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塚訟 什麼酬勞,那是國寶(1 / 1)

彆人都沒聽到, 那肯定是幻覺。

林仰一直安慰自己沒事,但還是忍不住緊緊跟在談瀟身後,希望瀟哥能夠借給自己一些膽氣。還好, 一回到教室看到那麼多同學, 他也沒那麼害怕了,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被撫平了。

林仰不禁深深吸了口氣, 發出滿足的一聲歎息。

旁邊的同學都緩緩轉頭看他, 滿臉問號:“你乾嘛?”

林仰感慨:“好重的陽氣。”

同學們:“……神經病啦!”

那倆陰魂還伺機找談瀟,可他們也沒想到,談瀟一會兒去拿器材一會兒去幫老師批作業,在各個教室之間奔波來回,他們怕不跟上談瀟到時候走了他們都不知道。

這倆又受了傷,全靠哼哼唧唧地陰暗爬行。

剛爬到,談瀟又去另一邊了, 好一通亂遛,直叫鬼哀嚎這什麼苦日子——而他倆,可是死過一次的, 都覺得這很苦。

“我受不了了,爬不動了。”倆陰魂徹底不行了, 歪七八扭癱在教室門口。

“我也動不了啦,就這樣吧,等他什麼時候往我們身上踩過去。”

談瀟都聽在耳裡。

下晚自習後, 談瀟便刻意多留一會兒,磨磨蹭蹭收拾書包。

“快點快點, 現在應該可以說了,待會兒他又走了。”兩個陰魂商量著。

談瀟清晰地聽到了門外傳來叮叮哐哐摔打東西的聲音,是那倆鬼魂抱著的物件, 那天在公園表演,他倆就抱著了。

而現在教室裡……談瀟環視,已經走得隻剩下自己和孔宣。

談瀟不禁去看孔宣,不知道他聽到了沒。大概孔雀大神保佑期過,孔宣現在不給談瀟惡意講題了,但好像已經習慣了寬闊的位置,經常往後擠,林仰牛高馬大的也不能老做紙片人,遂順延,導致一檢查衛生還要緊急複位。就這,都沒人勸孔宣收手吧。

孔宣同學發覺談瀟在看自己,心中便有些得意,一定是終於覺得他面熟吧,在苦思冥想吧。

談瀟仍是擔心孔宣被嚇到,這人雖然脾氣怪大的,但好歹是同學。談瀟也不希望他被驚嚇出好歹,猶豫一下說道:“孔宣,你還不走?”

孔宣故意道:“你不也沒走。”

看看,問下他罷了居然還杠我一句,談瀟想起來孔宣還是自己的街坊:“咱倆不是順路嗎?你也住華曦路,一起走吧,同桌。”

孔宣:“……”

孔宣也不知道有沒有反省他的欺壓行徑,還真拎起書包和談瀟一起走。

談瀟悄然跨過二鬼,和孔宣一起下樓,不過走了一段就故意道:“還是算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自己走不用等我。”

此言一出,孔宣心情立時不錯起來,清貴俊美的面龐上,唇角微勾,鳳眼含笑,散發出華彩,“行。”

——他知道,談瀟是擔心自己害怕,畢竟在他心中,同桌孔宣是個凡人。

雖然談瀟還是沒認出他來,但還是挺尊敬他的。

談瀟:“…………”

談瀟有點驚歎,他沒認出來孔宣,孔宣就生氣。現在陰陽怪氣放孔宣的鴿子,孔宣不但不甩臉色,甚至笑得十分開心。這人真的,蠻難理解的。

抱著不解,談瀟獨自返回,彆說高二(三)班,整個教學樓已走得七七八八,不剩什麼亮著燈的教室了。

那倆陰魂還順著樓梯往下爬著呢,倆大聰明互相商量著:“不如咱們滾下去吧?比較快。”

“可以,你先滾。”

“……”談瀟一腳踩在旁邊的台階上,扶著額頭道,“彆爬了,你們怎麼找到我的?”

兩個陰魂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靈巫,您的名字就在紙上印著,再打聽一下就找到了。”

和誰打聽,當然是和鬼。乾這行的人就那麼多,要打聽到談瀟還真不難。他們常年待在自己墳中,算是宅鬼,但也是認識些許鬼街坊的。

談瀟無語,對哦,差點忘了,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就印在現場海報上。

“那你們找我什麼事?今天都嚇到我同學了,我又不好當面說什麼。”談瀟看看他們,無奈地道,“該不會是索賠吧?我傷你們也是因為你們找錯人了。”

“妾身也不是故意嚇人的,更不是要來索賠。妾身二人也發現那日認錯人了,人鬼殊途,是我們的不是。”那女鬼趴在地上儘量優雅地道,他們看起來明顯還很怕談瀟,又要來找談瀟,但肢體語音明顯是有點閃避的。

實在是那天四面楚巫的陰影太大了。

這讓談瀟更不明白了,為什麼頂著這樣的恐懼還要來找自己?

“我們此來,是希望靈師幫我們斷案。”倆人從爬姿變為了跪姿,吸一口氣便起範兒了,捏著腔調喊,“靈師老爺——”

由來巫師,便是鬼神人之間的溝通者。

他們兩個找不到包青天,便想著這靈巫雖凶,最後卻也沒傷他們,那換個思路,找他做主也是可以的吧?便大著膽子找上門來。

談瀟聽到他們貌似唱戲但又不倫不類的調子,頭皮都要炸開了,說道:“停停,二位,現在不流行這套了,站起來說話可以嗎?”

——他們死得久,又是宅鬼,幾十年不過一瞬,還真不知人間變幻如此之多。

畢竟從前便是一百年、兩百年不出門,變化也不會如此之巨大。

“行行。”這倆說著就想要站起來,然後力氣一卸,哭喪著臉道,“起不來,我們還是趴著吧。您砍太狠了。”

談瀟:“……”

他們各自拿出一直抱在懷裡的玉石板,往談瀟面前推。

談瀟探頭一看,那倆玉石板上各自寫著文書,各自表明了身份和死亡時間,男名程雪英,女名韋菩薩奴,除了名字死因,內容大同小異,意思大概都是:

經過卜算,決定將死者葬於山清水秀的月山某處,用金銀財帛九萬九千九百九十貫九文交與中間人,把土地交與安葬,立字為據。

這兩份文書表明,他們分明是葬在一處,完全重疊,隻是從落款的年號看,時代不一樣。一個是在宋朝,一個卻是在明朝了。

菩薩奴又換了種稱呼道:“大人明鑒,我們去世已久,無法尋後人塚訟了,還望大人發發慈悲,幫我們這個忙。”

——所謂塚訟,也叫鬼訟。

也就是誰誰死後在地下有什麼不滿,或是在地下跟人掐架了,或是感覺風水有問題,都可以通過托夢、預警等方式,要求後人來解決。

通俗地說,就是鬼打官司。

談瀟哦了一聲:“彆叫我大人。這是你們的房產證?墓壓墓一房兩賣了是麼,所以你倆要打官司?”

這東西大名叫買地券,自古有之,到現在葬禮中也存在,隻是可能不如他們條件這麼好用玉石板,等於是一種幽冥房產證。

這陽間有開發商,陰間也是有地主的,那就是神明,本地的土地啊、城隍啊。人們相信為死者修墓,得仿照真實的地契書寫文書,焚燒紙錢,向地底神明買地,獲得使用權。

買地券上寫明了土地位置,以免各種土地糾紛,引發塚訟。

這倆鬼的買地券,分明就是在同一個地址,可不就算是一房兩賣了。

隻不過啊,這買地券又沒寫明使用期限,相隔多年一塊吉地再次被看中的幾率可不小,也就是說,塚訟應該挺多的。

買地券通常一式兩份,一份死者保存,一份埋在神明面前,也就是給神明留個存檔,談瀟猶疑地道:“那你們要打這種官司,不應該找我吧?”

他見鬼都沒幾次,何況是給鬼打官司。

“老父母,我們不是要打那種官司。”菩薩奴眨巴了下血淋淋的眼睛,繼續換稱呼道,“南楚封土累累,墓壓墓之事多了去了,隻當是樓上樓下的鄰裡唄,我看比你們如今這可怕的樓層數少多了。而且都不去投胎,還住在一起的,也是有緣了。”

談瀟:“……”

當樓房住是吧,還蠻會自我調節,談瀟艱難地道:“……也不要叫我老父母。”他知道這是以前叫官員的稱呼,就和父母官一個意思。

“那怎麼稱呼您?”

“叫同學。所以你們不打官司,那到底是乾什麼?”

“……靈巫同學,我們一個葬在宋,一個葬在明。當鄰居相處幾百年了,都是世間遊魂,不得投胎。她先到,我晚來,菩薩奴姐姐家世代武將,我亦是暴脾氣,平日也沒少吵架挨打。但總歸是水到渠成……”

都說有緣了。

程雪英說著,羞羞地低頭,那張乾枯的臉都仿佛多了幾分神采。

談瀟:“……”

好家夥,差幾百年的年下是吧?

談瀟捂頭,好像猜到了他們的來意,“你彆說了,我猜一下,你倆是不是想……那個叫什麼,合籍?叫那麼慘,我以為有多大的官司。”

程雪英一聽,更不好意思了,低著頭,手摳著衣角。

菩薩奴巴巴看著,見他遲遲不言語,忍不住捶了他一下,“說話啊!”

程雪英被捶歪了,也沒心情害羞了,趕緊趴正了道:“正是您猜的那樣,叫得慘那不是怕排不上號。還望靈巫同學發發善心,為我們過個明路,我們都是遊魂,去不到冥府辦合籍。”

那日看到包公,還以為青天出來巡街了,想去求個情,這對老爺來說是舉手之勞,向來聽說青天老爺公道,一定能體諒他們。當然事實證明加事後打聽是認錯人了。

而現在,若是有陽間巫師為他們操辦,倒是更簡單了。

就像穆翡說他們要背陰間主乾道,因為下面的路更快一樣,有些事情,在陽間操作起來也比陰間更省事,機會更多。

菩薩奴也點頭道:“隻需將我們撿骨重葬,並在一處,發放新文書就行,很簡單的。”

聽起來,流程並不多,快的話一兩天就能完成。

也確實如此,冥婚不是什麼難操辦的儀式。

但是……

“簡單?”談瀟深吸了一口氣,指著那買地券道,“你倆一個宋墓,一個明墓,知不知道我挖你們墓是要判刑的!”

菩薩奴、程雪英:“…………?”

菩薩奴泣淚:“同學,求求你了,要不是時隔久遠,我們給自己的後人托夢就行了。可是這麼久,我倆都斷子絕孫了啊,上哪托夢去嚶嚶嚶。”

談瀟也很想泣淚,放學半小時了他還在學校和兩個鬼掰扯,“不是,誰讓你們近水樓台都能談這麼久戀愛才確定關係,從宋朝談到封建社會都殉了啊!”

程雪英不好意思地道:“我那個,慢熱嘛。”

“那前頭幾百年,都在打架了。”菩薩奴也接了句,她活著時也不是沒和巫師打過交道,“同學,其實我們可以給你報酬的,當初爹爹娘親也為我隨葬了不少好東西,我有尊等身高的鎏金佛像……”

程雪英也道:“我有玉璧,這麼大,雕了鳳凰。都當做給您的酬勞了。”

“什麼酬勞,那是國寶。”開什麼玩笑等身高的鎏金佛像,談瀟大聲打斷道,“我再強調一遍我真的不想坐牢。”

就他們說的這些,他們敢給,談瀟敢要嗎?到時候談瀟跑去把墓挖了,然後拿走幾件報酬,再和警察解釋這是墓主人非要給我的報酬?

楚王墓那還是官方組織挖掘的,他和穆翡在下面都生怕磕碰到文物。

菩薩奴和程雪英聞言,談瀟的反對之意太堅定明顯了,他們忍不住又抱在一起啜泣起來。

談瀟看著他倆可憐兮兮的樣子也有些不忍心,像這樣滯留在人世的鬼魂很少,他們的身形相較其他鬼比較矮小了。這並非生前發育不良,而是滯留人間太久,又沒多少祭祀。

終有一日,他們也會消散,到那時,便是真的不存於人世了。

“這樣,我再去谘詢一下有關部門,看有沒有辦法,你們告訴我地址。”談瀟心軟了,他說的有關部門顯然就是404辦了,隻是他也不知道404辦會不會願意接辦。

“多謝同學,多謝同學,我給您磕頭了!”程雪英以談瀟攔不下的速度砰砰磕了兩個頭,“勞煩您去問問朝廷,啊不,有關部門的消息了。”

“……嗯嗯。”談瀟記下了他們說的葬身之地,再一對照買地券,心中狂靠。

難怪那天公園表演時他們出現了,這倆就葬在南楚最大的園林月山公園裡頭山林下面!

幸好沒有隨便答應,就算不是古墓,上公園揮動小鏟子,不被公園管理處抓起來才怪。

……

談瀟答應了會去谘詢,把程雪英和菩薩奴打發走了。好累,原來當真巫師這麼不簡單。

回到家時,談春影正躺在院子裡吃水果,都是談瀟買給孔雀大神的,“不錯啊,你買的葡萄很甜,最近你很愛吃水果嘛。”

談瀟:“……”

離譜啊。該說不說,談春影心是真的大,她甚至不覺得談瀟是上供很積極,而是買了水果順手放在香案上。

“對,多補充點維生素。”談瀟進了屋子,就看到孔雀大神正在數供桌上剩的葡萄。

見談瀟回來,他黑著臉道:“你媽偷了二十八顆。”

談瀟:“……”

這位就更是離譜了。

這確信是元鳳之子麼,我們楚地的老牌大神什麼身家啊,跟我計較葡萄按顆算。

“明天補上。”談瀟拖遝著腳步上樓,察覺孔雀也跟在後頭,還拿腔拿調地問他,“遇到什麼事了?”

“您知道?幽冥世界消息傳得挺快啊。”談瀟根本沒想那麼多,“遇到兩個鬼啦……哎,等等,我先谘詢一下專家。”

他之前給那買地券拍了照,此時發給季老,問道:【季老師,您看看這個?】

挖墓這種事,他是認識專家的。

季老回得還挺快,大晚上了還在線,肯定是在加班,【這個哪來的,這是五到十年有期徒刑啊。】

談瀟:“……”

那照片裡還有談瀟的校服一角,一看就是拿在手裡拍的,季老知道估計有內情,不然談瀟也不會公然跑來問他,他就是調皮開個玩笑:【一個明的一個宋的吧,小談啊,你家底下不會也挖到墓了吧?這東西一看就是地下的。】

像他這樣的專家,就算隔著屏幕,看一眼不止真假,是活人用的還是死人用的,什麼朝代、時期、地域都能清清楚楚說出來。

這兩樣,不但是冥器,而且一看就是南楚這邊的風格,所以他才會問是不是談瀟自家挖到的。

談瀟直接拉了個群,把穆翡也拖進來,把要谘詢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尤其是那倆的訴求,然後道:【我和他倆說了,光辦儀式我沒什麼問題。問題是,我總不能去公園裡面盜墓吧?求助二位[可憐]】

孔宣從頭聽下來,在旁滿意地頷首道:“不錯,已經開始領事了。”

他對談瀟家現在接的活兒都是些什麼表演、賣周邊始終是不滿意的,雖然他也知道,這是時代導致的。現在,才有那麼一點點走上正軌的樣子。

孔宣懶洋洋道:“巫覡者,下宣神旨,上達民情。”

談瀟聽罷若有所思,這是巫覡的職業內容啊,作為鬼神人之間的溝通者。如果不是遇到他,程雪英和菩薩奴會是如何?他們會找到另一個願意幫助他們的巫覡嗎?

孔宣進一步敲打談瀟,“你還不敢收古董?若在從前,這樣的東西唾手可得,你未能趕上巫覡的時代。”

談瀟表情漸漸變了:“是巫覡的時代沒錯,但高收益往往伴隨高風險啊,地位也是動態的。大神,您知道對當年還是小學生的我來說,《西門豹治鄴》那一課帶來的童年陰影有多大嗎?”那是他唯一一次哭著大喊不要做巫師了,還特彆想學遊泳,談春影給解釋了半天咱家求雨隻跳舞不祭人。然而後來談瀟看資料,求不到雨也可能被燒死……

孔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