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再去學校的時候, 談瀟在走廊上就被一個老師叫住了,“談瀟,你把這個防火知識的宣傳拿回去班上發一下,叫於貞貞給大家宣講。”
對方遞給談瀟一疊宣傳頁。
“哦, 好的。”談瀟先接了過來, 然後想分辨這是哪位老師,卻發現對方盯著自己。
而且這位老師看談瀟, 是用很陌生的眼神, 不像是老師對學生……而是帶著幾分, 敬畏?羨慕?
談瀟:“?”
談瀟遲疑地道:“紀老師?”
他感覺這個衣著打扮, 像是班主任紀彙明啊,但眼神實在有點陌生。下一刻談瀟就知道為什麼了。
紀彙明拿出手機,給談瀟看一張圖片:“這是不是你?”
談瀟一看,居然是他在騎雲嶺和幾個釣魚愛好者以及吼江的合影!
呃……
老師怎麼會有這個的。
紀彙明鄭重地道:“我在釣友群看到的, 你告訴我,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怎麼可能?”
紀彙明的表情實在太豐富了, 搞得談瀟哭笑不得:“我覺得隻是新手運氣吧,老師你也釣魚?”
“偶爾釣釣。”不說運氣還好, 一說紀彙明眼睛都要變紅了 :“你又要複習又要準備校慶表演,又要幫家裡談生意,還有時間釣這麼大的魚?”
談瀟作為一個學生, 當然要澄清一下重點:“就是談生意的時候, 那個道公帶我釣魚, 半小時就釣上來了, 所以後來我回去還刷題了呢。”
紀彙明:“……半小時?”
他臉有點扭曲地道:“非常好!那你好好複習,還有校慶晚會,就靠你給咱們班爭光了。”哎, 其實現在已經夠爭光了,當他在釣友群說這個好像是我學生時,不知多少的羨慕的發言,當然也夾雜了一些“你教的釣法”這樣傷人的話。
“好的老師,那我回去了。”談瀟回教室把宣傳頁給於貞貞,一起發了下去,估計是天氣乾燥,說是出了好幾起火災,所以各個單位、學校,都在加強宣傳防火知識,包括鄉鎮也要強調森林防火工作。
語文課上。
“……關於期末考試重點,老師隻能幫你們到這兒了哈。”語文老師把筆放下,然後道,“現在我們來玩個有趣的遊戲,輪流抽背。”
教室裡頓時響起了小小的抽氣聲。
怎麼說呢,全文背誦這種事本來還沒那麼痛苦,但是當它和隨機、抽查、開火車等詞組合在一起,就倍加刺激了。
語文老師隨機抽了一組,從這組開始一個個往後背課文,她喊停才停。
“靠。”林仰暗叫一聲,這也太猝不及防了,立刻開始翻書,抽到他這組了,他立刻開始數前面有幾個人,輪到自己可能是哪幾句。
問題是老師隨機來的,看你磕磕巴巴可能讓你多背幾句,前頭的人表現不好,林仰都跟著背心流汗。要說所有課文裡,他最怕的就是《離騷》了,偏偏後面輪到他很可能就是《離騷》。
語文老師聽好幾個都磕磕巴巴的,搖頭道:“有這麼難背嗎?多輪幾遍《離騷》,背完了再重頭輪,我看看你們都怎麼複習的,這個必須要滾瓜爛熟懂嗎?”
“好,下一個。”
孔宣站了起來,眾所周知這是孔宣同學不多的擅長科目了,他沒有提前翻書就流利地背了起來:“不吾知其亦已兮,苟餘情其信芳。高餘冠之岌岌兮,長餘佩之陸離……”
“好,孔宣翻譯剛才這幾句話。”語文老師對孔宣向來是很滿意的,直接給他上一點點難度。
孔宣昂首道:“沒有人了解我也罷,隻要保持內心芬芳……”
聽孔宣頌念實在是一種享受,他和物理不熟,和古文適配度卻異常高。
談瀟在旁看著,神思恍然,他怎麼越看越覺得,如果是孔宣的氣質,穿上華美繁複的古裝更加合適,隻是因為孔宣在念古文麼。
如果,把孔宣校服換成古裝,會是什麼樣?
談瀟第一時間想到自己給孔雀大神燒的那些衣服了。
“很好,很熟練。楚辭是書楚語、紀楚地的作品,咱們都是南楚人,不掌握說不過去吧?下一個。”語文老師繼續點了起來,“這組轉完從旁邊那組後面直接過去,跳過談瀟哈。”
嗯,大家一點也不意外。
這絕對不是照顧談瀟,純粹不必浪費時間。
林仰想,孔宣同學雖然背得流利,但我們瀟瀟可是楚巫傳人誒。
《楚辭》中有太多與古代楚巫、神靈有關的篇章,早在上高中之前,談瀟就熟悉這裡面的篇章了,不僅僅是《離騷》。
之前學到《楚辭》的時候,老師甚至會讓談瀟上台來講,從他的角度還有許多大家不了解的有趣知識。
而談瀟還在出神,孔宣重新落座,回頭和談瀟對視了一眼,含幽帶怨的:他又想起自己沒能得到的手機了。
今天班上仍然有同學在討論在騎雲嶺拍的照片,有些人還打印合影在實踐報告上,讓孔宣怎能不惦記。
孔宣並未想那麼多,可這一眼看得談瀟一個激靈,驀然想:
好熟悉啊。
不知道為什麼,他恍惚間竟覺得自己在和孔雀大神對視……
如果這是在神壇之上,談瀟可能倍加迷惑了,可惜不是。
神明與同學,一在天一在地,形態都不一樣,又有發型這個鐵證,縱然屢屢覺得有相似之處……自己怎麼會認為他就是他?
這樣……這樣對大神和同桌都不尊重吧,孔宣最討厭他認錯人了。
談瀟埋頭,把這想法又咽下去了。
下課鈴剛打,談瀟就聽到走廊外傳來喧嘩聲。
有人出去看了下,回來興奮地道:“我去,有隻小比進學校來了,正在被保安追捕!”
好多人衝了出去,還實時播報。
“真的誒哈哈哈哈誰家的比格跑到學校來了,在人工湖那邊被攆著跑。”
“不行,保安想把小比叉出去,但根本不是小比的對手。小比直衝食堂,不愧是你啊小比。”
連談瀟也放下了奇怪的念頭,有點想去圍觀。
孔宣看談瀟探頭探腦的樣子,極為不屑地道:“狗有什麼稀奇的?”難道有孔雀稀奇?他可是世間第一隻孔雀。
“那倒不是,在校外看到狗狗不稀奇,在學校裡面看到狗狗那就太值得圍觀啦。”談瀟好奇地道,“但你這麼問,難道你是貓黨?”
孔宣孤傲狀道:“怎麼可能。”
“所以你不是貓黨也不是狗黨,你不喜歡寵物的?還是喜歡比較生僻的異寵,兩棲類?倉鼠?”談瀟揣測起來。
嗬,當然是養靈巫了。
孔宣得意地看了他一眼,語帶深意地道:“確實比較生僻。”
“瀟啊,你好像也沒有養過寵物?”作為大家共同的同桌,林仰永遠可以自然插入話題,即使會被孔宣瞪,“你喜歡什麼?我媽說等我畢業,給我養大型犬。”
談瀟思考了一下,慢吞吞道:“養了鳥……”
孔宣:“……!”
反了!反了!雖然我住在你家牆上,吃你的喝你的,但你怎麼這樣說!
孔宣反對之意正盛,談瀟托著臉道:“吃得多,但是挺可愛的,不錯。”
孔宣:“……”
孔宣又不吭聲了。
下了晚自習後,一打放學鈴,孔宣就拎起收拾好的書包,本來要如往常一般回去,看到還在整理書的談瀟,又磨蹭起來。
談瀟一無所知,整理完後起身就要走。
孔宣慢騰騰跟在旁邊。
談瀟走出教室,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孔宣好像……他問道:“一起走?”說起來,他和孔宣都住在華曦路,但還從來沒有一起回去過。
孔宣默默點了點頭。
他受不了了!!
他決定,今晚給自己這個身懷惡疾的靈巫放水!
給談瀟一個機會,等大家都走到華曦路,甚至走到談瀟家門口,他就看到時候談瀟能不能自己反應過來!
怎麼會有人快一個學期了還認不出自己的宗主神,要是這個機會談瀟還不把握好,他就要降下神罰!!
“哈哈哈,你怎麼走那麼快,急著回家嗎?”談瀟忍不住笑話道,孔宣真是懶得在學校多呆一秒是吧。
孔宣:“……”
氣死,敢嘲笑他。
看到孔宣放慢步伐,談瀟心想,有時候就是類似暈車,還有這樣的細節,也讓談瀟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熟悉感很離譜。
大神誒,來上學?圖什麼?
談瀟和孔宣一起走出校門,放學的人潮隨著公交車站與岔路而稀釋,談瀟家和一中不算太遠,他一般是步行回去,大概半小時也就到了。
孔宣從沒有真的走過這條路,他才發現,這條談瀟放學回去的必經之路其實很漂亮,大概有賴於近年的城市亮化工程,就途徑的小遊園,也裝飾了不少燈光。
燈是孔宣認為人族最厲害的發明之一,極大程度上消除了黑夜帶來的恐懼,抵擋了那些黑暗中滋生的邪祟。
如今天空中難見星河,但錯落的街燈點亮了少年身後,像是星辰倒懸。
這對孔宣來說,又是一個奇妙的角度。
也就是今晚,孔宣要給談瀟一個機會,談瀟很可能認出他來,那得是什麼情形,以後談瀟會不會要求他都陪談瀟一起放學走回去?那自己要不要答應?
就在孔宣腦補之際,旁邊沿街的攤位之一躥出來一個中年男子,手裡拿著羅盤,攔住去路,凝視著孔宣,深沉地道:“年輕人,你命格不一般,你知道嗎?”
孔宣想都沒想,不耐煩地道:“我知道。”
中年男子:“……”
談瀟:“……”
這男的談瀟知道,常年穿著同樣的布鞋,在小遊園這邊算卦,有時候也擺棋局,上下學路上老看到,眼熟的,也沒少見他拉客。
這都是卦攤常用的手段了,說你有啥啥地方特彆,或者有好事/壞事發生,用了幾百年都不膩。因為說不定就有人會信,尤其是心裡頭真的有事的。比如他們那位作家學長,在這邊不就算了一卦。
隻是中年男子估計也很少遇到孔宣這款式的,不但認了還接話接得這麼快。
饒是以男子混跡江湖豐富的經驗,也卡頓了一下,然後接上話術:“但、但是你還有一個劫煞,於學業有礙,會導致你的成績出問題。”
孔宣:“是出問題了。”
談瀟:“……”彆繼續接茬啊!
談瀟無語,那都是廢話,他們穿著校服,最要緊的事情肯定就是學業了。不管成績好還是成績壞,這句話都有得解。
那中年男子一聽則是覺得還有希望,看著像是自己的目標群體,更加精神了,指指自己的攤位:“你想聽跟我來,我仔細說。我乃楚巫傳人,自有解法。”
他說著,就想上手拉孔宣,“來,同學。”
孔宣一挑眉,還沒說什麼,談瀟已經看不下去了,高中生的零花錢都想騙?他上前一步攔住對方,冷冷道:“你乾什麼?”
中年男子一下不敢扒拉了,談瀟年紀不大,但氣勢洶洶的,聲音還有點大,他嘖了一聲,換了副面孔:“你這麼凶做什麼,我又不是想騙錢,你們學生仔而已,能有幾個錢,我隻是看出來了你同學命格裡的東西。你就是不信,也不用大聲說話,叔叔年紀大了受不得嚇。”
——他自己心裡清楚,孔宣雖然穿著校服,但貴氣十足,一看家境就挺好!
但是這耍賴的話說出來,面前的少年並沒有買賬。
“我說我不信了嗎?”談瀟把自己身上掛著的一串符啊墜子的都亮出來,冷冷道,“我說你乾嘛跟我搶生意?這位緣主現在要去我們談家。”
中年男子:“……”
他仔細辨認了下談瀟墜子上的logo,還真的是談家。他剛剛打的還是楚巫的旗子,但是在南楚,誰不知道談家靈師的地位。
行,算我倒黴,中年人直接一句話也不說,走人了。
“我們楚巫隊伍還是比較魚龍混雜啊。”談瀟看人走了,才對孔宣道,“你也是,接什麼話,可不是每個人都和我一樣有職業道德。你知不知道這叫什麼?”
他想給孔宣科普一下騙術。
孔宣卻是對他維護自己……不是,維護楚巫名聲的行為十分滿意。
孔宣:“小巫見大巫?”
談瀟:“……”
談瀟忍不住大笑起來。
正要說些什麼呢,隻聽手機鈴響,談瀟低頭摸出了自己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穆翡來電】。
“喂?穆姐。”談瀟接通了,一般晚上,更嚴格說,下班後穆翡沒事很少發消息來。也就是說,她這個時候打電話來,肯定是有事。
“談瀟啊,你現在方便說話嗎?”這個時間點,穆翡怕他和老師、家長在一起。
還真不是特方便,談瀟看了孔宣一眼,“您等等。”
他捂住手機,對孔宣道:“那個,孔宣,你先回去吧,我有點事。”
孔宣都看到是穆翡打電話給他了,直勾勾看著他手機:“什麼事啊?”
“呃我親戚,我可能現在先不往家走了。”談瀟一邊對孔宣揮手,一邊就往旁邊的小遊園走了,準備找個安靜點的地方接電話。
孔宣欲言又止。
他想阻攔,但總不能原地表露身份吧。
直到談瀟的身影在面前消失,孔宣才氣惱地想,自己都下定決心要放水了,談瀟竟沒把握住今天的機會!
……
“現在可以說了?”穆翡道,“是這樣的,仲大胡子失蹤了。”
嗯?談瀟吃驚地道:“怎麼會失蹤,都枷起來了。”他也算積累了一些實操經驗,對自己下手的程度還是有點了解的。連雄虺都吃不住,何況是仲大胡子。
穆翡說起來語氣就很微妙:“對啊!回來我們還上了封印呢,按理說是跑不了,這家夥是純靠原身那個爪子,硬生生一點一點把牆挖破了,通過下水道物理逃出去的……”
談瀟:“???”
神特麼物理逃跑,肖申克的救贖是吧。
談瀟被震撼了,所以仲大胡子並不是突破了禁製:“但他現在應該也動用不了修為了吧?”
“你看看,我在他房間發現了這個。”穆翡在微信上發了圖片,談瀟看了一眼,竟然是一些從涼席上拆下來的草,幾十根,散亂在地上。
“……它是在占卦?”談瀟辨認出來,這明明就是在卜筮嘛,要是尋常人,說不定覺得仲大胡子扯著玩,或者磨牙,但他一下就聯想到了正確答案。
畢竟占卜也是楚巫的看家本領之一,卜筮這兩個字,本就是指用龜殼和蓍草推測。隻是這一項談瀟平時就不怎麼學,在他家不屬於知識重點。倒不是彆的原因,單純因為和鼓舞等等儀式比起來,占卜的表演效果實在不怎麼好……不說準不準,沒什麼觀賞性啊。
“對啊,隻想著把他修為封了,但這家夥鑽研《易經》也多年,不用本身的妖通也能卜算。雖說現在出去可能沒有太大危害性,但這麼大一隻,怕不是要嚇到市民。”穆翡抱怨起來,“案子本來都結了,又橫生……”
談瀟想,以他對穆翡的了解,估計更讓穆翡煩躁的是文書工作。
“談瀟弟弟啊,這老鼠是你抓回來的,我跟你說還是要小心點,老鼠報複心重,雖說沒什麼本事了,但還能占卦躲藏,我們一時半會兒也沒揪出來。萬一他拚著不要命了上你家廚房拉老鼠屎……”
談瀟:“……”
“好,我知道了,還以為讓我立刻一起去抓他。”談瀟汗道,“那我回去問一下孔雀大神,看能不能知道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