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凡人,凡人可奈我何。
天狗死死盯著談瀟的血色眼瞳擴大,竟帶著一絲懼意,它長嘯一聲,身體中爆裂般瘋狂散出血紅的月氣,鋪天蓋地,將眼前的一切悉數掩去。
細細看去,那竟是一張巨大的口,看上去似乎要把此方世界也一起吞沒,為他陪葬!
一片血色中,任誰也看不到天狗的本體在何處,操控著這吞食一切的瘋狂之舉。
隻除了談瀟。
他如今才知道自己不辨人臉多半是因有木石之精的血脈,可也正是這一半血脈,令他更為敏銳,不受幻象影響,直探真相。
談瀟雙目瑩亮——
蜃珠亦前所未有的璀璨,從談瀟手中脫離,一往無前。
輕靈的蜃珠所到之處,血氣滾滾分開,將那張大嘴撕裂成千百縷,直指天狗真身!
血氣之後,天狗遠不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反而是要遁去的姿態。
“啊!!”天狗回首,聚起渾身之力阻擋,綻放出耀眼寒芒,將騎雲嶺照得宛如白晝,陰到極處甚至有轉陽之兆,“月輪熾盛,續我真靈!”
可小小的一枚蜃珠攜著人族巫師的意誌,更是千萬年的傳承,它的光華看似霧氣蒙蒙,微不足道。
然而,寒芒散儘,唯獨這淡淡的光亮在黑夜中醒目無比,嵌於天狗眉心!
天狗無法出聲,隻是呆呆看著人間,好像一眼看到了千萬年掙紮中的微不足道的力量,是它們嗎?在自己不甘的身軀與神魂中,無可抵擋的外來力量在迸開。
轟然一下,天狗拚湊起來的神仙之體化為一蓬血霧,唯剩下什麼東西墜落——
於半空中被五色神光刷去。
此時此刻的南楚城,無數在高樓間的人眺望著遠處的騎雲嶺,震驚地看著那遙遠之處、絕非表演能綻放的光芒,不知發生何事,唯有舉起手機連同自己的陣陣驚呼也記錄一同記錄了下來。
遙遠的城區,或是就在山腳下觀眾們,都注意不到,正是那驚人的動靜之後,原本被遮蔽的月亮也再次顯露了出來。
而在他們都看不到的山崖上。
談瀟接住了返回的穆珍珠,回頭道:“任務完成。”
穆翡看到月色之下,談瀟射月弑仙後,表情竟是如此平靜,幾乎讓她有談瀟是否解開了符咒的錯覺。
幸而下一刻,孔宣已經緊緊抱著談瀟,臉頰在他面上蹭著。
談瀟也反手抱住孔宣,貼著他露出澄澈笑意。
“呼,呼。”談春影舉著一根路上撿來的樹枝當爬山杖,終於爬了上來,看到這一幕,衝了上來抱住談瀟,把孔宣都給擠開了,“你嚇死我了!!”
孔宣想都沒想就擠了回去抱緊談瀟……
談春影被頂飛,踉蹌幾步,“??”
談瀟抬眼看看孔宣,孔宣才後知後覺,想了幾秒,才下定決心地把談瀟塞到談春影懷裡,他經曆了方才那一遭,險些失去談瀟,哪有心情掩飾什麼
,“阿姨,你快點。”
“……”談春影一時失語,有點離譜,她一巴掌拍在談瀟的手背上,後知後覺地道,“和宗主神早戀是吧你!!”
“痛!”談瀟才叫了一聲,已經又被談春影摟住,母子二人相視露出笑來。
在談春影對此事有什麼點評之前,就已經看到了談瀟在早戀推動下迸出了什麼樣的力量,包括孔宣那副情態,她屬實是沒法說些更重的話了!
至於其他,什麼種族性彆,那就更沒什麼可說了,她說得了誰啊。
“哎,結案結案!皆大歡喜!”穆翡鬆了口氣,鼓了兩下掌,想起方才那一幕,幾乎不知道該怎麼總結,憋出來一句,“我要能做主,我給你加八百分!”
方諸則記掛著方才一事,“靈師,天狗是不是還有殘魂?能不能放出來,我要問他我太奶還有沒有剩。”
穆翡也道:“沒錯,一定要讓這家夥受罡風刮骨烈火焚心之苦!”
“啊……”談瀟表情有一點點尷尬,他抬手把自己之前刷的東西放了出來,哪是什麼殘魂,隻有一塊骨頭了。
眾人大眼瞪小眼。
談瀟吞吞吐吐地道:“我本來也想留一點結案,但你們也知道的,我經驗不足,沒有掌握好力道……那個,下次,下次一定!”
眾人:“……”
穆翡一拍腦門:“還下次?你等著做後羿是吧,人家射十個太陽你想射十個天狗星嗎?”
方諸愣了下,也道:“真是便宜他好死了,不過沒事的,逼問……不,結案還有禍鬥。”其實根據太奶的托夢,骨灰肯定是多少還剩了些的,就看多少克了。
天狗最後製造出來那些禍鬥也都在這一帶,肯定知道些內情。而且天狗都沒了,它們本就是被天狗製造並強行提升體量,此時不成氣候,當初咬傷談春影那隻柯基當即就被孔宣攝來了。
柯基委頓在地,鬼鬼祟祟抬頭看他們,發出嗚咽聲。
“你還敢叫?”談春影磨著牙,就要抬手攻擊,卻見一抹橘色的身影躥了出來,寶瓶長老一屁股坐在了柯基頭上擰動,雙爪狂撓:“喵喵喵喵喵喵喵!!”
說來說去都是你們的錯,長老我才會因為談瀟和孔宣戀情破功!
柯基一邊被寶瓶長老的臟話攻擊,一邊被坐得兩眼翻白,直吐舌頭。
大家背過去,在寶瓶長老罵罵咧咧的背景音中商討起來。
“這騎雲嶺等於被整個掀了一遍,山都劈開了,唉,這回的公關方案可能是要面對國際社會了。”穆翡撓了撓頭,“談瀟弟弟,孽龍呢?”
談瀟給她展示還拴在身上的赤龍,赤龍其實是清醒的,隻是一直不敢說話。
現在的它,也完全沒有之前那樣囂張不服氣了,畢竟目睹了談瀟那驚天動地的一彈,底氣不足地低下頭。若說談春影當年打出了它的恨意,談瀟就是打得它不敢吱聲了。
“說來可能還要麻煩你,把它給封在哪啊。”穆翡道,404辦目前力量還不太夠。
“現在連騎雲嶺遊客也多了起來的,封在外面可能不好,哪裡沒人呢?”談瀟若有所思地道,“又或者,索性讓它不離人?”
說來這古時候的楚巫畫像,多是在身上裝飾以蛇,拿來當耳環當腰帶,就像談春影還編出來楚巫蛇形紋身的傳統,那其實也是有依據的,有震懾之用,也象征著能夠掌控蛇。
赤龍聞言,驚恐地用沒眼珠的眼眶瞪著談瀟,害怕自己不會要一直做皮帶了吧?真拿它當蛇?
雄虺聽到赤龍貌似有機會跟隨人皇,嫉妒之心令它們膽敢和龍族爭鋒,酸溜溜地道:“它也就是血統尊貴了點,陛下完全可以找點平替……”
“……”
平替,說你自己咯?
渡儘劫波,雄老師還是那個雄老師。
談瀟抬手,他自己製作的木弓因為剛才那一擊,自身也承受不住化為灰燼了,“我想著再做個弓形彈弓,正好拿它當弓弦了。”
以法器作容器為鎮,就拿手裡邊,還怕誰放出來。
弩生於弓,弓生於彈。那弓形彈弓形如長弓,又能用彈丸,再適合談瀟的情況不過。
“可以是可以,”孔宣嘖一聲,說了句極具人間氣息的話,“但那種弓比較大,小心彆被派出所揪著盤問了。”
眾人忍俊不禁,想想又不約而同去看談春影,嗯,當初因為在景區亂寫亂畫被管理人員當場拿下……試想一下,要是哪天談瀟帶著弓箭招搖過市捉妖,也被警察摁住。
數秒後,大家爆發出了哄笑聲,遠遠飄散在夜空中。
此刻滿月如璧,清輝怡人,狗叫聲聲,笑語連連。
談瀟感覺自己的手被孔宣牽住了,偏頭看去,孔宣把手機舉起來,屏幕上是備忘錄,記著他剛剛打下來的文字,“這段我來寫。”
——南楚有半妖,太陰弓與楚巫感氣而生,其目不識人面,其形可愛,其性可親,通曉數理化,可斬凶禦仙,見則天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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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年後。
高考期間的南楚儘顯素質,大家為了考生,工地半夜不施工,路過考場不鳴笛。
一輛出租車經過南楚民俗博物館,被一位女士攔下,“去哪裡哦?”
女乘客道:“南楚市立中學。”
“好嘞,”司機熟稔地上路,“你在博物館上班嗎?”
南楚民俗博物館這兩年遊客量大大增加,但女乘客這口音聽著不像是遊客,看著斯斯文文,所以他問是不是工作。
“沒有,我來遊覽一下。”女乘客笑了笑。
“本地人還用來?難道又有什麼新東西了?”司機也笑道,習慣性和乘客聊天,“咋的下一站遊覽中學啊?”
“支持我老公工作嘛,我老公在這裡展出……呃,就解說。”女乘客道,“現在去學校那是我兒子高考,考場在那兒,去接他。”
“謔!”司機愣是沒想到,“你心夠大的,我小孩當年考試的時候,我一整天守在外面
,這都快考完了,你才自己逛完博物館過去?”
女乘客又頗為驕傲地道:“我兒子成績好,高考還有加分,我很放心的。”
“哎喲那可了不起,祝你兒子發揮出色錦上添花啊!”司機祝賀著,聽到廣播頻道裡的聲音,不禁調大了一點。
“……歡迎回到南楚之聲,我是小雪,咱們繼續之前聊到的啊,阿建你聽說沒,最近騎雲嶺的老鄉疑似又抓住偽裝成遊客的可疑分子了?”
“聽說啦,不過這一次好像是個誤會,隻是一個迷路的遊客,但咱們市民的警惕心還是很高的嘛!”
司機聽著,忍不住輕拍方向盤,“哎呀我還以為又有情報人員,你說咱們華夏是真的能瞞啊,偷偷搞了個那麼厲害的殺傷性武器,還說真是普通軍事演習。外地人也就算了,咱還能不記得麼,去年中秋的時候,那麼大的動靜!”
女乘客隻是笑了笑沒接話。
不過司機自己也侃得起來:“我都上網看了,那國外猜測的老多了,說這還不是普通武器,檢測不到,有人覺得是忽悠的,有人覺得是新型能源武器……反正騎雲嶺深處老大一塊都圍起來了,不讓遊客進去。我反正覺得,是有新型武器沒跑了,就是不知道為啥在咱騎雲嶺實驗。”
“那也可能就不是武器啊。”女乘客笑眯眯地道,“畢竟中秋的時候,騎雲嶺還在辦晚會,真的有實驗,也不夠選在那裡吧,萬一出意外怎麼辦。”
“呃,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不過……沒法解釋嘛這個東西。”司機嘀咕道,“而且說起中秋晚會,我真的後悔死。當時南楚之聲頻道送票,我是抽中了的,但是我尋思可能也沒什麼好看的,就沒去,把票給我朋友了,結果!”
司機哀叫一聲,“你也知道了吧,那在網上可火了,特效逼真得喲!咱在電視上看都漂亮得不行了,何況是親眼看,我朋友到現在還喜歡一口一個在現場的。”
女乘客安慰道:“那您也可以去啊,現在接待遊客的。”
“遊客一波一波的,哪輪得到我們本地人。而且據說特效也沒有過節那天場面大了,畢竟是大型晚會。唉,不過有空還是去玩玩,漂流季了嘛。”司機感慨道,“而且我朋友說那天晚上還有特彆節目,隻有現場看得到,電視都沒轉播,隻有人偷偷用手機拍的,也可精彩了,那張票真的是……”
一路已開到了市立中學,司機回頭出示二維碼,這時才細看到了女乘客的面容,隻覺得有些眼熟,“哎?”
但女乘客已然掃碼付款,下車去了,“謝謝。”
談春影走下車,校門口是大片大片的家長,還有些媒體也守在這兒。
她看了看,在人群中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是穆翡、阿晉、方諸等人,“小穆,你們怎麼也在?”
“談老師啊,我們來等談瀟和孔宣嘛,正好今天休息。”穆翡揮了揮手,“我還說沒看到您呢。”
“對,我去看看他爸,感覺好像有點兒靈氣。”談春影看了看時間,距離考試結束還有……
“哎,出來了,好像有人出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大家都抬眼看去,媒體更是直接扛著機器跑過去了,采訪第一個出考場高考生啊。
門口離著教學樓還有好一段距離,那人慢慢走出來,談春影定睛一看,好嘛,這不是她的乖兒子嗎?
談瀟一出考場,就被團團圍住,“同學你是第一個出考場的,你是哪個學校的?
“請問你現在有什麼感想?”
“你提前交卷了,是不是覺得今年題目很簡單?”
“同學你長得很優秀,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沒,我就在想,怎麼第二個還不出來,等他呢。”談瀟在似乎夾雜了奇怪內容的問題中答道,他明明感應給孔宣了說自己先出來。
大家摸不著頭腦,第二個?你怎麼說得好像你知道誰會第二個出考場。
一般來說,第一個出來比較受關注,談瀟這麼一說,眾人忍不住看去,第二個出來了沒?
第二個出考場還真出現了,也稍微提前了一些交卷,外表還相當引人注目,一出來便自覺站到了第一個出考場的學生旁邊,負手而立,貌似考得很好的樣子。
這就讓大家不得不追問一下了,即便第三個、第四個學生已經陸續出現,他們還是鎖定了此人。
“同學,你們認識嗎?你們約好了提前交卷嗎?你在想什麼?”
孔宣淡淡掃視了一圈這些媒體的標誌,明明是個高中生,但這一眼頗有些睥睨眾生的味道,令在場成年人也有點被鎮住了,一時竟沒人敢再做聲,頗為詭異。
“我叫孔宣,我是南楚一中的學生。”孔宣緩緩道。
談瀟原本帶著笑意,他已經發現了談春影、穆翡、阿晉他們特征明顯的身影,打算打招呼,但是聽到孔宣話頭,忽然心生不妙之感。
他舉步欲跑,被孔宣一把拽住,傲然道:“我想公布一件事!”
孔宣一傲然,談瀟就發慌。
果然,孔宣說罷就捏住談瀟的下頜要親,談瀟驚慌閃躲,但還是被摁住頭在臉上啄了好幾口。
四周一片喧嘩笑聲,再幾秒,甚至有年輕人吹口哨,“哈哈哈哈哈哈!”
談瀟想捂臉,要死,全校老師現在肯定都在看直播!不,說不定紀老師都在人群裡他沒認出來罷了!
近在咫尺的孔宣眼神中滿是得意與快意,令談瀟無語又好笑。
身邊有人還隱隱在說“笑死,開玩笑吧”“同學關係真好”,再看談春影也無奈笑笑,居然抬手鼓掌。
阿晉莫名興奮,不知從哪拿出來幾把花瓣灑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早有準備,“撒花!撒花!”
不知道是誰在人群中高喊一聲:“再來一個!”
笑聲連片。
孔宣還沒動作,談瀟一拽孔宣,親他一口就跑,孔宣追上去便將他攔腰扛起來。
盛夏的風吹來花瓣片片,掠過談瀟揚起的臉頰,驕陽穿過茂林灑下金斑,令少年們的笑意燦爛而耀眼,正是人間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