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間,方為亮想了很多東西。

卜天閣是個弟子專注於修煉的地方，門內風氣十分學術，彼此相處之間少有彆的心思,畢竟腦子不會因為和彆人在床上待一會兒就變得聰明,也不會將修煉的時間用在睡覺上就能看完師父布置的陣道批注。

但他對於上界開放的雙修之風還是略有耳聞,本來不覺得和自己有關係,直到程寶舟出去一趟莫名其妙就帶回個對象,他才意識到不妙。

方為亮終於後知後覺感受到了來自上界風氣的洗禮,這兒對男性的要求可不止是出息就好……品行、相貌、體態,這些都成為了女修評估男修的重要依據，男人要麼就一心苦修不問紅塵,要麼就必須迎合這樣的審美,去改變自己。

簡直就像大自然中的公獸為了求偶彼此競爭，瘋狂展示自己擁有的一切，乞求獲取垂青一般,簡而言之，就是赤'裸裸的雄競啊。

更糟糕的是，程寶舟已經親身向他證明了，女修還真就吃這一口，至少她程寶舟作為一個俗人,接納了這種討好。

所以哪怕他的理智在不斷叫囂，讓他冷靜思考,以程寶舟身邊的資源,她對自己突然有性趣的可能性實在太小，大概率是真的在被子裡放了什麼要讓他看……但因此，卻感受到了一股更加清晰的挫敗感。

倘若她真的想要他，這越來越虛的身體根本不符合主流審美,會被嫌棄得一無是處。

而如果純粹是他多想，她完全沒有那個意思，那麼可就太讓人沮喪了，在她心裡自己到底是什麼？被閹割的太監嗎？完全沒有一點男性魅力所以絕對不會多想的單純朋友？

疑惑三連後，方為亮整個人都不好了。

然而程寶舟卻和他形成鮮明對比，她不是笨蛋，但沒有必要動腦子時她也會享受腦子空空的感覺。就像現在，她完全不知道亮亮兄短短幾秒已經在心裡瘋狂寫小作文，看見他愣在原地一動不動，便眼疾手快甩出了一條靈力構成的帶子，將他卷了進來。

方為亮眼前一亮，物理意義上的亮。

他被卷進被子後來到了一處寬闊的空間，他的朋友程寶舟在這處寬闊、明亮，卻充斥著柔軟的空間裡撒歡似的滾來滾去，先是雙手叉腰，隨即又大大張開，像隻快樂小狗一樣向他介紹：“你看，很神奇對吧！我第一次見到時羨慕死了，結果契真尊上說要送我就真送，明明自己還在養傷，卻趕在我走之前將被子做好送給我，這上面的圖案據說還是她自己縫的，她真好！”

啊，果然。

程寶舟發現方為亮的表情並不驚喜，甚至出現了“我就知道”的神色，她撇撇嘴，卻還是湊到了他身邊，殷勤道：“不過這個被子比起原版呢，還有一點小小的瑕疵，缺少了一些關鍵的陣法，比如什麼彙聚靈氣啦、隔絕外界啦……”

“行了，我知道了。”方為亮深深歎了一口氣，看起來更疲憊了。

他揮揮手，打發了快樂小狗：“被子留下來，我設好陣法就給你送回去。”

“好耶！”程寶舟高興轉了個圈，接著就麻溜鑽出去了。

嗬，女人。

方為亮疲憊倒地，按了按發現確實很軟，倒是能夠共鳴程寶舟的喜悅了，她人緣好，確實在哪兒都能受歡迎，去玄女真宗溜達一趟就讓人家一宗尊座親手給她縫被子，他不該讓她掃興的。

正在陰暗和自省間反複跳躍的方為亮忽然眼前一黑，原來是剛剛轉悠出去的程寶舟抱著他的被子回來，蓋在了他的身上。

“你好好睡覺，我可不是催你工作的老板，陣法的事情不急，等你境界更高了再給我慢慢弄，在此之前我心愛的小被子就先借給你啦，寶舟大人允許你將那些雜七雜八的資料放進來，把你屋子好好收拾一下，可彆下次有人來了都找不到地方坐……”

她趴在他身邊，托腮晃悠著腿，嘴裡絮絮叨叨的，讓方為亮原本雜七雜八塞滿很多東西的腦子慢慢放空了。

看，她真的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女孩子，也是個很好的朋友。

他蜷縮成一團，將自己深深陷在被子裡，慢慢閉上眼。

做人應當知足，又或者說要好好學會發揮自己的優勢。在方為亮心中他深愛並耗費無數精力的道統永遠排在第一位，所以他不會浪費時間去做彆的事兒，迎合他人審美。不過沒關係，他的朋友不會嫌棄這樣的他，而他也會回報她，成為她信賴的存在。

這樣就很好了。

程寶舟發現方為亮又一動不動了，不過這次她沒有晃醒他，她安靜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有些困了。

契真尊上出品的被窩真是有種莫名的魔性，沒有誰可以拒絕，誰都拒絕不了……她也迷迷糊糊睡過去。

睡著後的程寶舟自動滾進了方為亮的被子裡，險些把他擠出去，幸好亮亮兄隻占了很小一處地方，最終安全躺在了角落裡。

……

“您和朋友相處的方式，偶爾會讓我有些費解，卻又覺得羨慕。”待瑤背脊挺直，姿態端莊跪坐著。

而他的腿上則枕著一個程寶舟，她打了個哈欠，有些精神不濟。

“瑤君，放鬆一些吧，雖然我知道這是你的習慣，但偶爾也會覺得你是不是太拘束了……”她說著說著，竟然又睡了過去。

這在修士身上是十分罕見的情況，而且程寶舟並沒有修行睡眠相關的術法。

待瑤不至於因此自作多情，他的姿勢沒有改變，卻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臉。

他的動作很輕柔，慢慢捋著她耳邊細碎的絨發，心情看著很不錯。

日常他會主動了解程寶舟的生活，她對此並不反感，也告訴了他自己有哪些朋友，彼此之間是如何相處。

即便他的表現向來都十分溫順，完全不介意她擁有其他伴侶，甚至展現出了能夠將一個大家庭主持好的能力，不過她並沒有給他添幾個兄弟的意思，待瑤猜她單純是懶得這麼做。

這樣的相處已經很好，無限接近於父親和母親。太晴雖然很忙碌，可卻不是一個不著家的

人，回來後也會和伴侶說一些宗門發生的事情，雖然日常教導待瑤的人大多數時候都是父親，母親總是缺席，以至於年幼時的他總想以突破為借口，渴望得到母親的關注。

太晴最初確實很驚喜，高興說著不愧是流著她血脈的孩子，可後來驚喜多了就開始平淡，甚至勸他不要老將心思放在修煉上，滿心隻有修煉的男人是不會討女人喜歡的，他應該學些彆的東西。

於是待瑤去學了，他學得很好。

但他修煉仍然十分刻苦，而且特意表現出了遊刃有餘的模樣，非得問為什麼要這麼做，大概隻是想證明自己能成為一個“完美”的男人，不管對內對外，他都能做到最好，讓母親覺得驕傲。

這世上哪有輕輕鬆鬆就不斷增長修為的美事呢？不過是掐著每分每秒，不敢浪費任何一絲精力在沒有意義的事上。

可惜父親的誇獎永遠比不上母親閒暇時的一個讚許。

也就是當太晴準備將待瑤許出去後，他才開始意識到了原來不知不覺間，他的存在已經成為了母親的壓力，讓她感受到了威脅。

可是沒辦法，修煉已經完全停不下來了。

這是唯一能夠證明自己，給予自己無限安全感的方法，隻有這樣……哪怕未來某一天他會像哥哥一樣被母親放棄，也能有立足的根本。

或許骨子裡，他就是一個不願處於被動的人吧。

畢竟他可是太晴的兒子。

待瑤細心調整著姿勢，讓程寶舟睡夢中覺得更舒適，接著才靜下心開始修煉。

他很好奇程寶舟到底做了什麼才如此渴睡，或許這與她養的那隻不愛露面的魂奴有關，但她沒有主動說，他便體貼不去問。

反正隻要他的修為不斷增長，越來越強，她就沒辦法隨意拋下他，哪怕往後喜新厭舊愛上了彆的男子，也會考慮他的感受，給他足夠的尊重。

這是他觀察父母相處後得到的經驗，這是一件很簡單就能發現的事情，畢竟他擁有一個足夠強大、美貌，地位超然的母親，她的追求者總是很多，興許她有時也會變一會兒心，貪戀年輕伴侶的青春活力。

沒有什麼愛會持續一輩子，可最終她都會回到父親的身邊，因為隻有完全屬於她，而且足夠強大又包容她一切錯誤的父親，能讓她有家的感覺。

程寶舟完全不知道待瑤內心的想法。

她雖然也會時不時問對方的感受，可待瑤並不是一個喜歡袒露心跡的人，他更多時候都表現得安靜、內斂。

不過有時候人與人之間並不需要那麼了解，待在一起的時候很舒服就夠了。

至於她為什麼每天想著睡覺，考慮到她這個年紀完全不可能出現想要孕育子嗣的想法，答案就很簡單了。

她被觀樂這廝給榨乾了，榨得一滴不剩。

好不容易集齊他想要的東西，又回到了安全的地方，觀樂便開始著手準備自己的成魂儀式。

這樣的儀式往往需要一個主持者，而主導他的人自然隻會是程寶舟這個主人，由她來親自渡他成就完整的人魂。

儀式名曰，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