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四十二(1 / 1)

築巢的祂 若桃李不言 7838 字 6個月前

被喊到的人隨即出列。

溫蠻也在其中。

而從結果上看,留下來的每一個地區的IAIT都精準無誤地被抽取了起碼一名研究員。這就說明,這是一場有預謀的、人為操控的選擇。

當場就有人反應過來。可辜擎一把整個流程推進得很快,他既有預謀,就不會允許其他人乾擾他的行動。這個計劃裡,所有人都得在他的掌控欲下,按照他的步調來走。

“我會帶這幾位研究員親自去見羅萊蕾。”

他說道。

“諸位則可以留在這裡,通過定點的監控畫面觀看。”

說完之後,辜擎一雙手插兜,大步流星地最先朝外走去。他篤定地拿捏了這幾個人的隊伍,他的自信來自於他現在手裡握著全國、乃至全世界最有誘惑力的籌碼。所有人都將樂此不疲地追逐。

溫蠻離開之前,得到了幾位領導的眼神示意,提醒他多加留神,儘可能地多觀察這個全新的、又終於被驗證存在了的異種。

被選中出列的幾名研究員幾乎都肩負了各自IAIT上級緊急下達的這項任務。一致的目的,卻導致微妙的競爭,於是他們彼此都不說話,又都共同地緊盯著走在最前面的辜擎一。

一行人就這樣離自己熟悉的同事越來越遠,也離被留下的通訊設備越來越遠,而完全被辜擎一帶領著、被其他隨行的B省研究員跟隨著。

一輛更隱蔽的車將他們全部吞入囊中,然後鬼魅地行駛。在他們前往研究所基地的路上,終於有一個研究員忍不住開口,詢問辜擎一。

“你們是怎麼發現這個異種的?”

辜擎一冷冰冰地看著他,那種神情令人發怵,打從內心地感到不適,仿佛此刻他是混入人群中的異種。可他的確就是人類,隻不過是格格不入的奇怪人類。

“叫她羅萊蕾。”

辜擎一一口咬定道。

“她是我發現的。”

這一隻人魚異種,就可以代表它整個種族的命名權和歸屬權。由發現者來命名,是科學界約定俗成的習慣,但擺到台面上說,就很值得玩味。

辜擎一的控製欲在異種上同樣體現得淋漓儘致。

原先發問的那名研究員頓時有些訕訕,甚至有可能被辜擎一的這種態度嚇到了。他先是縮回到座位上,然後又用眼神向四周尋求能夠為他說話、和他同一立場的人,但在隔岸觀火的冷漠中,這名研究員孤立無援。最終他也徹底沮喪,把視線移向窗外,若無其事地假裝剛才的一切沒有發生。

溫蠻坐在車輛後排,將這一過程儘收眼底。領導希望他儘可能詳實地記錄羅萊蕾的信息,溫蠻覺得剛才所發生的一係列事件,也同樣值得被記錄,它們一同屬於“羅萊蕾”的延伸品。

人類在異種面前同樣也會誕生許多有趣的行為活動,包括溫蠻自己。在辜擎一身上,溫蠻能看到許多研究員的影子。但是辜擎一超越了他們,比他們要更極致、更瘋狂,甚至到了純粹的境

界。

所以由他發現這個異種、並為之取名,也許是一種注定。

這種愉悅,如同精神的癮品,讓人欲罷不能。溫蠻相信現在辜擎一的情緒一定是高漲且愉快的。

辜擎一也看到了溫蠻,他蒼白的兩片薄唇有了些許翕動,接著,他走了過來,在溫蠻身邊的座位坐下。他比溫蠻要高小半個頭,但要憔悴和消瘦得多,走動間便帶動更多風。溫蠻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並非說他帶給人的感受,而是他切實地在這個冷天裡冰涼得幾乎沒有一絲溫度。

可就是這樣,辜擎一也穿得很薄。於是支撐著他皮囊的,好像就不是溫熱的血液和皮肉,而是一些彆的內在的什麼東西了。

比如人類的瘋狂。

他無機製般的眼睛在溫蠻的臉上停留了一會,仍然維持著他的觀察,但兩人之間並沒有更深入的互動,好像隻是觀察,還隻有觀察。

溫蠻不喜歡這種感覺,但他絕不露怯。他同樣冷冰冰地回望,過了一會,反而是辜擎一先移開了目光,微微低著頭,仿佛若有所思的樣子。

……

研究所並不遠,加上眾人心情急迫,這段行程短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情緒在這過程中沒有得到釋放和緩衝的機會,就即將衝上刺激的頂峰。溫蠻從腳踏下車的那一刻起,心臟也清晰地有了更為急促的跳動。

吹來的風雪幾乎要灌進他衣服的縫隙裡——今天的天氣很不好——一行人應對的方式便是快馬加鞭,三步並做兩步,甚至最後在雪地裡快走,隻為了早些見到羅萊蕾。

神話裡的人魚或者塞壬海妖通常被賦予蠱惑人心的手段,而他們現在就如同被人魚一眼攝魂的俘虜,急匆匆地前去赴約。

IAIT內部的構造大同小異,所以研究員們幾乎都是輕車駕熟地做著消毒潔淨的準備工作。

溫蠻在換研究服的時候甚至有一種錯覺,以為他回到了A市。隻不過鏡子裡的那個“他”,穿著的是在胸前繡有B省紋樣的研究員服。

但常規的實驗研究員服裝還不夠,幾人還被要求額外再穿上一件特製服。

這身特製服的穿法十分複雜,一個人本身很難獨自完成,加上它的樣式非常笨拙臃腫,每個人都是在專門人員的協助下才穿上的。如同被裹進一個膠囊,渾身經過擠壓,身體相應地沒了知覺,仿佛正在隨著這種包裹經曆著一場塑形與重構。

每個人都還剩腦袋的部分沒有戴上連接式頭盔,但每個人在短短幾分鐘之內都已經有了疲憊。畢竟絕大部分的研究員長年累月地泡在實驗室裡,體能方面稱不上好,甚至十分欠缺。

有人虛著聲音說:“這比宇航服看起來還誇張,我們去見羅萊蕾,需要到這種程度?”

辜擎一也穿了和他們一樣的衣服,他的臉色更差了,可他的眼睛卻有著非同尋常的亮光。

他隻能微微翕動雙唇:“它可以隔溫隔音,乃至隔絕一切監測設備。”

他告訴眾人:“羅萊蕾對

於電流的敏感,還包括生物電。這是她得以感知到獵物、進行捕食的關鍵技能。”

“如果她感覺到了我們,卻隔著一層玻璃怎麼也碰觸不到,她會難過的。”

他說著一些怪話,渲染了一些說不上來的奇怪氛圍。可他不是有意的,在即將去見羅萊蕾之前,辜擎一自己都陷入了關於異種的詭譎雀躍。

他的情緒已經愈發外露,甚至開始出現了一些急切的、不耐煩的口氣。

“進去之前,我的同事會給你們逐一戴好頭盔,連接緊密的特製服會讓我們的存在最大程度地弱化,但彼此發出的聲音也不能被聽到。大家請這麼保持安靜吧,如果會手語,倒是可以比劃幾句。”

說完,辜擎一看向一旁的他的同事,第一個頭盔被帶到了他頭上。

宇航員如此全副武裝,是為了登上太空,而他們則是一路乘坐電梯垂直向下。電梯期間運行的時間很長,又或許單純是被悶在罐子似的特製服裡,已經讓人喪失了對時間的感知。

透過可視罩往外看,入目的一切幾乎都是白的,白的箱體,白的光屏,白的人類……仿佛得了雪盲,這使得溫蠻胸腔中憋著一陣不舒服的氣,比他係緊了緊緊纏繞在脖子上的圍巾還要難受。

當電梯打開後,一切由白漸漸過渡到了深海的顏色。

在這不知道多少層的地底下基地,辜擎一專門為捕獲到的人魚建造了這樣一座深海迷宮。走道是雙向透明的,他們觀察著這片人造的“海域”,深海也在注視著造訪的人類。置身其中,四方八方全是海水,身心都感受到切實的壓迫,召喚出內心極度的不安。

辜擎一朝前走著,沒幾步,眾人的頭頂忽然晃過一尾黑影。發現它的人興奮起來,想要高呼:是羅萊蕾!但他發出的聲音在包裹他的衣服中消解了。

他從大隊伍裡落下了,但他隻是癡癡地抬頭望著,望著,望著……

在寂靜無聲的人造深海中,有一個人類成為了“遺物”,沒有人發現,他也沒有再抬腳。這件特製服這麼沉重,乾脆讓他就留在這裡,靜靜地休息,成為一座無聲的雕塑好了……

辜擎一返身回來,抬起笨重的手臂,對著這人的肩膀來了一拳。

不算重的力道,但把對方從關於異種的幻夢中拽醒。他如南柯一夢,訥訥地想要張嘴解釋些什麼,但他又發覺有心而無力,他在這裡所說的任何一句話,都無法作為有效的溝通。他終於想起辜擎一說過的手語,對著眾人,雙手努力模仿魚尾搖曳的樣子,告訴大家他剛才究竟看到了什麼。

溫蠻從頭到尾是跟在辜擎一後頭的,起初他根本不知道後頭有人落隊,但辜擎一走著了一小段路後,就突然回頭並掉頭了。

溫蠻看著那個人從癡癡的神態中轉醒,又悵然若失,最後托著腳步跟上隊伍。而中途,辜擎一保持著不間斷回頭的頻率,溫蠻觀察了一會,得出這是他應對羅萊蕾的一種對策。

落隊的人恐怕沒有什麼好下場——得出這條經驗,B省的IAIT怕不是為之

付出了昂貴的代價。冷傲如辜擎一,現在也在擁護這條真知。

他們終於走過了那條“深海隧道”,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他們過往所熟悉的:實驗室,隔離區,角落裡擺動的攝像頭。

剛才的一切宛若一場光怪離奇的夢,是他們大腦裡對於人魚的想象的投射。

可所有人不會都集體發癔,所以那個海底隧道是真的,並且承載著某些特殊的職責。

這個熟悉的研究所走廊和剛才作對比顯得十分短,走幾步,就能望到儘頭。儘頭正是一開始他們在會場大屏幕上看到的那個水柱容器。

不過羅萊蕾並不在裡頭。

大家都有些緊張,唯獨辜擎一是唯一“了解”羅萊蕾的人。他帶著所有人靠近,讓眾人更清楚地窺見全貌:原來先前畫面裡的水柱隻是一部分,它的上下都連通了更廣闊的水係,也就是外頭的那個人造深海,讓羅萊蕾可以自由地享有它的後花園。

隻不過這種“自由”,也會造成如此刻一般的尷尬,他們剛好與羅萊蕾錯過了。而要去外頭廣袤的深海中尋找一條人魚的影子,難度可想之大。

辜擎一徑直摁下了牆壁上的一個按鈕。

周圍肉眼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但他的目光卻一瞬不眨地注視著水柱。溫蠻猜測,辜擎一也許在通過某種手段召喚對方。

羅萊蕾也真的從上方出現在了人們的視野中。

場外通過監控畫面觀看著現場的人們也許在設備的協助下,看得比這裡的人眼更清晰詳儘,但親眼目睹的震撼是難以代替的。

它的體型原來有這麼大,粗看頭尾約有3、4米,在人們眼前投下一大片陰影。而它的美符合任何一種模板,又超越這些模板,難以被準確地定義。即使這麼近距離地看它,也不能夠說它究竟是雄性還是雌性。

羅萊蕾和其他異種都不同的地方在於,它有著趨近人類的一部分外表,哪怕是非人類的那部分,都被一直描摹成為美妙的幻想。所以它好像不再是“它”,得用其他的人稱指代才更契合,因為人類隻會對同類產生愛意和□□欲望。

所以這些有關愛與欲望的關注,都是人類自我意識在這隻羅萊蕾身上的投射。

在場一定有人正在心中猜測這隻異種的性彆。

羅萊蕾從眾人的目光乃至欲望中悠然地遊過去,又回來,它對裝在套子裡的人類熟視無睹,但必然知道這裡有一些陌生的“客人”——

辜擎一用聲呐呼喚了它。

溫蠻看著這隻異種,謹慎仔細地觀察著它。在特製的隔絕服作用下,羅萊蕾本該發現不了他,但它卻像是憑借其他的手段,目光精準地鎖定著溫蠻。

它甚至遊了過來,漂亮的魚鰭貼在透明的柱體上。

馬上有人靠近,伸手的模樣仿佛他能夠碰到羅萊蕾似的。但羅萊蕾很快就從這些有人的位置遊走了,鑽到其他空白的位置。

變成了人類一窩蜂地貼在水柱的壁面,像一群狂熱的信徒,甚至有人用掌面不斷拍打,以期吸引它的注意。羅萊蕾不斷地逃避,卻又不肯真正離開。

辜擎一臉色微變,他跑過去,想要扒開這些家夥。但他勢單力薄,根本改變不了什麼,他氣得當場卸掉了頭盔,對著這一群人刻薄地叱罵。

可是彆人都聽不到,辜擎一隻落得一場默劇的效果。

而這過程中,他的氣息被羅萊蕾感知到,羅萊蕾朝辜擎一有明確目的地遊了過去。

當它背對眾人的時候,溫蠻看到了它後背有一片奇怪的紅色腫脹,好像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