺愛。溫蠻就在司戎的幫助下,迎來了一場堪稱滅頂瘋狂的洗禮。而一開始為了驗證溫蠻更愛“誰”的初衷,早就被拋得一乾二淨。
司戎不是真的人類,祂的擬態隻是一種偽裝,本質上還是阿戈斯那漆黑的本體。所以司戎不可能做到什麼都和真正的人類完全一致,就比如祂釋放的物質。
當司戎以人類的外表做出非人的行為時,怪誕感比他是阿戈斯的模樣時還要強烈。
大量不是液體、但又比觸肢要柔軟有彈勁的“小觸肢”朝著溫暖狹窄的巢穴突進,爭先恐後地想要在這裡占據底盤,扒住每一塊溫暖的巢穴內壁。這太荒唐了……!也太超出人類的承受了!這樣的人形紳士,和異種怪物又有什麼分彆?甚至比異種怪物的時候還要更過分!
溫蠻修剪得光滑平整的指甲直接在司戎肩頭撓出紅痕。
不過,溫蠻現在就是看到了,也不會心軟後悔了。誰知道阿戈斯擬態出來的人形,表面像模像樣,實際上是不是什麼鋼鐵鋼板,誰的手指甲有能耐在鋼板上劃一道痕跡呢。
溫蠻忿忿地喃喃:“你之前是不是在騙我……!”
這句話需要搭配現在溫蠻在接受的這些怪誕物來理解。溫蠻覺得那時候的司戎,一定是提前做過功課才懂得偽裝,否則溫蠻就算想假裝不知,在突然接受這樣的怪東西後也會一下子破防崩潰的。本來還需要強行忽略愛人一些奇怪的表現,現在對比之後溫蠻覺得
之前那些都太“正常”了,起碼沒有這麼外露的非人部分!
司戎饜足地攬著溫蠻,輕快笑道:“因為之前我不知道會不會嚇到你……”
在惶恐的時候,很多蠢事都做得出來,而且還做得瞻前顧後,醜態百出。不過司戎並不感到難堪,關於溫蠻的每一件事、每一個回憶,對於祂來說都是彆樣的,特殊的。阿戈斯沒有讓時間倒退與延長的能力,而愛人的生命又決定了祂們的生命,所以阿戈斯必須儘力地記住和愛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不管是好是壞。
“而現在我明白,我是被蠻蠻你愛著的。”
他得到了一個最好的答案。並且能夠在築巢期期間獲悉,實在是更為幸運的事情。
司戎看著已經軟癱在他懷裡的溫蠻。
“我已經感受到蠻蠻對這一個‘我’的偏愛了。”
隨著巢穴內壁的升溫,貼挨著的“小觸須”逐漸融化,化成澄清的水流,其後慢慢地,從逼仄的洞穴縫隙中潺潺流出。
司戎低頭看著,詠歎道。
“真漂亮。”
……
溫蠻很少生氣,特彆是從來沒有對著司戎生氣。
但這次他是真發脾氣了。
可見阿戈斯也有很壞的一面。
……
當睜眼看到家裡臥室的布置時,溫蠻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第一次築巢期,溫蠻的體驗感太強,以至於感受大於觀察,沒有辦法得出一些可供下次築巢期研究參考的數據。不過現在,溫蠻由衷地希望,每次築巢的周期最好間隔久一點。
隨著司戎築巢期的結束,一切也要逐漸回歸正軌。
首先是案子的後續。據司戎當時築巢期的說法,他是等到規定期限、經警方同意才離開的,現在溫蠻能夠聯係外界了,才從何秘書那裡知道,那時候何秘書去接人,刑偵的盧隊長特意喊了邵莊陪同,見到何景的時候頗為不好意思和內疚——他們以為司戎在這些天的拘留生活中大受刺激,整個人都頹廢了。具體表現為遲鈍、恍惚、愛答不理,對任何人和事物都缺乏關注與興趣。
而當兩位警察看到隻有何景按時來接人、身為伴侶的溫蠻卻沒有到時,恐怕已經覺得這個事情徹底影響到他們雙方的感情了。
當然,這也不代表司戎在整個事件中被認為完全沒有過錯,先前他濫用私人手段懲戒六位男性跟蹤者的行為的確是違法的,隻是他已被證實和殺人案無關。
何秘書的掃尾工作做得非常到位,被智腦買通作為劊子手的行凶者落網,他之前從事過一些不合法的行當,因此他也有能力實施把死者折疊塞進垃圾桶裡的作案手法。但他說這個手法,是他的買家強烈要求的。
至於那位“買家”,刑偵那邊大概是很難再往下查了。
智腦已經被它的主人強製回收,它的下場甚至不得而知。何秘書始終嘗試追蹤出一些蛛絲馬跡,為此還把那天街道上所有的攝像頭監控都移花接木地換了,拿回公司裡挨個研
究,但人工智能的領域,即使是捕獵者繆一也束手無策。
不過他們最初的目的——為司戎洗脫嫌疑——起碼達到了。
其次就是隨著司戎阿戈斯的身份徹底坦白,幾個人之間總算可以開誠布公地聊一聊了。
休菈圓溜溜的眼睛裡隱含興奮,他:“我們在開會麼!秘密決議會……”
何景微笑地給了他一個眼刀:少說兩句吧。說得越多,大老板就知道他們早就和溫蠻沆瀣一氣了,溫蠻是絕對不會有什麼事,他們可就不好說了。
要從守財奴這再把獎金摳回去,和直接挖他的心沒差彆。
休菈理解不了這麼豐富的內涵,但是他起碼看懂了閉嘴的信號。雖然心裡又訕訕納悶究竟哪句沒說對,但他看到了大老板微妙的臉色後,很識時務地閉緊嘴巴了。
他不像何秘書那麼在乎錢,隻要能吃飽,就什麼都不愁,所以不要把他的義骸殼子沒收就行。
司戎看著兩個異種同類,深感歎息:有時候同時擁有太聰明的下屬和太愚蠢的下屬,是一件有點危險的事。太聰明的,心眼子多,妥妥的精致利己主義;太蠢的,指哪打哪,一點不想,被賣乾淨了還不知道。
總之,司戎不太想承認是他自己的問題——
隻要想到,他最大的秘密,成為了溫蠻和這兩個家夥心照不宣達成的默契,司戎就有點嘔血。
溫蠻接過休菈的話茬:“我還是想查下去。”
他說。
“即使人工智能可以抹除一切互聯網的痕跡,但它本身就是一種痕跡。”
“我相信,它不是憑空誕生的,它背後的主人負責研發它,或者起碼要購買它,有這樣能力的人並不多。”
溫蠻同時想起他之前一直試圖從研究所內部搜查:因為那些寄到他家門的玫瑰和手寫信透露出來對方對於研究所的研究有所了解,讓溫蠻懷疑送花的人是研究所的同事。
現在送花這一行為,又直接和智腦掛鉤。整個事件越來越撲朔迷離,但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信息浮出水面。
潛在暗處的送花人,他的行為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求愛騷擾,而有著更危險的意味。哪怕這一次是智腦主動指派人類犯案,但這個智腦是有人操控的,真相事實究竟是什麼樣的,還不能夠輕易地下結論。
“倘若有人操控這個人工智能,他會不會通過智腦,知道你們幾個的身份?”
溫蠻也很擔心這點。
“有這樣的可能。”
司戎也沒有隱瞞,一味地唱好。
但他表示他們也不是毫無保障。
“這些義骸,是完全與人類一致的,甚至可以通過神經元的監測。隻要何景休菈躲在這個殼子裡,沒有暴露他們身上不屬於人類的特征,就很難被證實他們真是異種。”
當然,這也意味著,他們需要躲在人類的軀殼裡,可能完全放棄異種的身份,封藏異種的能力,就這樣過他們的一生。
那這和被關在IAIT的實驗室裡有什麼區彆?
隻不過從一個透明的大籠子,變成了一個恰好能裝下他們的鮮活多彩的籠子。
身為人類,溫蠻天然存在著尷尬的立場,但他的思想卻忍不住地向這些他所親近的異種倒戈。
與此這樣提心吊膽地過一輩子,不如把對方直接揪出來。
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