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與明秋的會面沒有想象中那麼尷尬。

程寶舟和小郡主分析的那些也不算錯,明秋沒有過來找她一是面子上抹不開，二是最近在思考自己的將來。

過去明秋雖然對修為很上心，但因為和讚血羽有著婚約,所以更偏向於讚血羽的選擇。

也就是說如果他要參與青雲盛會在上界發展，她便會跟著一起去，對方選什麼樣的宗門明秋也跟著選,即便宗門有側重發展,但一個合格的綜合性宗門必然什麼類彆的修士都有,選擇自己感興趣、有天賦的方向發展就好。

而假如讚血羽準備像英曇公一樣留在下界,那麼她雖然不舍，卻也會忍痛放棄前往上界的機會，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以後便與他在下界好好過日子，往好的地方想想也離家近,方便照顧家人。

但是最近這段時間遭遇的一切,讓明秋覺得過去的自己就像一個憨批。

沒錯,一個大傻子。

為什麼要為了這種男人放棄自己的前途啊？！她要去參加青雲盛會，她去上界闖蕩！

而且此時的她也彆無選擇，因為退婚這件事她與家裡鬨翻了,過去在她看來疼愛自己的爹娘、愛護自己的兄姐、依賴她的弟妹，還有更多的親人，竟然沒有幾個人支持她的選擇，反而都在說她無理取鬨,不理智。

這件事讓明秋很心寒，可心寒的同時也生出了幾絲迷茫，難道是她真的做錯了嗎？

難道真的像讚血羽說的那樣,是她太幼稚了嗎？

即便如今自己孤注一擲決意參加青雲盛會去上界闖蕩，但如果失敗了呢？她已經沒有家族的推薦了。

這些困惑她找不到人傾述，那次宴會結束之後她拒絕了一些所謂的邀請，明秋知道大部分人隻是想看自己的笑話而已。

她獨自居住在一家客棧，租憑了一處小院，最近每日便是修行、靜息，思考自己的未來，而突然拜訪的程寶舟一行人莫名衝淡了明秋心中的焦灼，撫平了她的彷徨。

最初她面對程寶舟時還殘留了一些尷尬，但很快隨著程寶舟拋出一個個精心準備的話題，明秋的表情自然了不少，緊繃的神色也逐漸鬆緩。

面對明秋，程寶舟並未隱藏自己的化氣境修為，這讓對方感到十分驚訝，要知道單論年齡看程寶舟還要比她小上幾歲，兩人就修煉一事展開討論，到後面甚至忽略了小郡主和葉渡。

同境界、年齡相差不大，在修行上與自己有諸多共鳴的女性，程寶舟是明秋碰見的第一個。

而且程寶舟並不像傳聞中那樣，又或是明秋心中所想，她活潑、愛笑，誠懇求知，平易近人，有時會說一些明秋沒聽過的詞，卻不妨礙她直白理解其含義。

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麼讚血羽那樣冷酷的家夥唯獨會對著她展露真心笑容了。

總感覺這位程姑娘有著很多見識，修行的天資也不輸於自己，假如對方也去參加青雲盛會，自己說不定會輸。

將自己從家鄉帶來的機關送給

小郡主，趁著女孩驚喜翻看時明秋爭取了與程寶舟獨處的機會。

“……程姑娘，這樣的問題可能會顯得很冒昧，但我確實因此迷茫了很久，你覺得我任性嗎？”

程寶舟愣然，沒有想到明秋會這樣問自己。

“我知道以你我的身份而言，這樣的對話很奇怪，可我實在不知道該去問誰……我總感覺，是不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所以才將現實的交易看作溫情，我既然接受了家族的培養，理應也為家族的發展做出貢獻，似乎……婚約在大家眼裡隻是一樁談妥的交易，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也沒有那麼重要。”

那原本明豔愛笑的姑娘神色黯然，她垂在衣裙間的十指無意識捏緊衣角，大概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吸著鼻子小聲道：“所以我想問問，你也是一名修士，你也和我一樣同為女子，你認為我有沒有做錯呢？假如我不在乎讚血羽做的事情，就如他所言，維持著虛假的婚約，私底下卻、卻各尋愛侶，是不是這樣才正確，我不知道該如何，我的親人、朋友，都不支持我……”

“為什麼要彆人支持你呢？”程寶舟詫異看向她。

“因為……他們是我的家人？”

“我該怎麼說呢，明秋姑娘，我認為你是一名很有才華的女子，或者說單純以人來定義，你很優秀，你可以用很多種方式來回報你的家族，為什麼偏偏要選擇讓自己為難的那一種呢？又或者說在你的心底，難道也認為自己配不上讚血羽，所以你與他的婚姻是一種上嫁，是來自男方的施舍，應該感恩謝德而不是提出自己的異議嗎？”

“我、我沒有——”

“你有，所以你從來沒有覺得單方面去追逐自己的未婚夫有問題，恐怕是因為有人告訴你，身為未婚妻要多體諒對方，或者說身為弱勢的一方我們應當屈從於強者。”

她拍了拍明秋的肩，笑道：“抱歉，我說的話有些尖銳，但是我以為你正是想聽這樣的話，才會特地來詢問我。”

“在我看來，明秋姑娘你的出身已經超越了很多人，你生來便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從不會為物質發愁，擁有上乘的資質、出色的樣貌，也沒有體會過為了修煉資源苦苦謀劃的苦楚，所以你應當知道，這個世界很廣闊，除了燕岐王朝外還有其他的國家，在雲霧海的深處是我們向往的上界，可是——那個世界並不一定這麼美好。”

“我知道你現在的迷茫，擔心無法通過青雲盛會的選拔，發愁如果去往上界沒有親友在旁，獨自一人又是如何孤獨，但我以為你既然成為了一名化氣境修士，也應當認清自己的心了。”

“否則也不會明知家人態度，卻還獨自踏上前往玉京的漫長路途，也不會明知邀請者的不懷好意，依舊執意來到宴會想要尋一個解釋，所以即便要前往一個未知的新世界，可隻要你想、你願意，這樣的做法讓你心甘情願，那麼你需要做的隻是奮力一搏。”

“……程姑娘，真的是如此嗎？真的是我想做就能成功嗎？”

明秋用那雙琥珀色的雙眸凝視著她，眼中帶著無奈

與不甘：“此次雖是一意孤行，但我一路走來經曆頗多，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所謂天道酬勤隻是成功者的自勉，這世間並不是你努力就能得到結果，否則我與……也不會如此，我很羨慕你的勇氣，可我……”

“可失敗了又如何？你的人生還很長，即便青雲盛會這次不成功，以你的年紀還有下一次機會，既然你一路走來經曆頗多，難道就沒有思考過自己想做什麼？那些沒被選拔到上界的修士難道就不活了麼？”

“我們總要生活，但至少我們擁有選擇如何生活的自由。”

程寶舟沒有再說話了，事實上她今日本不該如此多嘴，然而回想起原著中明秋與葉渡之間的情緣，也恰恰是因為少年一句真誠的祝福而起。

畢竟其他人恐怕很難想象，縱然優秀如明秋，在面對讚血羽時仍舊感到了深深的自卑，她過去以未婚夫為榮，可若是擁有足夠的自信，又何必將彆人的榮耀當做自己的光輝？

她因葉渡的肯定與鼓勵萌生情愫，在他的支持下追求自我，然而葉渡的身邊卻有很多人，明秋並非唯一，隨著他走得越來越遠，於是很快深深的自卑再次支配了她。

從始自終她都未曾脫離彆人的影子，葉渡隻不過替代了未婚夫，成為一個會支持她的讚血羽，可若是沒有了他的支持呢？最終明秋放棄了自己的堅持、折損了她的傲氣，甘願成為他的女人之一。

程寶舟不知道自己的話語會不會對她產生一點影響，隻是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能看見明秋未來能有更多的選擇。

她留給了明秋獨自沉思的時間，踏過轉角卻看見了立於樹下的少年，他無聲無息站在陰影中，肩上落了一片金黃色的樹葉。

不過停頓一瞬，她朝著少年走去，拿下他肩頭的那片樹葉，笑道：“不是讓你陪著小郡主麼？跑到這兒聽什麼牆角。”

“她太煩了，說的那些機關術理我也聽不懂，”葉渡搖了搖頭，反手牽住了她：“不過我倒是有些明白你為什麼不情願做赤鳳將軍的小夫人了。”

並非對方是個短命鬼，不過因為這不是程寶舟想要的生活。

僅此而已。

“好小子，你居然到現在都還記掛著這件事，不都給你說了嗎？我們的征程是星辰大海，區區一隻毛毛豈能容下寶舟我的鴻鵠之誌！”

英曇公府對於讚青來說是沉重的枷鎖，束縛他無法追逐自己的自由，可對於她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

她舉起那片樹葉對著天空一吹，樹葉一點點被靈力席卷為金色的粉塵，洋洋灑灑飛舞於空中，些許金粉落於她的發頂，隨著一閃而過的金芒沉澱於墨色中。

葉渡原本想要拂去那些金粉，可仔細一想也沒有必要，他隻是露出淺淺的微笑，與她並行離去。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自轉角處走出的明秋，她看著這一幕怔愣許久，接著走到了那顆葉渡曾停留的樹下，伸出了手——

片片金色的樹葉隨著靈力卷動的風在她的手中飛旋，她學著程寶舟輕輕吹了一口氣，金色的樹葉粉塵一下子飛散開來，將她的眼睫都染成了金色，卻出乎意料與那雙琥珀色的雙眸格外匹配。

女子沒有忍住，大聲笑了起來，直到笑聲停歇明秋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如此放肆的大笑。

這樣不也很好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