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那就跟我走吧!”盤建軍急得不行。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啊,”談瀟道,他跟隨考古隊還是學了點知識的, “這鎮物到底多少年曆史了,要是文物的話老道公也不能亂動手吧?得原地保護起來啊。”
盤建軍:“……啊?”
他傻眼了, 這河裡撈起來的壓勝鎮物還不能隨便處理了?這玩意兒,還得原地保護起來?那他們村裡遭殃的年輕人怎麼辦啊。
盤建軍狂抓頭:“等等,我要問下我老爹, 我也不知道這玩意兒多少年了。”
“老板沒事的,就算是文物,還可以用其他儀式代替啊, 而且這個有關部門也會管的。”談瀟安慰盤建軍, 力求促成此事。
主要是聽到盤建軍說可以教他單方, 立刻就心動了。彆說他, 就是談春影在這兒估計也會立刻心動。
少民的藥方現在多流行啊, 好多養生店、按摩館, 都打著各種瑤藥、藏藥的名頭, 給人做什麼瑤浴頭療之類的。
而且看他們的樣子是不認識404辦的人,這種事完全可以請404辦協調。
“談瀟?”老師在不遠處喊談瀟, 發現他還沒跟上來。
“我跟我們老師說一下!”談瀟看到老師, 想起來自己同意可不夠。
談瀟一個未成年人,要脫離大部隊單獨留下來,這種事情肯定是要家長老師許可的。
談瀟把盤建軍的理由稍微修飾說了一遍, 隻說盤建軍父親他家想和自己家交流技術合作的事情。
果然, 談瀟和老師說完,老師就要求他打電話給談春影,談春影聽了理由相當同意, 立刻對老師道:“我之後自己去接他也行,老師麻煩您了,他就暫時不返校了!”
老師知道談瀟他們家這個性質,村裡還是比較安全的,否則學校也不會選這裡當實踐地了:“這好吧,既然你家有事,那你自己在這裡,有事打電話,回到家要告訴我。哎,實踐活動,你倒是來談起生意了……”
還是技術業務交流呢,老師尋思這瑤藥治什麼的,寫教案導致的脫發有用嗎?
“謝謝老師。”談瀟遠遠看到自己的同學們都已經上車了,有個身影似乎還在車窗邊看過來,看位置應該是孔宣。
過一會兒,談瀟在班級群裡被艾特了,是林仰:【瀟哥,你怎麼還不上車,在那兒跟老師說啥呢?】
談瀟回複:【你們先回去,我保溫杯裡還有些水,你給孔宣。】
談瀟想想道:【我要留下來,和這邊瑤寨的巫師交流一下做法經驗。】
足足三秒鐘的沉默。
然後一瞬間,班級群就被刷屏了。
【牛X】
【大師我給你跪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以看到中間甚至還夾雜著班主任紀彙明的表情:[笑哭][疑問]
……
南楚一中的大巴已開走了。
談瀟和盤建軍一起走回他的民宿,從衣著看,之前來找盤建軍的中年男子還在這裡,身旁站著一位留著短短的寸頭,穿著一身老舊布衣的老人家,褲子上甚至還有泥點子,看起來就是田間耕作的老農。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他的日常職業就是耕作,到這個年紀,即使家裡條件越來越好了,也沒停止。
隔著老遠,盤建軍就喊道:“爹!”
盤建軍的父親叫盤龍象,今天還沒侍弄完家裡的地就被急急忙忙叫來幫忙,他剛剛一直在和身旁的中年男子說話,看到兒子身旁站了個清俊的少年,衝他禮貌地點頭打招呼:“道公,您好。”
“哎,小蛇巫你好。”盤龍象和談瀟握了握手,他說話有點地方口音,倒也不難懂,“等下麻煩你了。”
“龍象老爹,能不能快點,萬一天黑了,我兒子就更不好找了,山裡太危險,現在好幾十號人在轉悠也沒找到。”旁邊那個中年男人焦急地道,隨著時間推移,他的表情越來越慌。
談瀟本來聽他們說,還以為取行頭隻是要為重新放鐵龜設壇,可現在聽這人的話,怎麼裡頭還有其他事?
“什麼山裡頭?”談瀟問了一句,他兒子在山裡迷路了嗎?和排教的鐵龜有什麼關聯?
中年男子無意看談瀟一眼,卻是一下認了出來,驚呼:“我看過你的現場,你是那個什麼樂隊的鼓手!”
談瀟:“……”
我不是,我沒有。
談瀟還想解釋,盤龍象叫停了。
“好了好了,等下再說,先辦事。”
盤龍象瞟了同村人一眼,如果不是自己早年欠過他家人情,也不會為這破例,甚至要去把行頭騙回來。
他皺著眉道,“雷勇,這個事情你現在才急有什麼用?當時你兒子把鐵龜拉到你家裡去的時候,你又不知道急?你到外面闖了,不把山裡的老規矩當回事了吧。”
“我現在要想辦法去上面寨子裡拿行頭,你在這裡給我準備好豬肉、雞……”
他報了一串清單,叫對方去準備,讓雷勇有點事好做,彆抽風。
雷勇點點頭記下,也沒辦法了,他是村寨裡最早上學的一批人,常年主在外頭,回來得少,埋藏在兒時記憶的舊俗,的確很久沒有想起來了。尤其是怪事怕光明,打從山裡通了電,開始接待遊客,似乎就更少了。
可這個事太邪乎,家裡怪事頻出,兒子失蹤後一直還沒消息,隻能龍象老爹來整。
村裡的巫師陸陸續續轉行的轉行,出去打工的打工,前兩年連龍象老爹也暫停做法。他是老資格,又從山頂頭的瑤寨搬下來的,還了解排教的那些事。
而且雷勇知道師公們通常神藥兩用,盤老爹還是個優秀的采藥人,比大家都熟悉山裡面的路,這點可是很重要的。隻是盤老爹堅持要自己的行頭,才肯去幫忙。
“小蛇巫,麻煩跟我走一趟了,祠堂在山上的寨子裡。”盤龍象要帶談瀟一起騎摩托車到自己的寨子裡去,老先生身體還挺棒,往摩托車上一跨。
談瀟也上了後座,盤龍象順著山路往上開。
“道公,剛剛那個大叔說的找人到底是什麼意思?”談瀟好奇地道,他是來負責忽悠祠堂的,但也奇怪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個本來是村裡的事情,不管是那些年輕人還是盤建軍,在談瀟面前說起來都遮遮掩掩,不想說出實情。
但盤龍象是叫談瀟來幫忙的,他有自己的處世原則,縱然談瀟年紀小,也不能欺人,談瀟再小也算是同行。
“你有沒有看到我們村頭有隻鐵龜呢?”盤龍象問道。
“看到了啊,上面有蛇腳書的壓勝文字,我還想問呢,那到底是不是文物,是文物不能隨便動的吧。”談瀟順勢就問了起來。
“那倒不算,那東西年頭雖老,但還算不上犯罪的。”盤龍象道。
既然談瀟看到了鐵龜,還仔細觀察過了,盤龍象相信他多少也了解些,畢竟是靈師,說話便更加不避諱了:“我們村裡的年輕人帶著剛才那個雷勇回來度假的兒子去南溪河玩兒,摸到了露出來的鐵龜,就把它抬上來,覺得有意思,或者是什麼可以賣錢的東西,商量到時候叫人來看,還想開直播。抬上去後呢,就暫時放到了雷勇家裡。
“但這個鐵龜,是以前排教的法師下了咒的,為了鎮住河裡的邪祟。他們貿貿然搬回去,我成天在地裡,都不知道這件事。沒幾天,這些年輕人各個倒了黴,家裡的豬、雞、羊陸陸續續發現眼睛都瞎掉了!自己身上也不舒服,雷勇的兒子今天直接發癲,狂奔出家門,跑到山那頂裡頭去,現在還沒找到。”
雷勇的兒子一跑,一開始是家裡人找一找,沒找到,然後就發動鄰居一起。當時亂成一團,和他一起撈鐵龜的同伴們本來就害怕了,見狀趕緊想把鐵龜扔了,幸好被盤建軍及時阻止。
不怪他們害怕,當騎雲瑤說山的頂裡頭,那就不是尋常登山的路,而是更深的區域,遊客止步,哪怕是普通騎雲瑤也不會隨便亂進深山,太危險了,除非是專業向導和盤龍象這樣去采藥的。
雷勇的兒子連手機也沒帶,想去公安局查定位都難。
“他們找了快一整天也沒找到,家裡老人提醒了,才想起來叫我幫忙。我說也可以,但我必須要用我們瑤家巫教的辦法,把我行頭拿回來設壇做法,不然彆說找不找得到,就是找回來,人可能也不行了。”
盤龍象這整件事說完,沒聽到身後談瀟的回音。
他笑了笑道:“哦,你是在上學的,是不是覺得老頭太誇張了,那些明明隻是民俗規矩,巧合,年輕人發癔症了,集體歇斯底裡症。”他知道很多現在的同行,也常年在為這些儀式找科學、文化的解釋。
談瀟黑線了一下,老道公知道的名詞還挺多,沒錯,現在很多撞妖見鬼的現象都是這麼解釋的,也的確有真有假。就像之前談瀟也認為,很多問題是寄生蟲、食物中毒引起的。
“沒有啊,我相信道公。”談瀟隻是在思考自己看到那鐵龜,是真家夥,就是不知道那些年輕人具體是什麼情況。
“我是在想,他們身上的事有兩種可能,一個是河裡鎮的東西跑出來了,另一個就是鎮物反噬。”
——鐵龜雖然是為了鎮河鑄造的,但也因此,它有自己應該待的地方,隨意挪動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乃至壞事。這也是為什麼盤龍象不準他們亂放,
“哈哈哈,你不錯!你不是為了我的藥方迎合吧?”盤龍象一聽談瀟的猜測,嘿,還真是難得,真同道啊。
知道他們家都搞表演去了,但是也說不準,這年輕人就是有點靈應呢?畢竟家裡祖上也是有真巫師的。
“當然也想要單方,所以我都沒返校了。”談瀟毫不避諱,反正盤龍象已經答應過了,“不過我也是真的相信啊。”
他就沒刻意隱藏過,就算毛毛姐那次,也是半真半假。
“那你這,算是陽傳的?”盤龍象饒有興味地問道。
巫師們的傳承分為陰傳和陽傳。
像盤龍象自己是陽傳,是拜父親為師學的,咒語經文儀軌,一切都是他一句句苦背下來,天賦靈應有多少,就看各人了,多得是一代不如一代的。
他也知道有同行,就是夢裡受到祖先或者某個看中自己的前輩傳授,大病一場,或者一夜之間做個夢,就什麼咒法都會了。這種,就叫陰傳了。
以談瀟的家世,兩種情況都有可能,可能是自己開竅了,也可能是前頭的祖宗陰傳。
談瀟想了想,“陰傳陽傳都有,就算家傳吧……”他是在家受的家族教育,但是孔雀大神也教授了一些。不過孔雀大神現在也住在他家,所以統稱家傳沒錯!
說話間,盤龍象的摩托車已經到了山上的寨子,這裡的漢化程度沒有那麼深,祠堂就在村口,但是鎖起來的。盤龍象找到了寨子裡的老人,用瑤語和他說了幾句,然後指了指談瀟。
老人渾濁的眼睛看著談瀟,板著臉用漢語說:“你是談家的?”
——不管是在民間巫師,還是民俗旅遊這塊,談家靈師的名頭還是挺響的。
談瀟把隨身攜帶的家裡名片拿出來,“是的,您好,我們家和旅行社有商量,現在想和盤道公一起開發一個旅遊線路點,叫做康養南楚行,利用道公的瑤家古方,開發熏蒸養生項目,並體會南楚漢、瑤的巫儺文化,還有這個觀賞騎雲嶺的雲海……”
盤龍象:“……”要不是他知道,都要以為這是真的了!
談瀟編得比盤建軍說的要詳細、真實多了,盤建軍隻是想讓他拿表演來忽悠,他這裡直接編了條路線出來,更能忽悠人了。畢竟單論表演,他們和談春影應該是競爭對手啊,一條路線上合作才說得過去。
果然,寨裡老人一下信了,騎雲嶺不少瑤寨也有類似的合作,包括歌舞什麼的。看來啊,盤龍象也是想轉行了,想掙錢不丟人,隻是……
“唉,那你們就不能,給定做表演服和道具麼,我知道很多人的表演服,都是做的一樣的新衣服。”老人也不是沒見識,來騎雲嶺的遊客還少麼,隻是對把行頭還回去還是有點不願意,畢竟壞了舊規矩。
“我們家要開發的是精品路線,當然要些老東西給遊客看,人家也認得出來工廠貨啊。”談瀟應答得也很快,“你放心,我們找盤道公去做的是表演,又不是做法,不會觸碰到什麼禁忌的。”
“既然是這樣,那就等我拿來吧,但你不可以壞了規矩,不然最倒黴的是你自己。”老人再次叮囑,這次是對著盤龍象說的。
“我知道了。”盤龍象早就有準備,他會儘量請祖先神息怒。
盤龍象的行頭被埋在祠堂下面的土裡,老人叫來青壯,挖開土後露出一個大壇子,裡面就是盤龍象做道公的全套行頭。
盤龍象捧著自己的行頭,寶貝地撫摸著,“不錯,還是有定期幫我上油、清理的。”
這都是祖傳下來的,和談瀟家那些捐到博物館去的不同,他這裡就是一代代用著沒換過。
時間緊急,拿上東西他就立刻載著談瀟沿著盤山公路飆回去了。
談瀟和盤龍象去取行頭的時候,盤建軍已經幫忙把家裡的桌子都擺好了,香燭紙錢一應祭品,利落地擺好,畢竟是從小耳濡目染的,雖然自己沒有接壇。
盤龍象將自己的法衣披上,腰間是長鼓,手持法鈴,一時整個人的氣場都不一樣了。
盤龍象的行頭裡也包括一些儺面具,儺文化在騎雲瑤中同樣源遠流長,他們自來也有跳儺的傳統。但這些面具和談瀟家裡的風格就不太一樣了,據說騎雲瑤的風俗,一堂所有面具都是同一整棵樹上掏出來的。
“建軍出去,你沒接壇,不能看。”盤龍象首先就把盤建軍給趕出去了,既然不乾這行,那兒子也不能亂看核心儀式。
盤建軍不甘心地道:“那他怎麼還在裡面呢,爸你小心他偷學。”可隻說教單方,沒說教其他的把式。
談瀟:“……”
彆說,被他看穿了,真的有點想學些東西。
“能學到也是蛇巫的本事。”盤龍象道,他們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談瀟是同行,如果堂上祖師同意,那談瀟就能學會,不同意,談瀟看也看不會。
再者說,談瀟路上說的話,說明他是有心之人,隻是跟著談春影,估計也難有真正的巫師前輩指點他。唉,既然年輕人願意信,他也想幫襯一點。
“你看好了。”盤龍象意味深長地道。
談瀟乖巧地坐在一邊:“好的,謝謝道公。”
騎雲瑤講究的是多神崇拜,各種自然神、祖先神都會得到他們的供奉,而且還有從其他民族、宗教效仿來的,既有巫教也有其他教派。
而且和靈師們一樣,幾乎每個師公供奉的神都是不儘相同的,會自己摸索出來一套。
所以說,不止少民們,整個楚地民間巫教都主打一個來者不拒,供的鬼神非常之多、雜。
要麼,怎麼都說楚地巫風熾盛。
騎雲瑤師公們一堂供奉的神,起碼也有一百來位,如果是族內辦大型的活動,那整個能聚集四五百位大小神靈。
眼下盤龍象布置的壇場,也有十八位神靈。
盤龍象現在要請的不是祖先神,而是本地主管山林河流的神靈,問一問雷勇的娃到底在何處,請招他自行回來,如若自己回不來,又該去哪裡尋找。
盤龍象在神龕前所放的祭品是公雞、豬肉以及家裡其他臘肉,但和靈師們不同,這些都是生的,他在碗上豎著插好筷子,搖動法鈴,“奉請騎雲將軍來,仙風吹下禦爐香,一進門來二進廳,告訴弟子如何行。我知他姓知他名……”
踏禹步,念巫詞,盤龍象的身體哆嗦起來,搖動著頭,陷入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他很久沒有做法了,今日一作,卻覺得十分有靈應。
不過念了幾段巫詞而已,香燭竟就搖晃起來,一陣穿堂風吹來,盤龍象隻覺得睜眼閉眼間似乎有位尊神已在面前,尊神身著華服,頭飾翎羽,形容華貴異常,更兼氣勢洶洶,好似要找麻煩來一樣。
盤龍象不由一愣,怪了,他行巫多年,鮮少有大神親自現身的,多是一種冥冥中的對話,還有就是托夢時見到。
而且,仔細一看形象,總覺得這和他今天堂上十八位神靈,乃至家裡供奉的一百多號神裡的哪一位,也對不上號啊!
就算他許久沒做法,但這種熟練掌握幾十年的知識怎麼可能忘掉。
其神威勢赫赫,不像是鄉野陰神,自己無意中到底請來了什麼,還含著怒氣的模樣,這可難辦了!
盤龍象心頭像被雪水衝過一般,謹慎問道:“弟子請問堂上是哪位尊神?有何指教?”
旁邊乖巧看著的談瀟盯著那來客的長發、衣服,越看越眼熟……
等等,衣服好像是自己挑的啊。
不會吧?
談瀟和那半透明的身影對視一眼,確認過凶巴巴的眼神!
談瀟趕緊站起來,尷尬地道:“……等下,道公,錯了,這好像是來找我的。”
盤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