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1 / 1)

金屋不藏月 楚寒衣青 7856 字 6個月前

回去公主府後,大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個晚上,等到將將天明之際,雨總算停了,濃厚的白霧又漫起來了,就像聚集在地面的水汽,伸出濕漉漉的觸角,攀附著任何能夠攀附的東西。

“嘭嘭嘭——”

公主府的大門就被重重敲響了。

這正是一日中最好眠的時候,守著公主府大門的奴仆被吵醒,惱火的將門開出一條縫隙,剛要衝外頭喝罵,便見濃霧之中,脫出一道黑熊般的高大影子。

那影子走近來,抬起手,隻見掌心之中附一方令牌,上書幾個金字:

“大理寺少卿、弓典”

一盞茶後,梳洗完畢的公主府兩位主人,在廳堂見到了這位大理寺少卿。

第一印象是人很高大,不年輕,胡子拉雜又皮膚黝黑的,坐在椅子上,活似一頭黑熊委屈的蜷在那裡。

雖說時下男子以胡須為美,但美貌的顯然不是面前這位少卿那既像鳥巢般淩亂、又像鋼針般戳人的胡須。

“見過公主、駙馬。”這位名叫弓典的少卿上前一步,行禮道,而後說明來意。

他是聖人派來協助公主調查刺殺一案的副手,因為昨日公主並沒有前往大理寺,所以他擅作主張,將之前搬運佛像的佛圖戶與負責佛像管理與裝車的寺廟管事,都拘捕羈押在大理寺的監牢之內,昨日還連夜突審了他們。

“這是他們的供詞。”弓典將手伸入懷中,取出幾份皺巴巴、血淋淋,聞起來還有些很刺鼻氣味的紙張來,很恭敬地呈給元觀蘊。

“公主可需要看一看?”

他見元觀蘊的目光停留在紙張的血跡上,貌似才記起來,忙道:“這群佛圖戶,奸猾狡詐的很,不給他們一點教訓,他們嘴裡沒有一句實話。啊呀,這東西臟得很,實在不該呈給公主看,不如由微臣來簡要說說情況——”

說著他動作靈敏地便要將那供詞收回去,但這時候斜插出來一隻白皙的手,拿走了那些紙張。

尹問綺以拇指與食指兩根手指,捏在口供乾淨的位置處。

他捏得小心謹慎,可手卻不慢,也不猶豫,直接拿到眼前來,還把東西往元觀蘊那邊挪一挪,和公主一起看。

這些紙張看著多,但上面的信息卻很少。

不過是一些姓名、籍貫,何時賣身給佛寺、家中幾口人,這些天在做什麼這樣零零散散,沒有重點的東西。

但尹問綺還是皺著眉頭問:

“怎麼是這樣的審訊記錄?”

“我這問得有什麼不對嗎?”弓典疑惑。

尹問綺直接說出重點:“這口供中,搬運太子花車佛像的浮圖戶,為什麼都是新來的?

那佛像,刺客一個人便能從佛像底下鑽出來,想來佛像本身並不算重,與尋常實心佛像很不一樣,這是它最大的破綻。

刺客們想要補上破綻,要麼自己搬,要麼想儘辦法不讓人發現。

我記得那天搬運花車,各家的佛都是不同

的佛圖戶去搬,這樣一來,沒有一個人搬了兩尊佛,自然不能比較。

而這些新來的佛圖戶,沒有搬過過去的佛,也不能發現重量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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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全是新人就是刺客們故意而為。

是哪個管事安排的?為什麼如此挑選?如此明顯的矛盾之處,少卿竟然沒繼續往下問?”

弓典忙道:“我倒是問了,他們也說了,哎?那口供中沒有嗎?定是口供太多了,微臣趕著過來,一時不慎拉下了。”

“是不慎拉下,還是故意拉下?”尹問綺。

“駙馬如何這般說?”

“我看少卿一副將我家公主當做小兒樣子,怎麼,覺的公主隻是一尊擺設,哪知道什麼叫查案,隨意敷衍敷衍就過去了是嗎?!”尹問綺難得咄咄質問。

過去他被旁人看輕他從不生氣,但今時不同往日,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看輕我不和你生氣,最多多賺你兩文錢,看輕公主可不行!

“微臣豈敢如此?”弓典誠惶誠恐的解釋,雖是鐵塔一樣的人物,但卻表現出一副謹小慎微、唯唯諾諾的樣子。

這自然是虛假的。

不過是用這小人物一般的面皮,來掩藏修飾他那初見面時,便毫不客氣的刺探罷了。

元觀蘊放下茶杯,淡淡道:

“不是認為我什麼都不懂,那今日這一出,就是覺得我會消極怠工、敷衍聖人的吩咐,所以你得先藏上一手。少卿,是這樣嗎?”

聽到這裡,弓典的表情凝重了一點。

下屬對上司辦案能力的小小試探,無傷大雅,他也未曾做出什麼特彆失禮的事情,便是公主要發火,也傷不了他多少,倒顯得自己無理取鬨。

但下屬對上司辦案態度的懷疑,卻很嚴重,尤其這件事情,本身便極其敏感,若是公主再巧舌如簧顛倒一下,說他隱瞞線索、有心延誤阻礙查案,搞不好潑天的禍事都到頭上了。

這個公主,不是省油的燈。

但他卻不怒反喜,攀援的裙帶已經從天上掉到跟前了,潑天的禍事目前沒影,但潑天的機會確確實實出現在了眼前,難道還不值得喜上一喜嗎?

這樣想罷,弓典從椅子上站起來,當他不再做出那種唯諾畏怯的滑稽姿態時候,他便顯得高大、威猛,雙目明亮如焰,如同坐鎮大理寺前,辨忠奸善惡的獬豸。

“微臣不敢。”

還是和之前同樣的話。

但這一次,弓典緊接著將懷中全部口供取出來,遞給元觀蘊。

剩下的口供,並沒有像之前口供那樣,鮮血斑斑,臟汙不堪,而是非常正規的白紙黑字,簽字畫押。

元觀蘊將口供拿到手,又聽弓典說:

“昨夜微臣追問,珈藍寺裡負責此事的人極多,有和尚,有淨人。好些都趁著昨天的混亂逃跑了,比如說負責挑選佛圖戶的管事貫行、貫意。

麻煩的是,這佛寺魚龍混雜,有戶牒的尚有長相、年齡等可追索,但更多的是隱匿之人

這些佛寺,為了藏匿人口以及私下的一些爛賬,總不肯告訴我們真實的檔案。

雖可以再進行拷打、訊問,但微臣認為,留下的人總比跑走的人有底氣些,可以嘗試適當收買、分化。

加之,對他們態度和緩,也會叫那些一時受了驚害怕受牽連逃跑的無關人士返回寺廟附近,如此,便能縮小懷疑的範圍。”

“嗯。”元觀蘊平淡回應。

“公主認為,有何良法能確認珈藍寺的名單呢?”弓典又詢問,一旦擺正了態度,他便禮數周全了。

元觀蘊:“你心裡有人選了,隻是不敢說,不過是想要我替你開口。”

弓典心悅誠服:“公主高見。”

“所以,去珈藍寺——”元觀蘊,“找武陵王,讓擅長書畫、又熟悉珈藍寺的他,幫你畫出逃跑的人像。”

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珈藍寺。

除了弓典等人之外,還有寸金與懷櫻。

這兩人之所以會跟著,還是尹問綺建議的。

雖然一番交鋒之後,弓典已經迅速的端正了態度,但這是因為弓典迷途知返嗎?完全是因為公主厲害啊!

因而尹問綺對弓典便帶了天然的三分不信任。

要查案,不能全看弓典。

還得有一些自己的人手,這樣行動方便。

自己身旁的寸金,是個好樣的,得帶上;公主也得有些貼心人,懷櫻也不錯。

這樣,這兩人便很是威風的站在了尹問綺和元觀蘊身後。

到了寺中,弓典嫻熟的把手下的人分散出去,把守住前後門,剩下的,便是元觀蘊和元無憂的事情了。

佛殿之中,元觀蘊等來了元無憂。

元無憂一出現,不用元觀蘊開口,便主動說:“卻月皇妹,昨日我回到寺廟,發現寺中少了好些人,於是便和法澄大師一起點檢了一番,也把那些跑掉的人,畫出了些肖像來。你過目一下吧。”

說著,他將手中的畫紙交給元觀蘊。

元觀蘊接過來粗粗一看,少說也有十來張了。

“武陵王兄畫了一整夜?”

“差不多。”元無憂,“但還是慢了。昨日我便應該派人把寺廟把守住,不給他們逃跑的機會。這些都是亡羊補牢,希望猶未晚矣。”

元觀蘊正要使懷櫻將畫像拿出去給弓典,這時候,元無憂又叮囑:

“皇妹先將寺中的人,分開關押到不同房間中,你將這些畫,交給他們看,讓他們辨認畫中的人到底是誰。

也不要全給同一身份的人看,比如一幅畫不能全給長老看,也不能全給弟子看,最好長老弟子交叉著看,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求證出真實身份。”

“受教了,王兄。”元觀蘊。

“皇妹客氣了,我隻是白叮囑兩句。”元無憂。

“王兄似乎極關心這次的查案。”

“聖人素日對我極好,如今遇刺受驚,且刺客還就藏在自

珈藍寺中抬出去的佛像裡,我實在五內俱焚,深覺愧對聖人往日的厚愛……”

元無憂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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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珈藍寺中,我的嫌疑也不小,不是嗎?”

“王兄何出此言。”元觀蘊普普通通說,“誰都知道,聖人寵愛王兄,王兄敬愛聖人,豈會行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皇妹應該最清楚。”

“我清楚什麼?”

“先慈出身南楚,在端朝的後宮裡總是尷尬的,也牽連了皇妹;而我,我是惠帝血脈,我的出身難道就不尷尬嗎?”

元無憂微笑道。

聖人之前是世祖,世祖再前是惠帝。

惠帝時期,皇權不振。

曾經的索華嚴把持朝政長達十餘年。這位索氏的領頭人,封汝南王,賜九錫、假黃鉞、劍履上殿,與皇帝同席,十餘年間,三行廢立事;叫世人隻知有大司馬,不知有皇帝,天下姓索不姓元。

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世祖舉旗清君側,一路打進皇都,殺了索氏,當時年幼的惠帝效仿堯舜,主動禪位,與世祖三辭三讓,傳為美談。

如今世祖殯天,惠帝也早已去世。

他們遺留下來的問題,卻並未隨著其人的死亡而消失呢……

面對同樣的問題,他和元無憂給出的答卷卻大相徑庭。

元觀蘊這麼想著。

不過。

就像他曾經在無數次的午夜夢想過想聖人死亡的話,那麼元無憂呢?

是否也會有這樣的設想。

是否,還會更進一步,有這樣的行動?

畢竟,“我的父親,也曾是皇帝。”

“我,也可為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