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1 / 1)

築巢的祂 若桃李不言 8786 字 6個月前

心理作用的效果很強大,溫蠻把繭晶放在床頭,當晚睡了一個很長很沉的整覺。

早晨起來,他做早餐的時候帶到廚房,吃早飯的時候放在餐桌,臨出門前,思索了一會,還是留在了玄關。

溫蠻想要最大限度地試驗繭晶對其他異種的威懾力,當然是帶到研究所更好。不過研究所除了異種之外,更有數不清的安檢。溫蠻並不確定,倘若自己把東西帶在身上,會不會在第一道安檢都被探測出來。

一旦失敗,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因此,儘管這個計劃十分具有誘惑力,他還是強忍著放棄了這個念頭。

到研究所,忙過了組內的事情後,溫蠻開始使用內網著手更深入地調查阿戈斯。

關於繭晶,的確有研究員提出過一些零星猜想,和司戎的說法有交叉,也有相悖。可惜對方也坦言:“我隻有一塊繭晶,樣本的稀少,讓我沒有勇氣對它進行徹底地研究。”

於是,司戎昨天晚上告訴溫蠻的那些信息,姑且不論真假,在邏輯上確實是最自洽又有說服力的。

看似沒多少內容的信息,卻花費了溫蠻斷斷續續好幾天的時間查找。

對某樣東西的在意程度有時並不取決於它的價格,你為它所花費的時間與精力更決定了它具有多麼重要的意義。阿戈斯這個異種在溫蠻的腦海中愈發紮根。溫蠻想要了解這個實在有些特殊的種群,所以哪怕是從前那些聽起來很離譜的傳言,他現在也會翻出那些墊過咖啡的舊紙一張張地翻看。

而回到家,直視那枚繭晶,清楚地意識到它實質上是一樣愛的信物,它也更意義非凡,價值連城。

它完全符合了溫蠻對於愛情、對於家庭的期盼與要求,於是溫蠻會忍不住想:這一枚繭晶究竟屬於哪一個阿戈斯?它最終有沒有擁有自己的靈魂伴侶?

因為手頭留有那個陌生阿戈斯的東西,溫蠻也對繭晶最開始的擁有者——那個阿戈斯,懷有了一絲善意和祝福。

但繭晶的上一個主人,送他禮物的那個人,卻還沒有回來。

究竟是什麼牽絆住了司戎?

溫蠻疑惑的同時也有些擔心。可是一些話到了嘴邊,最後卻沒有傳達。日常的關心問候在他們現有的關係階段也並不單純。

溫蠻一直遵守著嚴格的社交界限,謹慎的背後未嘗沒有幾分膽怯,這個長久以來的習慣到現在也牢牢地困死了溫蠻。他自己不能輕易地邁過那條線,但是好像也等不到有人能夠跨過來。

司戎短暫地離開,最近也再沒有新的人。溫蠻又恢複到了一個人上班、一個人下班,在家和研究所之間兩點一線的生活。除了工作,沒有任何特意離開家的活動,也沒有彆的人際交往。

他的手機裡依然還有一些鍥而不舍的追求與討好,其中有些人,溫蠻還沒有開始深入了解,但溫蠻沒有選擇繼續接觸,他覺得可以停一停,稍微休息一下。他現在也很充實,有珈瑪、奧索蘭的持續研究,還有一個司戎留給他的需要長期解的謎。

溫蠻發消息,談他對阿戈斯的研究,有時候今天進度為0,有時候姑且稱01。

司戎說他太謙虛了,又說謝謝溫蠻,讓自己體驗了一把當老師、批改學生報告的癮。

消息石沉大海,過了一會又探出淺淺的一角。

[你調侃我?]

司戎發了一串笑的表情,說沒有沒有,再發一個摸小貓腦袋的表情。

最近的司戎,是有點“得寸進尺”,溫蠻看出來了,但沒有揭穿。

[你什麼時候回來?]並且談到天氣,[這幾天天氣有些冷,不過沒下雨。]

所以應該還算是一個好天氣。

那邊接上話:[那過幾天呢?]

溫蠻垂著眼,看這幾個字看了一會,比剛才又慢吞吞地回複。

[過幾天就要下雪了。]

司戎這次給了確切的回複。

[不會到下雪天。]

萬家燈火,城市的另一邊,這個“家”偏偏沒點燈,也無需亮燈。

濃鬱的黑暗不知何時褪了,整個“祂”的大部分都轉變成了純白色,唯剩司戎腳下,還有最後一小片黑色。但也必然會被吞沒、轉化,黑白交界的灰色光圈仍一點點地向裡推進。

這個階段的“祂”,歸於安靜平和,因為期間得到了所愛的關切,祂順順利利、幾乎是幸福地度過了難熬的築巢期。

光圈又繼續向內縮小,純白色也具有吞沒、混淆的能力,就在司戎的身邊與腳下,晶瑩剔透的繭晶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整個純白的世界,就像更大的另一顆繭晶,等待著最後的成熟。

……

今日預報有雨,但溫蠻下班了以後仍需在外。

邵莊前幾天就約溫蠻晚飯,目的實則是鄭重拜托溫蠻能否透露一些有關阿宿僮的進一步研究,為的是他的前隊員許示煬。

邵莊和溫蠻袒露當天捉捕阿宿僮時的真實情況。

“羽清和示煬在和我彙報了阿宿僮的行蹤後,就直接追了上去,等我到,現場隻剩下羽清,羽清告訴我,阿宿僮似乎是刻意遛著他們,等他們脫離人群落單,然後對他們采取攻擊。示煬中招了,差一點點對同事開槍,一直到最後一刻他終於勉強控製住自己,而阿宿僮也逃了。”

“異種的能力各種各樣,所以異種特隊的警察定期需要接受檢測評估,這種評估繁瑣且嚴格,沒有絲毫的容錯率,以保證最致命的傷口不是來自最信任的同伴。”

“警員許示煬的評估沒有過關,這就意味著……在與異種對抗的過程中,危險的不僅僅是異種,還有狀況不穩定的他。所以,示煬必須離開特種警隊,乃至離開整個警察隊伍……保護人民的人,不可以帶給人民任何潛在的危險。”

而現在這隻阿宿僮已經死了,邵莊強烈地想知道這能不能使許示煬擺脫阿宿僮留下的影響。

溫蠻還記得對方,是個處事沒那麼妥帖、但卻無比認真負責的年輕警員,在那兩天中時時刻刻地保護著溫蠻,最後更直接捕捉了奧索蘭。他也許就和溫蠻差不多大。

“好。我們到時候見面聊,阿宿僮的資料我會儘可能收集帶給你。”

溫蠻同意了。

“謝謝你!溫蠻。”

溫蠻隻是說道:“我不能保證你的期待。”

邵莊當然明白。

他說:“我知道。我隻是想儘可能地爭取。”

……

那之後,溫蠻通過iait的內網檢索阿宿僮的汙染性研究。一些研究中的案例來自於過往阿宿僮已經造成的事實案件的分析、溯源,而還有一些……

溫蠻的眼睛凝著冷光,但那說來也隻是屏幕的折射。

……還有一些,來自人為的誘導和觀測。

最開始iait“借用”了死刑犯,觀察阿宿僮對他們的影響。但很快研究員們就意識到了樣本選取的方向有誤,阿宿僮會吞食美好的情感、激發惡性,可死刑犯基本上都惡無可惡了,阿宿僮的能力探索顯然沒有達到上限。於是,iait把觀察的手眼轉移向有過犯罪記錄但正在勞改的犯人,這些人在實驗後回到監獄,無一例外的,製造了多起衝突,傷者從實驗對象、其他服刑人員乃至獄警都有。這些人就這麼從危險分子變成了窮凶極惡的凶徒。再後來,普通無犯罪的人也可以成為iait的實驗對象:拾荒者、流浪兒、失業青年、被拐婦女、失獨老人……

研究異種,本質是為了研究人類。人性究竟是否是惡,又能惡到什麼樣的程度?iait很想知道,也可以想辦法知道。

這些實驗對象在被汙染後,一開始被集中在iait管理的區域,進行中短期的實驗觀測,而長期的後續觀察研究,則需要等他們被放歸回社會。研究的結果顯示,阿宿僮的影響是長期且幾乎不可逆的,隻可惜這個信度還不是研究員們最滿意的:目前最長的觀察期隻有5年……被汙染了人類,逞凶好鬥、充滿著極端情緒,他們製造著意外事故,也容易命喪於意外事故。

不過,科學會繼續努力地朝前推進著一切。

就像異種的世界,目前還隻能看到一角,所以吸引著了人類成立了iait,成為其畢生致力的事業。人類的世界也是一樣。

海面下的冰山,永遠吸引最無畏的科考隊。

溫蠻查找的過程中很小心謹慎,但還是被褚主任以某種方式知道了。

她找到溫蠻,站在他的桌前,語重心長地告訴年輕人:“不要做多餘的事。”

溫蠻抬起頭:“謝謝主任。”

“所以您沒有做‘多餘的事 ’,拒絕了您外甥的請求?”

所以邵莊才會退而求其次地找到溫蠻,他的決絕和鄭重,也是因為他彆無選擇。

褚主任吹了吹茶面,感歎道:“小年輕……”她告訴溫蠻,“你在這裡所握著的,都是雙刃劍,你隻需要記著,你得到了多少,它的另一端就有多麼鋒利地指著你。”

人應該要知道什麼叫做謹言、慎行。

但溫蠻沒有收到研究所的額外警告,想來褚主任並沒有把這件事上報,她給了溫蠻一絲機會,同時也何嘗不是給邵莊一絲機會。

不過溫蠻也從而意識到,研究所裡有一個巨大的眼睛,它會看著所有,監控所有,一些不該袒露的秘密一定要藏好。

溫蠻適時收手,沒有再用內部網查下去。

但他並沒有放棄,而是找到了另外的方式——

“你最近每天都在這裡。”

本來就把咖啡杯耳捏得死緊的女人在溫蠻出聲後更是差點連杯子都翻了,溫蠻提醒了一句小心,但她似乎還是顯得有些失態,大概是溫蠻叫破了她的緊張,以至於即使穩住了咖啡杯,對方還是顯得很不自在。

溫蠻看著方靈瑩扒拉了兩下耳鬢的頭發,對她說:“離三組近的休息區不是這個。”

方靈瑩一下子漲紅了臉:“你說什麼呢——!”

她十分心虛,又十分彆扭,她自己的聲音其實才是最泄露緊張情緒。

溫蠻又看了她幾秒鐘,依舊是平靜得仿佛事不關己的口吻。

“你是來看我?”

“……普信男啊你!”

“還是來看珈瑪和我?”

方靈瑩閉上嘴不說話了。這就意味著溫蠻猜對了。

溫蠻看起來有幾分洞察人心的本事,事實上,他隻是特彆了解他們這群iait的研究員。

“明天中午,一區是我單獨隔離區觀察珈瑪。”

方靈瑩聽到後眼睛明顯亮了一下,但她抿著嘴,沒有直接表態。

她等著溫蠻說完,她知道iait裡的一些“交易潛規則”。

溫蠻眼皮微垂,俯視看人的姿態,讓他俊美漂亮的臉龐顯得冷漠而可畏。

“我不喜歡被搶東西的滋味。”

“我的主任,也不喜歡。”

“阿宿僮是死了,但它得在一組留一份,比如它的大腦切片樣本。”

在方靈瑩氣衝衝地表示溫蠻這個交易太不公平之後,溫蠻回了一句:“那也請你不要把你的底牌露給我。是你更想要觀察珈瑪,而不是我非要阿宿僮的大腦。”

方靈瑩被溫蠻說得語塞。

最後,兩人硬邦邦地討價還價,溫蠻最終可以得到一份阿宿僮大腦的研究報告。

“明天見,方研究員。”

“……明、天、見。”

溫蠻背過身走回去的路上,輕輕地籲了口氣。

第二天,一切順利,溫蠻帶方靈瑩進去溜了一圈,旁觀對方如癡如醉地趴在玻璃上觀察優雅的珈瑪,再把戀戀不舍的人送出去,並得到了一個u盤。

溫蠻把它藏在口袋裡,在下午的工作結束後,又轉移到了自己衣服的口袋。

離開iait大門的時候,他恰好又碰到了方靈瑩。兩個人默契地毫無對視,就如同他們本身的交際一樣淡漠。不會有人猜到就在中午,這兩個人之間剛剛完成一場交易。

女人先走,她的腳步頻率要比溫蠻快,顯然,外頭有在等她的人。

對方朝這個方向招了招手,天藍色的傘面落著一層濕漉漉的雪水,方靈瑩鑽到傘下去,把手提包甩給對方。對方還看到了溫蠻,猜測這是方靈瑩同事,和這邊微笑以示友好,不過方靈瑩隻從對方那抽走了另一把帶給她的傘,邊開傘,邊催著對方往外走。

溫蠻意識到,前幾天說要下的雪,原來是在今天。

雨變成雪,雖然有些意外,但意外才是生活,才會有喜歡的人或者家人掛念、擔心,甚至直接來等待、來接……

雪下大了,視線裡開始有了白茫茫的晶瑩,是雪花,是噪點,是短暫模糊後生活驟然給你的驚喜。

也有一個人撐著傘。

他一定是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所以才會朝這邊走來。

熟悉的西裝,熟悉的黑傘,他可能來得有些匆忙,沒帶上兩把傘,但撐的那把傘,剛剛好可以兩個人在雪天回家。

司戎微微揚起傘面,微笑著向台階上的溫蠻發出邀請。

“我應該沒有失約。”

“今天下雪了,溫蠻先生。今年的第一場雪,你有什麼計劃安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