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嬤嬤臉色當場大變:“風流這種話,豈是堂堂公主可以掛在嘴邊的?”
“嬤嬤隻聽得見風流,聽不見孩子嗎?”元觀蘊眉梢一挑,他立刻意識到,‘規矩’、‘教養’,都不過是眼前這人的借口而已。
於是,與其辯駁的興趣迅速自元觀蘊心中流失,隻剩厭煩。
“我風不風流,跟你有什麼關係?讓開,我要出公主府。”
“公主不能出去!”
“憑什麼?”
“就憑這是皇後娘娘的聖諭!”
向前行走的元觀蘊停下腳步,原本並不敢攔著公主的府中奴仆,也在短短時間內,迅速回到原本的位置,重新組成人牆,攔住元觀蘊。
“懿旨呢?”元觀蘊直接問。
“是口諭。”張嬤嬤肅然道,“這等令人羞恥的肮臟事情,說來大家都恨不得掩耳疾走。娘娘為了公主的名譽,不願意留下文字記錄,公主偏偏不能領會娘娘與我的苦心,不過公主還小,我也不能怨怪公主,隻能將這些一一教導給公主,等時日長了,公主自然會明白我的苦心——”
元觀蘊轉身就走。
“公主去哪裡?”背後,張嬤嬤咄咄逼人的聲音傳過來。
“公主府開始姓張了嗎?”元觀蘊淡淡問。
果然,背後再也沒有聲音傳來,但跟來了三四個宮婢與太監。
懷櫻也跟著,惴惴不安的走在元觀蘊的身旁,一直到跟著元觀蘊走入主院,進去書房,她忙轉身,嗬斥那些跟來的人:
“書房重地,你們不準進來!”
接著,她迅速將門關上,急急找元觀蘊說:
“公主,皇後娘娘不會這樣做的,這中間肯定有什麼誤會……”
“是嗎?”元觀蘊在挑書。挑自己要看的書。
“是的,是的。”懷櫻試圖解釋,“皇後娘娘若有想法,昨天公主回門,娘娘為何不與公主提一提?我看,要麼是張嬤嬤假傳娘娘的旨意,要麼是張嬤嬤曲解娘娘的意思!”
“嗯……”元觀蘊漫不經心。
“公主,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懷櫻說得更加斬釘截鐵了。
這時候,元觀蘊方才將目光從書架上挪開,多看懷櫻一眼。
“那我們要怎麼樣?”他問。
“從公主府中逃出去,回皇宮,找娘娘。”懷櫻壓低聲音,告訴元觀蘊,“娘娘一定會為公主做主的!”
元觀蘊收回目光。
書房的窗戶敞開著,人躲在暗處,卻被西斜的太陽暴露,露了影子在窗框上。
“逃出去,是個好辦法。”元觀蘊用正常的音調說話。
懷櫻看上去很想讓元觀蘊小聲一點。
然而元觀蘊已經把話說完。
“公主府這麼大,院牆又這麼矮,上面也沒有什麼尖銳的東西阻攔,隻要避開巡邏的人,稍微爬一下,就能爬上去翻牆離開。”
元觀蘊把書挑好了。
他手裡抱著書,懷櫻手裡也抱著書。
出書房的時候,看見守在外頭的仆婢少了一個。
他們又往臥房走,剩餘的仆婢也跟著他們,隻是還像在書房那邊一樣,沒有進來,隻是守在門外。
元觀蘊隨手挑了本兵書,坐下,翻開。
沒過一會兒,便聽見外頭傳來“刷拉刷拉”的奇怪聲音,像是在拖行什麼沉重的的東西。
“公主……”懷櫻不禁說。
“沒有關係。”
於是,貼身婢女隻能沉默下來。
又過一會,外頭那奇怪的聲音,不止沒有消停,反而愈演愈烈,懷櫻再次按捺不住。
“要不出去看看……”
“晚上了,明天再說。”
懷櫻不禁朝窗外一看。日頭已經徹底落下了,今天晚上沒有月亮,隻有在夜風中搖晃的鬼魅樹影,黑黢黢,嚇著人。
她微微打個顫,也不敢再提出門的事。
但她的心思,依然輾轉:
如果要和公主一起跑出去的話……什麼時間比較好?
半夜嗎?
半夜外頭有宵禁,不能隨便亂跑。
那天將將亮的時候?
是今夜就跑,還是過兩日再跑?
今夜跑,張嬤嬤會不會依然警戒著?也許過兩日再跑,更好一些吧!
隻是公主還要再受兩日委屈……
她看向元觀蘊。
卻見元觀蘊依然一手翻著書一手寫字,手又快又穩,一點也沒有為外頭古怪的聲音所影響。她不禁佩服和惋惜起來:
如果公主並非出自那位娘娘,以當今聖人子息的薄弱,公主又豈會淪落自此?
無論如何胡思亂想,時間總是再往前的。
今天晚上,元觀蘊並沒有熬夜,他將書看得差不多後,便梳洗休息,懷櫻自然也在主臥裡囫圇一覺。
等到第二天早上,天還蒙蒙亮。
懷櫻迷迷糊糊之間,突然聽見元觀蘊的聲音。
“懷櫻,出去看看。”
“欸!”
懷櫻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她揉了揉眼睛,朝外看一眼天色。天色朦朦朧朧,將明未明。
她又側耳傾聽。
外有還有點古怪的聲音。
隻是聲音與聲音之間,間隔好長,像是……疲憊的聲音那苟延殘喘的最後一口氣?
懷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到了這麼個形容。
總之,她站起身,稍微擦了臉,又整了整衣服,確定自己的著裝打扮沒什麼問題後,便開門向外走去,中途她想:
知道公主是什麼時候睡的,卻不知道公主是什麼時候起來的。
公主的動作,悄沒聲息的。
出了門,先見到主院,主院中沒有什麼古怪。
等出了主院,往周圍的院牆一掃,便見一群群的宮女太監們,聚集在院牆之下,拿著細細長長的東西,往院牆上疊——
她倒抽一口氣:“這、這是在乾什麼——”
“這是將削尖的木柵欄築上院牆,院牆就變得高了,不能攀爬了。”
有人自背後回答她。
懷櫻倉皇回頭,說話的不是彆人,正是元觀蘊。
元觀蘊看著迅速沿著院牆築好的木柵欄,點頭道:“一個晚上就弄好,速度不慢。”
“哎呦,公主——”這時候,負責這件事的唐公公出現了,他滿頭滿臉的汗水,臉上還透著一整夜沒睡的疲乏,“張嬤嬤說要給所有的院牆都加上尖木,還讓我們連夜辦,您看……”
“辦都辦了,公主還怎麼看!”懷櫻氣道。
“張嬤嬤畢竟是娘娘給您的教養嬤嬤……”唐公公賠著笑臉。
“木頭很好燒。”元觀蘊突然說。
懷櫻:“?”
唐公公:“?”
其他仆婢:“?”
元觀蘊漫不經心:“放一把火,沿著圍牆燒起來,遠遠看來,像是火環還是火龍?到時候,武侯鋪會來救火嗎?”
懷櫻:“……?!”
唐公公:“……?!”
其他仆婢:“……?!”
僅僅一眨眼的功夫,元觀蘊在院牆下說的話,便傳入了張嬤嬤的耳朵裡。
張嬤嬤氣急敗壞出現在現場,這一次,厲聲說道:“把公主給我關進房間裡!關進去,關進去,沒有我的吩咐,不準讓她出來!”
而滿臉油汗的唐公公,在那邊跳腳對張嬤嬤說:“不行啊,不能這樣啊,這圍牆上的尖木必須拆下來,萬一失了火,我們擔不起這個責任!”
元觀蘊與懷櫻,被壓回了主臥中。
這一次,房間的門被屋外的仆婢給拍上,而後,大門和窗戶,都被從外頭關嚴了。
懷櫻撲到門上用力拍著:“開門,開門,你們怎麼敢鎖住公主——”
沒有人理她。
懷櫻又是氣餒,又是焦急,轉頭對公主說:“公主,這樣我們還怎麼跑……?!”
元觀蘊用微微奇異的目光,看懷櫻一眼。
他嘴唇微動,說著隻有自己聽見的低語。
“我想跑的時候,你們不讓我跑……”
而後,他的聲音正常起來。
“為什麼要跑?”
“可不跑出去,張嬤嬤就一直關著公主?”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什麼?”懷櫻。
“想做,不代表能做成。”
元觀蘊轉身走向更衣室。
跑嗎?
元觀蘊想過。
張嬤嬤攔住他的第一時刻,他就自然而然的想起逃跑。他太習慣這個想法了,這個想法一直在他無能為力,朝不保夕的時間裡,支撐著他。
但他總也不成功。
多麼奇怪!
明明他們也不想看見他,卻不願意讓他就此消失!
不願意讓他消失在他們的世界裡,也不願意自他的世界裡消失!
於是,逃跑的念頭,突然在他腦海中淡去了。
他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張嬤嬤,另外一個念頭,自心中、腦中升起,愈演愈烈。
他走進更衣室。
一直跟著的懷櫻,突然聽見:
“這是我的。”
“公主?”
“屋後的浴池是我的,旁邊的書房是我的,這裡是我的——”
他的手按下貔貅的舌頭。
機關滾動,天窗打開。
屋外的風與花,吹進來。
守住了門窗又有什麼用?
屋內還有一個能夠輕易攀爬上去的天窗。
懷櫻突然看見,公主側了臉。
眼角輕蔑的下垂,嘴角卻勾起來。
他笑著說了一句話,笑裡字字滾刀。
“連那刁奴,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