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1 / 1)

不出一個時辰,昔日的狀元郎被貶出京,去荊州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當縣令的消息就傳遍了京都。

皇帝限趙凜三日內離開京都去任職,不少人覺得可惜,但大部分人還是歡欣鼓舞,大大鬆了口氣。

這人實在太能搞事了,出了京好啊,大家不用時刻戒備。

陸坤聽聞他被貶,第一時間跑來嘲諷了他一番。向來陰沉的臉笑得無比開心,隱隱有了種高高在上的高傲:“趙凜,我如今已經是從五品員外郎,你卻連京都都待不下去,隻是個九品芝麻小官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終究是我贏了。”

原以為趙凜會羞憤,惱怒,勃然變色把他趕出去。但趙凜很平靜,聽到他的話,甚至還拍手稱讚:“看來陸尚書近日很器重你,不錯,有上進心。加油繼續往上爬,下次回來時希望你把你老子乾掉了!”

這態度像是一個長者在誇炫耀的小孩,陸坤面色薄紅,冷笑:“你還想回來?能在荊州活下去再說吧,聽說那裡盜匪猖獗,上一任縣令就是被土匪砍死的。”

他說十句,趙凜都不搭理一句,兀自埋頭整理書籍。陸坤頓覺無趣,甩袖走了,才走出趙府大門,正好碰上秦正清,兩人相看兩生厭。

秦正清看到趙凜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安慰了他幾句,又道:“你且先去荊州待著,多做些政績出來。徐首輔已經很器重我了,等我官位再高一些,會想辦法幫你。三年後吏部考核,還是有機會回京都的。”

從這一刻起,他們一同從青山書院出來的三人,命運似乎完全不同了。

如果趙凜真是被貶,等秦正清爬上更高的位子,等吏部考核,估計他得老死在荊州。

他點頭笑道:“知道了,你在京都好好的……”本有意提醒他兩句不要完全信任徐閣老,但想起他秉正的性子最終還是沒說。

等秦正清道過彆,從趙府出來,坐上轎子。秦母不悅道:“同一個被貶的人說什麼說那麼久,害得我好等。”說著催促車夫開些走。

馬車行了起來,秦正卿蹙眉:“不是說讓您不要來嗎?”

秦母嘴角帶笑:她不就是想來看看那昔日不可一世的趙凜落魄的模樣嗎。

往後再也不用因為菁兒的事受自家老爺埋怨了,他趙凜就是個沒出息的!

收拾行李的次日,邢大人又乘著馬車來了,這回倒是挺高調,不怕人看見。趙凜沏了茶,詢問他怎麼白日走正面進來?

邢大人難得有了笑:“現在你比老夫得罪的人還多,老夫怕什麼。”

趙凜也跟著笑了起來,與他碰杯。邢大人喝了口茶,先把皇帝答應借給他的鳴鴻刀捧了過來,又從懷裡摸出一塊漆黑的令牌,道:“這塊令牌是燕平山邊郡柳將軍的,老夫曾有恩於他,你收著。燕平山離荊州極近,危機時刻,你可拿著令牌找他出兵救援。”

“多謝。”趙凜接過。

邢大人:“不用謝,讓你去荊州也是老夫同皇上建議的,老夫從長溪回來就

向皇上提起過你,本來年初就該讓你去了,皇上堅持要考驗考驗你,事實證明你入了皇上的眼,隻要能平安歸來,今後定有大造化。”

“老夫此舉也不知是在幫你還是害了你,你自己鄭重。”說著朝他舉杯一飲而儘。

趙凜把那把刀放在了箱籠最底下,看著才修繕不久的趙府覺得甚為可惜。他一走,老皇帝不會又把宅子送給彆的大臣吧。

這兒可是花了心思修繕的,一草一木都是按照閨女喜好來的。

這樣一想,難免就歎氣起來。趙寶丫以為他難過,忍不住安慰他道:“阿爹,沒事的,被貶就被貶了,反正我們家現在有錢,去哪裡都不怕的。而且出了京,肯定就碰不到將來害你的人了,也挺好。”反正她還挺高興的,能去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風景。

“是挺好。”京都都被他搞得差不多了,不得給人家喘口氣的功夫,換個地方折騰。

趙寶丫邊收拾東西邊轉移話題:“阿爹,我們出發前要寫信給小姑他們說一聲吧?帶不走的東西也讓人寄回老家嗎。”

趙凜看著自家閨女好一會兒,突然道:“荊州比就彆去了,那裡荒涼,盜匪猖獗。信就不必寫了,阿爹讓人送你回長溪,你且先同你小姑她們住一起,等阿爹回到京都再去接你。”他是個粗人,在哪都能適應,可閨女不行。

趙寶丫呆愣一瞬,繼而道:“阿爹為什麼要這樣決定,從你將我帶出竹嶺村起,不就說好了嗎?你在哪,我就在哪。”她目光澄澈,沒有撒嬌也沒有激動。

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長大了,冷靜的模樣倒是有幾分像她娘。

就在趙寶丫以為還要多費口舌時,趙凜輕輕應了聲:“好,我在哪,你就在哪。”父女兩個相視而笑。

霍星河也跟著笑起來,趙凜瞥見他,開口道:“你就彆去了。”

霍星河笑臉頓時僵住:“趙叔叔,你們在哪,我在哪!”

“去去去,什麼你們,我們。”趙凜對他可沒有對閨女這麼好脾氣,“你是霍家子,跟著我們去荊州像什麼話。再說了,你不待在京都好好努力當上大將軍,想辦法把我和寶丫撈回來。跑到荊州看著我們風吹日曬的可憐啊?”

“你的責任巨大,給我待在京都努力!”

霍星河眉頭都快打結了,甚是糾結:“可是……”

“彆可是了。”趙寶丫安慰他:“霍伯伯好不容易找到你的,我們家的鴿子留幾隻給你,等我到了也會給你寫信的。”

“先前我給春生哥哥寫信,你不是都羨慕嗎?”

他現在一點也不羨慕了。

“好吧。”霍星河一整日都悶悶不樂的。

離開前夜,趙凜把家裡的廚子,兩個做事的婆子叫到了近前,溫聲詢問:“你們可願隨本官去荊州?若是願意去,必不會虧待幾位,若是不願意的,拿了銀子就各自找下家吧。”

陶禦廚若是走,也隻能再回宮裡,但他在趙家呆習慣了,自由又有人權,工錢高主家和善還沒有被砍腦袋的

危險。比起回宮,他寧願跟著趙家的。

不就是荊州嗎,再荒涼能荒涼到哪裡去,隻要主家好什麼都好說。

於是他第一個站了出來:“主子去哪,老陶自然去哪,再說了,小小姐要是吃不到老陶煮的紅燒肉會難過的。”

“是吧,小小姐。??[]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趙寶丫連連點頭:“嗯,陶伯伯最好了。”

兩個做事的婆子雖不是宮裡出來的,但從前在彆家也從來沒有像在趙家這樣舒坦過。當即也表示不走,要跟著一起去。

趙凜:“那好,你們收拾收拾一起去吧,若是到了荊州覺得不適應,可以隨時同我說。我會給你們盤纏,讓你們回來。”

當晚,霍家一家請他們過去吃酒,說是踐行宴。趙凜帶著趙寶丫過去,飯桌上,霍大老爺一再對他表示感謝,霍大夫人準備了很多風衣和乾糧還有銀子給他,道:“荊州靠近邊塞,荒涼風沙還大,晝夜溫差極大。你們此去正好趕上年關,準備些厚實的衣物總沒錯的,乾糧都是風乾的牛羊肉,不容易壞還方便。銀子你們帶著,有用得著的地方。”

趙凜收了風衣和乾糧,銀子退了回去:“銀子我們有就不必了。”

他再三推辭,霍夫人也就算了,全程沒說一句話的霍老將軍,飯後卻把他叫到了書房。然後從書案的暗格裡拿出一卷東西遞給他。

趙凜疑惑打開,發現那是一張荊州地帶的輿圖,輿圖上山脈、河流、村莊、農田、城鎮……都標得一清二楚,對於他來說簡直是及時雨。

霍老將軍開口:“這圖是老夫年親時用過的軍用輿圖,比民間流傳的輿圖要細致實用許多。”英雄垂暮,他昏暗的老眼裡似是有了光,“老夫年少時曾陪先帝一起打江山,之後一直鎮守燕平山,燕平山往西就是荊州。”

“你可知先帝為何把靜親王封在荊州?”

趙凜搖頭。

霍老將軍繼續道:“靜親王是先帝寵妃龐貴妃之子,當年備受先帝寵愛,一度有廢太子改立之勢。後來皇位還是傳給當今這位了,先皇擔心皇帝嫉恨龐貴妃母子,於是把荊州連同三千禁軍賜給了他們。荊州之地雖荒涼,卻兩面環山一面臨沙漠,易守難攻,是頂好的退居之所。龐貴妃帶著三千禁軍去荊州後建立了荊州十二商會,十二商會的掌權人各個是經商好手,分彆在大業各地經商收集財富運往荊州。荊州雖窮,但靜王府並不窮,茶、鹽、礦產、田地、布匹、馬匹、米糧……百姓民生全握在靜王府。當今皇帝忌憚,才尋了個理由把靜親王騙到了京都,遲遲不肯放歸。”

趙凜驚訝:“龐太妃居然有如此才能?”

霍老將軍搖頭:“不是龐太妃,是前禁軍統領肖鶴白,為人高深莫測,冷厲果決,是個厲害人物。”

趙凜:“他這麼厲害,為何不自己占了荊州?”

霍老將軍:“能成為禁軍,首先就是忠誠。”

“除此之外,荊州盜匪猖獗,已經形成了規模。兵匪本是一家,荊州私兵和匪徒之間也會有往來,遭殃的隻

會是過往的商隊、當地的百姓和朝廷派去的官員。你已經得罪了靜親王,隻怕此去會被他們為難,當事事小心為上。”

霍老將軍說的這些太有用了,趙凜十分感激。

隨後,霍老將軍又從暗格裡拿出一塊圓形麒麟木牌,道:“這是霍家的圖騰令牌,你且拿去,若是遇到危機之事,可到燕平山軍營找霍家舊部,周敬周將軍幫忙。他曾是老夫先鋒,為人可靠、忠義,”

“多謝。”趙凜接過木牌。

除了皇帝賜下的鳴鴻刀,加這塊木牌他已經有三道保命符了。

人人都以為他此去荊州是羊入虎口,他卻不認同。他去荊州是扮豬吃老虎,準備嘎嘎亂殺的!

次日一早,趙凜讓信鴿傳了信回長溪,簡單的說明了他被貶的情況。又把帶不走的東西暫時放到了霍家,才上了馬車出發往北城門走。

趙家的行禮簡單,隻雇傭了兩輛馬車和一輛貨車。霍星河和霍無岐兩個人騎著馬一路送到城門,臨要離彆時,霍星河眼角通紅,眼眶蓄淚,又倔強的不肯落下。

趙寶丫趴在馬車窗口,軟聲安慰他:“星河哥哥,你彆難過,我會時常給你寫信,還會給你寄荊州的特產,我和阿爹會回來的。”

霍星河抿唇:“要日日給我寫,用信鴿。”

趙寶丫點頭,隔著簾子伸手來拉他的衣袖,晃了晃,又軟又甜地說:“好,星河哥哥保重哦。”清晨的霞光灑在她瓷白的面頰上,她雙眼融金,漂亮乖軟的如同仙女。

一想到好久好久都不能見到她,趙星河轉過臉去,終是沒忍住掉了一滴淚。他立刻又把眼淚憋了回去,揚起大大的笑臉衝著她用力點頭:“嗯,你們也保重,我會很努力很努力的成為將軍的,等你們回來後,一定不讓你們再走了。”

趙寶丫也有些難過,她把小黑留給星河哥哥了。馬車緩緩前行,等到終於看不見霍星河了她才趴在她爹懷裡抽泣了起來。趙凜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貓貓伸出小爪爪拍著她的裙角,喵喵叫的安慰她。沉默的走了一路,行到第一處拐彎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趙凜驚訝,詢問車夫怎麼回事。車夫掀開車簾子答:“大人,有人攔住馬車的去路了。”

趙凜一眼看去,便認出了那是陳慧茹的馬車。他微有些詫異,很快又覺得合理,特意等在這兒應該是為了避開京都的人吧。畢竟,雲亭侯才癱了,她對外說要給雲亭侯誦經祈福一月的。

趙寶丫終於不哭了,揉揉眼,抬頭望外看,恰好看到乳娘把小蜜兒抱下馬車。緊接著,錦衣高華的陳慧茹也從馬車裡下了來。

“是小蜜兒和慧姨!”趙寶丫越過她爹跳下了馬車,很快跑到陳慧茹面前。

小蜜兒一看到她就撲了過來,一把抱住她腿,嗚咽道:“姐姐,不走,嗚嗚嗚。”小豆丁哭得實在傷心,把她裙擺都哭濕了一大片。

“好了好了。”陳慧茹讓乳娘把小蜜兒抱起來,然後把手裡的糕點盒遞了過來:“想來你家準備的東西已經夠多了,我也沒什麼好

送的,親手做了兩盒子糕點,你在路上吃吧。”

趙寶丫伸手去接,險些沒接住,詫異問:“這糕點什麼做的,怎麼這麼重?”

陳慧茹笑道:“用堅果做的,每盒都有兩層,再加上糕點盒自然重。”她說完,伸手過來,在她發頂碰了碰。眸光溫柔似含了半池的春水:“此去荊州艱險,我們寶丫要好好的,等回來,我再給你□□吃的糕點……”

趙寶丫看著她放在自己頭頂的手,不知怎得鼻子又是一酸,重重點頭:“嗯,慧姨和小蜜兒也要好好的。”

兩人靜默的站了一會兒……

“回去吧。”陳慧茹揮手。

趙寶丫抱著糕點盒往馬車裡走,馬車動了起來,緩緩和陳慧茹的馬車錯身而過。她抱著糕點盒往後看,周遭的景物動得越來越快。她有一瞬間的恍惚,時日過得可真夠快得……

從前在荒星,她總覺得日子太漫長,日頭東升西落永遠沒有儘頭。來到大業那會兒仿佛近在眼前,一眨眼她都十歲了,翻過年都要十一……

等走了一段路,她打開慧姨送的糕點盒,一整排顏色形狀各異的糕點整整齊齊的排列,看得出是花了極大功夫的。她把第一層揭開,赫然發現第二層下面鋪滿了密密麻麻的金豆子。

她訝異極了:“慧姨不是說隻有糕點嗎?”她迅速打開第二個糕點盒,第二盒糕點下一層則是鋪滿了厚厚的一層薄如蟬翼的金葉子。

“這麼多?”她用力抓了一把,怪不得這麼重。

“阿爹,怎麼辦呀?”她不想要的,“慧姨給這麼多金子給我,她怎麼辦?雲亭侯才中風,她沒有錢會不會被人欺負?”

趙凜:“你放心吧,她除了是雲亭侯夫人,還是陳家女,沒人敢欺負她的。”

陳慧茹還真是用心了,這是擔心銀票在荊州行不通,又擔心金銀首飾太重太打眼,特意弄來的金豆子和金葉子吧。

她性子倒是有些變了,當年走的如此決絕,如今倒越發柔軟。

同一時間,柔軟的陳慧茹坐在床榻邊上,耐心又溫柔的一勺一勺喂著雲亭侯藥汁。雲亭侯驚恐的瞪大眼,怎麼都不吭咽下。

藥汁順著他唇角溢了出來,陳慧茹抽出帕子好脾氣的擦掉,然後伸出一隻手鉗住他下顎用力,另一隻手繼續強硬的灌藥,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惡毒的話:“侯爺,好好吃藥,反正這藥啊,是日日都要吃的,一個時辰不行就吃一天……吃了藥才能好的快……”

此刻的白月光已經黑得沒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