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紅袖添香早讀書。(1 / 1)

金屋不藏月 楚寒衣青 12012 字 8個月前

“真好看。”尹問綺心滿意足,“公主戴什麼都好看。”

說罷,他便要與公主相攜著往家中去。想必在家裡的阿耶阿娘都等急了吧,他也迫不及待想要把媳婦介紹給家人了!

“等等,駙馬。”懷櫻冒死開口,“您還沒有梳頭……”

進來這麼久,介紹這麼多,還是沒有梳頭啊!

尹問綺恍然記起,不好意思笑笑:“行吧——用這個。”

他回身時,順便給自己也挑個簪子,白玉底的,上面有絲絲縷縷的紅色,正好與公主的首飾相搭配。

一番等待之後,兩人一起坐上前往尹家的馬車。

馬車很大,和昨日他乘坐的七香車差不多,裡頭布置得很舒服,但牢牢吸引住元觀蘊視線的,還是放置在馬車中央小桌上的地圖。

尹問綺展開地圖,看了看,說:

“這幅地圖太粗疏了,好些沒有畫出來,公主先將就著看看,如果想看更詳細的,等到了尹家找找……”

這是元觀蘊第一次接觸地圖。

他的目光盯在地圖上,沒有找到尹問綺方才所說的“天竺”與“吐火羅”。

但他記著尹問綺剛才的比劃。

“這裡。”元觀蘊的手指落在地圖一處,“是天竺。”

“這裡。”他的手指再移,落在另一處,“是吐火羅。”

他指完,便對上了尹問綺難掩驚訝的目光。

“公主的記憶力真好!我剛才隨手一畫,公主卻指得分毫不差。”

元觀蘊確實對自己的記憶力自信。

但我應該這麼早在駙馬面前暴露我的記憶力嗎?

他不太確定,感到不安,念頭一轉,便說:

“不是我記憶力好,是駙馬教得好。”

尹問綺:“?”

尹問綺:“?!”

可憐他娘從小到大給他找來了多少夫子,那些夫子對他隻有搖頭和歎氣。

而他僅僅隨口和公主說了點不同國家的方位,公主卻如此肯定於他!

“那我以後教公主更多的東西。”尹問綺眼睛亮亮的。

“好。”元觀蘊欣然答應。

“尹家收了不少書,我也看過不少。到時公主若有什麼想知道的,儘可問我。”

元觀蘊不禁期待起來。

“……”外頭跟車的寸金。

郎君,吹牛打點草稿啊?你忘記自己和書本比睡覺的事情了?

不過還好——聰明的奴仆早已準備好了一切。

他淡定地繼續跟車,等待到了尹家,給郎君一個驚喜。

當轆轆的馬車停在尹府前,尹府的下仆們早早列陣等候,整齊一劃的問候聲中,元觀蘊感到明顯的不習慣。

被人忽視是他從小到大在經曆的事情。

但被這麼多人重視……這是頭一次。

說起重視,他感覺駙馬其實挺重視他的。這令元觀蘊感到很奇怪。

按道理來說,駙馬是代娶,昨夜又明確表現出不想和他洞房的意思來,那麼第二日及往後,他們便該相敬如賓。

是為了做給公主府的宮婢看?雖然那裡沒有一個人得他相信,但他不認為駙馬會想到這些。哪怕是為了做給宮婢看——回了尹家,總也沒有這個需求了吧?

他感到袖中的手被輕碰了下。

是駙馬的手探過來,捏住他的指尖。

“如果不喜歡這麼多人,我就讓他們下去。”尹問綺悄聲道。

“沒關係。”元觀蘊說。他隻是有點不解。

“到了正堂就沒有這麼多人了。隻有我父母與妹妹。”尹問綺笑道,“公主知道吧?我有一個妹妹,比我小兩歲,調皮得很,若是冒犯到了公主,公主彆生氣,回來和我說,我去說她。”

就算代娶是尹家授意,你說這些,也說得太過自然了。

元觀蘊又看了尹問綺一眼,正疑惑之間,突然感覺人群裡有一道視線直勾勾地投射在他身上,他迅速看去,在人群中抓到了一位衣著打扮富貴華麗的年輕女郎。

女郎:“……”

她縮縮頭,沒藏住。

因為尹問綺也看見了她,還高興叫到:“梵蘿!”

不用說,這就是駙馬剛剛向他介紹的妹妹,尹梵蘿。

看清尹梵蘿面貌的第一時間,元觀蘊迅速轉頭看了尹問綺一眼。

尹問綺:“?”

他無知無覺微笑著。

元觀蘊面無表情轉回頭。

他發現,駙馬與尹梵蘿的長相極為相似。這意味著什麼?

駙馬是假的,難道尹梵蘿也是假的?

——想也不可能!

隻有一個答案。

駙馬是真的,駙馬就是尹問綺,所謂“鳳梧”,也許隻是駙馬的字或者號吧!

而他昨天的種種猜測與推斷,顯而易見,大錯特錯。

他有點生氣,生自己的氣。

如果昨天晚上的自己,更加聰明一點……

被嫂子發現,又被親哥叫住,尹梵蘿隻能硬著頭皮,從仆役中走出來,向元觀蘊見禮:

“公主嫂嫂好,我是哥哥的妹妹……”

她很緊張,緊張得都不知道自己在累贅用語。

本來,她特特從正堂裡跑出來,便是不放心昨日的婚禮,害怕公主發現貨不對板後,心生怨懟。

但她阿耶和阿娘,都覺得還好。

阿耶認為,兒子是很好的,公主慧眼識英雄,自然會發現兒子的好。

阿娘認為,若是要鬨,昨天就鬨起來了,豈會等到今天?再說,若有事,寸金也會來家中報信。

但寸金這家夥,嘴裡一貫沒什麼真話,哪裡可信?

不安心的尹梵蘿,還是決定自己過來看看。若是公主臉色真的很不好,她便趕緊做手勢,叫婢女速速往正堂通風報信,叫阿耶阿娘再多多加錢,務必把公主砸暈再說!

現在,一切似乎就往她設想的糟糕方向滑去了。

她忐忑不安看著容色冷然的公主,雙手已經背到身後,蓄勢待發:“嫂嫂看著……臉色不太好……”

元觀蘊的精神正因為鬱悶而高度集中,一下子便發現尹梵蘿的異樣。

他略一思考,便明白對方為什麼會這樣。

他不太習慣安慰彆人,但還是找了理由,解釋一句:

“我隻是緊張。”

緊張?

不是生氣?

尹梵蘿心一鬆,手也跟著鬆開了。

而尹問綺一聽公主竟然有這樣的心思,忙解釋道:“公主不要緊張,公主見誰都不用緊張,阿耶阿娘是很隨和的人。”

這樣說罷,他又覺得安慰得不夠,於是再說:

“公主是不是有些怕生?放心吧,待會我們拜過高堂之後,就可以自由活動了。阿耶阿娘也不是喜歡繁瑣禮節的人。”

他說完,給尹梵蘿使了個眼色。

尹梵蘿懂了,雙手又背到身後,擺一擺,擺一擺。

讓自己的侍女,趕緊把她哥的想法,說給阿耶阿娘聽!

元觀蘊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侍婢從人群中溜走了。

他隻做不知。

繼續與駙馬與駙馬的妹妹,一同往正堂走去。

正堂之內,已在元觀蘊進來之前,緊急撤去了許多東西的尹桂與崔蘭若,正分坐主位左右,保持著隨和的微笑。

他按照禮儀,先與駙馬一同,四拜舅姑,這是家禮;而後,駙馬站到一旁,舅姑還他兩拜,這是國禮。

當他四拜下去,之前還有些刻意的氛圍,立刻鬆弛了。

自古君姑說媳婦。

崔蘭若嘴角含笑,招來旁邊端著放見面禮盒子的嬤嬤,將那盒子,放在手上打開來。

裡頭不是金,不是玉,是幾張薄薄的紙。

這幾張薄薄的紙,分彆代表著皇都中的商鋪房契,以及皇都外的田莊地契。

她道:“那些金啊玉啊的,我想問綺都已經給公主準備好了。我也就不多送這些沒有用的東西。這幾間房子,幾塊田,不值什麼,就給公主練練手用吧。裡頭的人,公主看得用不得用,若是不得用,過兩日我會叫人牙子來,公主便和我一同挑挑新人,換掉老人。”

“人,還是要自己用得舒服才是。”

她邊說,邊往那站在元觀蘊身後的張嬤嬤瞥去一眼。

嘴角的笑容,還是笑容。

隻是在張嬤嬤眼中,卻顯得陰森森,像噙了把刀在口角。

張嬤嬤不禁更往下伏了伏身。

這時候,那盒子房契地契,才落在張嬤嬤手中。

尹桂覺得妻子說得很好。

於是,輪到他說話時,他也沒說多什麼,隻把手往袖子裡一抓,再抽出來時,又是幾張房契地契,放入那盒子之中。

見面禮,超、級、加、倍!

本來崔蘭若還想說點話的,但這時候,她發現,女兒和兒子都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所求什麼,不用說了。

她不禁瞪了女兒一眼:你湊什麼熱鬨?

尹梵蘿用閃閃的眼神祈求道:哥拜托我了嘛!

崔蘭若沒奈何。

她本來還想把那個“畫像和人不一致”這件事,簡單了結於“送錯”的,如今,便暗哼著決定讓他們自力更生,自己解決好了。

她便笑道:“行吧,你們去吧……”

尹問綺二話不說,拉著元觀蘊快步走了,人都到門口了,聲音才姍姍傳回來:

“阿耶,阿娘,我帶公主去看我的院子——”

尹問綺的院子,離這正堂也不遠,當尹問綺便高高興興地帶著公主往自己的住處走去的時候,他們沒有發現,越接近院落,身後跟著的寸金的胸膛,便越挺著。

直到院門打開,一映入眼簾的,便是個開闊的院子,院子的一側,放著弓箭架,另一側,有數個草把子,草把子上,一些插著羽箭,一些隻剩洞眼。

尹問綺愣了下,悄悄看眼公主,發現公主沒有在意自己,又回頭看寸金。

寸金以口型說:屋內還有!

說罷,拿手指指尹問綺原本用來喝茶的茶室。

尹問綺便心領神會,悄然給寸金豎個拇指,又殷勤對元觀蘊說:“公主不是想看書嗎?走,我帶你去書房。”

說著,又牽元觀蘊向前。

他們路過了草把子。

元觀蘊漫不經心朝上面的孔眼一看。

新的。昨日還是今日弄的?

假的。不是射箭射出來的,是直接插出來的。

他不太在意,收回目光,繼續向前,進了屋子,便發現這間屋子裡,有一張張巨大的架子,每個架子上,都擠滿了書籍。

一眼看去,這絕不是書房。

而是一間書量豐厚的藏書樓。

“……好多……”他帶著震撼低聲道。

可是震撼之餘,他的目光也從上到下,發現了一些細節。

比如,這些書架上,哪怕是最接近人手能拿到的位置的書,也全然嶄新。

若這是尹問綺時常使用的書房話,書籍絕對無法保存得如此嶄新。

所以——

書房和外面的箭靶一樣。

都是臨時拚湊出來的。

但這又如何呢?

元觀蘊迅速在豐富的書籍中,找到自己想看的東西,一個描寫端朝見聞的旅遊劄記。

他伸手想要拿,卻記起這是尹問綺的書房,於是轉頭認真詢問:

“我可以碰你的書嗎?”

“當然可以,為什麼不可以?公主隨便看隨便拿!”尹問綺迅速回話,他覺得公主好生疏,他們的關係應當更親密才對,“公主如果喜歡,就把這裡的——”

他才要說把這裡的書全部搬到公主府,險險記起,這是自己裝門面用的,不能表現得這麼不在意。

於是及時刹車轉口:

“就把這裡的書,原樣再弄一份,放到公主府中。”

元觀蘊方才拿出那本書,打開看。

“公主,坐下看。坐在書桌前。”尹問綺趕緊說,又笑眯眯道,“若是有什麼不懂的,不要客氣,儘可以問我——”

元觀蘊確實沒有客氣。

翻了兩頁書,他便問出第一個問題。

“卻月縣那裡,氣候如何?物產如何?”

端朝公主的封號,都以地名為封號,封地在哪裡,她便是什麼公主。

所以,光隻從封號便可以看出這個公主受寵程度。

好比熙河公主,便是將端朝九個州一同囊括在內做其封地。

由此,天下無人不知熙河公主深受帝寵,不可得罪。

這個問題有點偏。

但尹問綺答出來了!畢竟是公主的封地,他也是了解過的。

“我聽人說過,曾有一位將軍在卻月縣駐紮,還發明了一種臨敵軍陣,名叫‘卻月陣’,可有此事?”元觀蘊又說。有時候黑娘會和他講一講外頭的事情。

隻是也講的不多,關在後宮中的女子,是不知道多少外邊的情況的。

尹問綺的冷汗刷一下冒出來了。

第二個問題就不知道答案。

他大腦瘋狂運轉,突而靈光一閃:

“公主,我教你一個學習辦法。”

“嗯?”

“看書的時候,講碰到的問題都記錄下來,隨後,再將問題統一解決,這樣,便能將書越讀越薄,徹底吃透。”

元觀蘊聽從了尹問綺的建議。

於是,尹問綺便開始拿筆泡水、挽袖磨墨,再替公主鋪開紙張,呈上香茗,又看著公主執筆,用那他覺得娟秀清俊如仙人弄花的字體,將問題一一再紙張上寫下來。

背後,不用尹問綺使眼色,寸金已經三步並做兩步,跑到尹府教書先生住的院子處,把正在讀書的教書先生拉到了書房後邊,再將那寫滿了問題的紙張,塞進先生手中。

先生:“?”

先生竟有點感動。

在尹家白吃白喝了這麼久,終於能乾點活了嗎?

尹府裡發生的事情,肯定是瞞不過尹桂與崔蘭若的。

這對尹府主人,聽得新婚之日,尹問綺不和公主甜甜蜜蜜,卻要讀書找先生,均覺得事有反常即為妖,不免招來寸金問問情況。

寸金也如實回答:“是因為郎君見公主十分喜愛讀書的樣子,便投了公主所好,一起開始讀書,頗有紅袖添香之雅趣。”

兩人釋然了。

崔蘭若喃喃道:“沒想到那小子的眼光這麼好,竟找到如此賢婦。”

尹桂也是點頭,話鋒卻和妻子不一樣:“我看是公主有眼光,看見了我們兒子的龍鳳資質,欣然下嫁。”

崔蘭若點評:“便是有你這樣的阿耶,兒子才從小不讀書、不上進。”

尹桂卻不樂意:“讀那麼多書乾什麼?他又不想出仕,他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多小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兒子好得很,是吾家麒麟子!”

他們拌嘴歸拌嘴,彼此間的氣氛,卻溫馨得很。

寸金也跟著憨憨地笑。

郎君與公主確實在讀書。

至於讀書的是公主,添香的是郎君,這種細節,就沒有必要說了吧?

壞仆人兩頭搬,好仆人兩頭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