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胡蝶腦子裡面想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

先是驚慌失措，心底彌漫出了難言的恐懼，為什麼要去奇陰龍城當臥底？是不是計劃泄露？她的身份暴露了嗎？

胡蝶勉強維持住心神,控製住自己逐漸急促的呼吸。

這時的程寶舟正在看風景。

此時兩人正站在一棵由湖中生長的巨樹底下，夜晚時這顆樹會結出一盞盞小蠟燭一般的花朵，有些弟子為了討吉利就在上面係了很多紅綢帶，後來就逐漸養成了一個傳統，每每遭逢人生中需要艱難抉擇的大事,他們便會來到這兒祈禱，祝自己能夠順順利利。

也就是說,算是一個玄學地點,哪怕作為修士的大家都清楚這棵樹並沒有這樣的威能。

胡蝶從來不相信這些,然而此時此刻她竟也忍不住心存僥幸，祈禱事情或許還沒有糟糕到那個程度,否則……大家素來隻說正道修士被魔修俘虜後如何如何淒慘，可魔修被抓後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看看玄女真宗的燭日煉魔獄吧，一個“煉”字便足以見其殘酷。

程寶舟拂了拂自己的衣袖，抬眼看去：“怎麼了,胡蝶,是突然得知這一消息，太驚訝了嗎？無妨，我自是知曉此事艱難，若你不情願,我不會勉強你。”

見她神色無恙,再加上自己如今還好好站在這兒而不是被一群正道修士緝拿入獄，胡蝶強迫自己鎮定回道：“師姐，這件事確實讓我料想不到,倍感驚訝……我能問問原因嗎？若是說戰力，我想自己還比不上冠清。”

“說笑了，臥底的事兒自然和戰力沒有關係，若是真要論這個，我們不如直接請誅夷尊上出山，剿滅魔巢。師妹還是莫要妄自菲薄，你身上的才能可遠比一些明面上的境界來得更稀罕，如夜晚的辰星一般閃閃發光，璀璨至極呀。”

“……我嗎？我能有什麼才能，師姐總不會是指我的樣貌吧。”胡蝶面露難色。

卻聽得程師姐大笑幾聲，如同聽到了什麼極為滑稽的事，接著向後一靠倚在樹身上，探出手來隔著虛空輕點少女的面頰，一點點描繪。

“師妹確實是個美人胚子，你這麼漂亮的姑娘我平日也很少見到，不過我們正道宗門可沒有這般齷齪，或許你也曾疑惑過我為什麼對你感興趣，甚至想要收你為徒，原因很簡單——”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領袖的資質，你是一個很擅長觀察彆人，調理矛盾的人，遇事時處置果決而不拖遝，也能夠設身處地從彆人的角度著想，更是有著難得的大局觀念。”

“我不過見之心喜，不忍埋沒這等良才，所以希望伸手拉你一把，不過偶爾也會想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或許你並不需要這樣欣賞吧。”

程寶舟的目光從樹冠中陰影的縫隙轉到了胡蝶的面龐上，露出了很溫和的笑容。

胡蝶見過許多比程寶舟更加貌美，又或是強大到令人戰栗的存在。

其中也有人誇獎過她，對她笑過，但過去她的心中都隻有一片死寂，不會

像此刻這般滋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就像是寂靜無光的黑夜中，突然有人輕輕點燃了一根火柴。

那微小的火光不過呼吸幾次就會消逝，卻在她眼底留下了存在過的光影。

她無意識攥緊藏於衣袖中的指尖，小聲道：“不會的，師姐，第一次有人這樣誇我，我過去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的才能……”

“既是如此，作為洗星洞的弟子理應為門派而奉獻，假如師姐需要我，我一定會傾力幫助你。”

胡蝶掩下了眼底的惋惜，隻餘下感動與真誠，仿佛她真的是這樣一位被門派委以重任後就熱血上頭、拚死拚活的年輕弟子。

抱歉了，程師姐，是你自己送上門的，我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罷了。

“好，那我們就說定了，放心，師妹，我不會讓你遇到危險的。”

……

胡蝶回去後轉而開始猶豫。

原本按照正常的情況，此時她應當聯係自己的上線彙報程寶舟意欲臥底一事，畢竟如今洗星洞已經察覺到了奇陰龍城的存在，哪怕還沒有將幾個臥底抓出來，可繼續執行計劃已經無濟於事，不如趁機抓住程寶舟俘虜她。

以程寶舟在洗星洞的地位，雖說胡蝶不清楚少城主到底想要在洗星洞的傳承秘境中尋得什麼功法，但若是俘虜程寶舟後用其交換，定然不是問題，如此一來她也算將功抵過，不至於承受沉重的懲罰。

這是目前最好的自保之法了。

可……真的要這麼做嗎？

她幾次拿起玄通境，又緩緩放下，誰都能看出她內心的糾結。

然而這種糾結並非因為這段時日的相處使她對程寶舟動了惻隱之心，而是一種深深的不甘。

胡蝶有至少八成的把握肯定，之所以奇陰龍城會暴露絕對是先前潛伏在虛山秘境的那批魔修的鍋，這些是另一人負責的工作，從組織中的地位來看，那人與她屬於競爭關係，彼此都在搶奪這次任務最後的功勞。

本來此次行動的負責人是她，隻要按照她的計劃進行，成功的希望非常大，可中途卻有一個該死的混球借助一些不正當的關係插隊，試圖分走她的收獲……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在奇陰龍城裡胡蝶時常會碰見這種令人火大與慪氣的事情，哪怕她絞儘腦汁去應對，幾次三番後難免會頹廢失望。

因為歸其根本，這個魔修組織從上到下都對女性有種深刻的蔑視，將女人當做工具使用，忽略她們的才能，所以每每到了最後她總要被迫分走一部分功勞，還要想方設法為那些豬隊友收尾，被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拖後腿。

如今豬隊友正虎視眈眈盯著她，恨不得趕緊尋個借口將她送到最前線當炮灰，換掉林冠清，自己好獨享所有的功勞，屆時尋得機會在少城主面前獻媚討好……

想想就窩火至極。

胡蝶沒有察覺到，自己此時抓住玄通鏡的手越發用力，隨著那雪白肌膚上一根根鼓起的青筋，足以見出她隱藏的憤怒。

如果真的用這種

法子自保，也就隻能是自保，那個豬隊友絕對會趁機落井下石，將自己犯下的過錯全部推到她的頭上。

而她的上級，那位少城主……唉，他已經是胡蝶在組織內觀察許久並斟酌後才選擇投靠的存在，相比起其他人的惡心程度，少城主勉強算個正常一些的家夥，但也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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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這麼做嗎？又一次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在這樣茫茫不見希望的地方掙紮，每日千方百計不讓自己淪為孕子宮使，完全看不到一點晉升前景。

她再一次拿起了玄通鏡，卻透過鏡面看見了自己不複往日偽裝的猙獰面孔。

裹挾著諸多的負面情緒，絕非她刻意表現出的純潔美好，恍惚之中，她想起了那位曾教導她修行媚術的老師說過——

“雪蝴蝶，我特地令你保持少女體態，既是為了發揮你的長處，亦是為了叫你保護自己，在這種地方如果擁有一具成熟女人的身體，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鏡面出現了幾條裂縫。

耳邊不期然間響起了程師姐溫和的話語：

“……你擁有著成為領袖的資質……我不過見之心喜，想拉你一把。”

也就是這一瞬間，胡蝶有了決定。

她將手中的鏡子重重扣在了桌上，不再拿起。

在這漆黑無光的魔窟中，那隻弱小的蝴蝶總是在不斷扇動自己的翅膀，小心翼翼尋求著機會，艱難走到了今天。

而如今又有一個機會來到了她的面前，抓住這個機會賭一次吧，隻要能夠利用好兩邊的信息差，未嘗沒有成功的希望，一旦成功——

至少，至少她……或許就能像故事中的林冠清那樣，也有一個不那麼黑暗的未來了。

程師姐，接下來你能走到什麼程度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胡蝶癱坐於椅子上，用手背遮住了自己的眼眸。

為了籌備程寶舟的臥底工作，掌門確實十分上心。

他向各位師祖求來一些用以保命的寶貝，至少得保證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程寶舟直接在奇陰龍城大本營召喚了精神不正常的誅夷，屆時護她能夠成功逃脫，不至於被當成魔修一起宰掉。

除此之外，就是幾件能夠方便她臥底工作開展的法寶。

其中一樣就是名為天地轉通之種的奇蠱，使用後臉上會出現一顆紅痣，性彆隨之轉換為異性，是早年一位老祖去回南域之外的地方遊曆時得來的奇物。

這種程度的性彆轉換並非真的能叫程寶舟變成一個男人，而是一種極為絕妙的障眼法，隻要那顆紅痣顯露在外，周圍人都會發自內心以為她是個男人，其原理連掌門都不太清楚，隻知曉這似乎與桓西域的一個神秘部族有關。

程寶舟表示男扮女裝的梗竟然現在還能適用嗎？

掌門苦口婆心勸她，奇陰龍城裡女人想出頭極為困難，反正她隻是去當臥底，說不定還會順手將這個地方給搗毀，何苦真心實意在那種地方奮鬥？不如從容易模式起步。

“難不成你還準備去教化他們？”

“算了吧，這種事還是留給玄女真宗的人去做，她們最近可得了一位菩薩呢。”

毀滅總是比教化更輕鬆，而程寶舟面對不感興趣的東西時少有足夠的耐心。

一切準備完畢，名義上便給程寶舟發放了一個需要長期離開宗門的任務，掩蓋她去當臥底的真相。

而程某性轉後，看著自己現在的模樣，反複確定沒有長出什麼令人鬨心的物件後才放心，她琢磨了一下，便對一旁的待瑤說：“現在我就是林冠清了。”

“可是你們的模樣一點兒都不像……”

不過同樣是個清秀的娃娃臉罷了，畢竟程寶舟的顏值可不至於換個性彆就是什麼絕世帥哥，這轉通之蠱可沒有附帶這樣的能力。

“無妨，我們去把知道他樣貌的魔修們滅口，他的身份就是我的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