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勢 他們想埋了的東西,還沒出土……(1 / 1)

這可太黑色幽默了。

穆翡一時竟無語凝噎。

這時和穆翡同僚的那位徐先生捧起手機,“這回可真是找錯人了,你看。”

穆翡腦袋湊過去一看,屏幕上是同事和一位同行的對話,最新消息是兩個小時前了,但徐先生一直在忙活查找古籍,因此沒看到。

【你們找南楚那個談春影?她出了名沒啥真功夫的啊,所以老早就轉文旅賽道去了[擦汗]你們居然不知道,你們單位資料到底多久沒更新過了啊】

【喏,你看看新聞】

那邊還發了兩條新聞,都是南楚本地媒體發的稿子。

什麼中外藝術家來南楚采風,在談家參觀靈師儀式、古巫舞。

還有省文旅部門領導、各方遊客在談春影家參觀,遊客和巫儺面具合影,遊客和談春影全家合影,遊客和面具和談春影全家合影……

裡面還出現了談瀟的身影呢。

穆翡忽而瞳孔地震。

——她看到一條新聞稿,赫然是談春影領頭聚集了幾百名本地的阿姨,暢跳由靈師祭祀舞改編而成的廣場舞!

看來全南楚都知道談家是搞文旅的,就他們不知道,搞了個大烏龍。

穆翡就說談瀟在他們校長面前好像也毫不避諱的樣子,她還以為自己在幫談瀟打掩護,沒想到徹底誤會了。

“唉,吃咱們這碗飯的,本就魚龍混雜,真本事傳得也越來越少咯。”穆翡暗暗唏噓。

但是彆說,許多像談家這樣的同行,跳去另一條賽道,倒是趕上時代的浪潮了。

像他們直接當上了南楚官方的吉祥物,倒也算彆樣的殊途同歸。

“那現在怎麼說,繼續搖人?”

“在找了在找了,南楚巫師還是不少,都怪咱們那套老掉渣的資料。”

“你也知道,還能有資料用就不錯了。”

談瀟深感失望,這裡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啊,看起來對方也很失望的樣子,他試探地道:“我感覺我應該幫不上你們的忙了,要不我回去?”

穆翡也有點尷尬,一般來說他們是不會打擾“不感興趣”的人,那現在她送談瀟走好了。

但穆翡還未開口,那位文物研究所的季老開口了,他也是此次發掘隊負責人之一,“先不急吧,小同學之前講得不錯,我再問兩個問題可以嗎?”

這倒也是,本來就是以這個理由把談瀟找來的,談瀟又已經證明過他還是知道不少理論知識的。

談瀟也點頭了。

季老拿起桌上那遝照片,往下翻了翻,“墓中還有幾個巫覡俑,打扮和那對大喪儺俑有相似之處,隻是擺放地點不一樣,動作也不太一樣,你看他們也是大喪儺俑嗎?還是在做其他儀式?你認為他們的工作,是護佑墓主,驅逐鬼怪,還是與神靈溝通?”

大喪儺在古時候是這樣形容的:“大喪,先柩;及墓,及目入壙,以戈擊四隅,驅方良”。

也就是說大喪儺的巫師會跟著棺材進墓中,用戈進行儀式,驅逐鬼魅。

俑都是雙數,季老展示的另外四個巫覡俑也穿著紅黑格紋衣和鳳紋衣,隻是動作不太一樣,有的手指勾連,擺出奇怪而複雜的手勢,有的呈托舉狀或抓持狀,和古代文獻中不太一樣。

那他們的具體功能是什麼呢?像這種涉及到實操的問題,學者們也要靠推測了。

季老認為談瀟既然能認出來大喪儺,或許能提供一些有效信息,這對他們的考古工作也是很重要的,畢竟發掘工作還要繼續。

談瀟接過照片,仔細觀察後道:“你們看這一對巫覡俑身處鎮墓獸旁邊,一個作擊鼓狀,另一個是做射箭狀,這是在驅使鎮墓獸和射殺鬼物。另外一對,一個腳踏禹步,雙手捏決。”

禹步和手決就不必說了,哪教哪派沒有自己的手決,禹步傳說是參照大禹的步伐,要召役鬼神的效果,也流傳甚廣。傳說大禹也是巫師嘛。

而鼓和弓更是古代楚巫做法時的標配,楚巫往往“鼓而射之”。當年楚國都是要向周天子進獻桃弓棘矢的,很有代表性。

談瀟點點照片上的細節,正是那纏在一起的手指,千年時光下都有些模糊不清了,但談瀟目力極好,還是辨認了出來。

談瀟說道:“這個手決古時候叫什麼我不知道,但現在我們叫它‘枷勢’,顧名思義,是將對方枷住,禁錮起來,不能動彈。”

季老認真聽到,聞及最後一句,不覺渾身一寒,“這!”

他忍不住直接站了起來,失聲道:“枷!老莫的姿態,可不就是像被枷住!難道老莫出事就是因為這尊巫覡俑?!”

談瀟是剛來這裡,絕對不可能在保密工作做得極好的情況下,知道他口中的老莫發生了什麼,更彆說他的態度一直是不理解不相信。

而老莫正是穆翡口中那位無故中了無名邪術的考古專家,他當時在一線清理文物,沒想到下去就中招了,除了眼珠子幾乎渾身不得動彈,全靠打營養針維係生存,幾日來明顯消瘦虛弱。

醫院去了,專家也問診了,皆是束手無策。

季老多年的考古生涯讓他經曆過一些常人無法相信的事情,遂找來恰好也在南楚的省404辦工作人員幫忙,可惜也是束手無策,甚至還未能定位出問題的源頭到底是什麼。

因為楚人尚巫,墓裡含有巫術的元素實在太多了,光巫覡俑就好幾對,鎮墓獸、帛畫、玉璧等等各類陪葬品。而且這墓根本都沒發掘完,因為老莫出事才剛開了個頭就打住了。

但談瀟的話,宛如撥雲見霧,讓他們依稀定位到了這幾尊巫覡俑上。

此時再看那照片中,面容損壞、色澤如初的巫覡俑,唇角勾著的笑亦更為詭異……

場內一片寂靜,眾人盯著那巫覡俑的照片,呼吸不覺也放輕了。

“這,這怎麼辦呢?徐先生。”季老看著那位404辦的徐先生,很為自己的老友著急,“現在已經知道是因為巫覡俑,有沒有辦法破了術法?”

談瀟則看著季老激動的樣子,弱弱道:“我還是覺得,不如你們去省城醫院熱帶病研究所再試試,全省就那兒可以抽血檢測寄生蟲。”

經過他的研究,一些所謂的失魂、蠱毒,相當多是寄生蟲……

季老說他同事像被枷了,但談瀟覺得說不定是被墓底悶了上千年的有毒氣體熏出來的。

穆翡勉強一笑,她現在都覺得有點無奈,也沒力氣反駁。

談瀟自認吉祥物,可偏偏就是他,給他們帶來了線索,還好之前沒有輕易把談瀟放回去啊。

“莫急,”徐先生臉上帶笑,很是溫吞沉穩的樣子,看向談瀟道,“我們不如先等小談說說,剩下一尊人俑?”

不錯,這還有一個巫覡俑沒說到呢。

“男覡俑同樣腳踏禹步,且身上的長衫有鳳紋。華夏都說龍的傳人,但楚地是古之所謂的‘蠻夷’,習俗大不相同。楚人莫不尊鳳,而輕龍賤虎,鳳凰代表希望墓主人升仙。”談瀟看著另外那男俑道。

“但是這男俑的手上顯然是托著某樣法器,法器不見了。這種成對巫覡都是通力合作,一個用法器另一個施術。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使用對象又是什麼,隻能通過他同伴的動作判斷也是很有攻擊性的。”

徐先生喃喃道:“既然知道多半和這件東西有關係,其實有個最簡單的處理方式,也是楚地的古俗,送穢埋祟——找出源頭施法後給埋了。但現在看起來,源頭好像還沒出土。”

——這下可好玩了,他們想埋了的東西,還沒挖出來。

而且這玩意兒可是價值連城的文物,你想埋哪兒?

……

屋外的陣雨不知何時已停了大半,隻剩下點滴雨珠落地之聲。

一陣死寂後,季老皺眉道:“這麼說來,還是要下墓!之前我也一直在下面,認得那巫覡俑的方位,應該不會離得太遠,我再下墓裡去找吧。”

當時因為老莫出事,遺跡清理中止,所以同一批的文物也都還沒取上來,隻拍了照。

“季老,太危險了吧?”有人勸說道。

莫老師中招後,大家說不怕是不可能的,誰知道下一次是不是自己。再則墓裡要是還有其他機關呢?

“事情總是要解決的,我下去過一次,我去更合適。之前的工程本來就對墓葬造成了一些破壞,加上這個天氣不能再等了,有沒有老莫的事,我們也必須要再下去,發掘工作必須推進。”

季老堅定地道。

也有人覺得季老說得有道理,因為有內行在這裡壯膽,“404辦的專家在這裡,應該沒問題的吧。”

穆翡則是關心季老的身體,“這,您吃得消嗎?”

季老:“我硬拉兩百五十斤。”

穆翡:“…………”

季老常年在一線,那可沒少乾活,自己也健身增強體質,彆看年紀大了,衣服撈起來全是肌肉……

這個問題顯然不是障礙。

“好吧,我們之前也有想過下去探查,隻是我們來南楚,人手和物資都不足,所以並未決定。”穆翡看向徐先生這個前輩道,“您怎麼說?”

徐先生和季老長長對視一眼,說道:“那就,下墓!”

幾人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由季老帶兩個經驗豐富的工作人員、外頭調兩個持槍的大哥,再加上徐先生一起下去。

至於穆翡,她說:“您也知道,我是文職,我就坐鎮上方吧。”

出於對墓中情況的擔心,他們斟酌再三,不帶過多人下去,以免反而控製不住場面。

談瀟雖然覺得邪術之說很扯,但眼前這一幕還是挺感染人的,畢竟現在是真的有位專家已經得了怪病。

他看看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眼巴巴問道:“請問,那我要在這兒等著嗎?”

“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找到,辨認器物性質可能還需要你幫忙。這樣吧,今晚辛苦你再稍等一會兒,要是我們還沒上來,你就回家休息。”季老沉吟後說道。

“可以可以,我隻要十二點之前睡覺就行的。”談瀟道。

這可是個春秋戰國時期的國君墓,一般人哪有這機會圍觀,沒看外頭把守多嚴實,不但圍擋,鐵絲網都拉起老高了。

……

眾人準備工具的功夫,談瀟覺得肯定還要一陣子,索性拿了張物理試卷出來寫。

徐先生拿出些香燭紙錢,隻是一彈指,香火便燃了起來。

談瀟看得有點恍惚,這個聞所未聞的組織404辦,古裡古怪,滿嘴怪力亂神,也不知道真的是官方組織還是大忽悠……

“哈哈,這個見過嗎?”穆翡見談瀟在看那儀式,小聲問道。

談瀟收回目光,他可沒那麼容易就被推翻世界觀,同樣小聲道:“我小學六一兒童節就表演過這個,鬆香粉和香火接觸,發出火光,老招了。”

穆翡:“……”還真是請了個純純的小神棍啊。

那邊已經準備完畢,這就要下墓了。

他們在身上係好安全繩,站在墓葬原本頂蓋板的位置。地鐵施工時把頂蓋石挖出了裂縫,於是經過評估後進行了部分掘除,儘可能保存。

這個楚王墓是當時非常“先進”少見的橫穴,采用了大量石料,它的墓頂原本甚至保存非常完好,墓內空間充足。

還是大型墓葬,就這個生產力,可以說是超時代了,起碼領先同行幾百年吧。這也是季老他們格外重視的原因,這個墓葬的價值太高了。

這會兒旁邊還有人拿著攝像機和相機拍攝,拍了一圈,拍到談瀟的時候,還拉近拍了個特寫。

談瀟被鏡頭鎖定,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這是乾什麼?”

“這麼重要的考古活動當然要全程記錄的,以後可能還出紀錄片呢,恭喜你出鏡了。”穆翡道,她說著從自己包裡翻出了一台相機,也哢擦哢擦拍了起來,看談瀟盯著自己,解釋道,“存檔,我回去還要做工作台賬……”

談瀟:“……”

那邊,季老他們已經逐一吊下裂縫了,彆說,季老不愧是常年在一線工作,身體還很矯健。

“我們下來了,在往耳室走,安全。”

對講機裡傳來帶著滋啦啦雜音的人聲,這是季老在報平安,大家約定好了按時用對講機以及拉動安全繩的方式保平安。

穆翡領著幾個知情的工作人員就站在旁邊一圈守著,不是很多人,畢竟發掘現場人太多了,此事是具有一定保密性的。

可能是因為之前談瀟對理論知識的侃侃而談讓她印象太深刻了,她沒忍住問道:“我說,你真的沒有一絲相信我們嗎?”

“說實話,就這麼一點不能更多。”談瀟老實道,“再說了,就算你們是來真的,跟我關係也不大。就跟國外的UFO聽證會一樣,那不比你們還正式、還光明正大麼。”

談瀟表現出了讓穆翡都吃驚的豁達,但這話還真是非常有道理,確實跟他沒什麼關係。

尤其是,從談瀟母親那輩開始,就已經沒什麼真本事,隻有理論上的知識,在發揮自己特長跳去了文旅行業後,連大眾意義上的神棍身份都快擺脫了。

她失笑道:“行,你就完全把這當考古活動吧。”

“嗯嗯,我再圍觀會兒就去寫作業。”談瀟往那裂縫裡看,裡頭黑黢黢的自然什麼也看不見,倒是空氣中的悶熱感更加明顯,讓他感覺要下雨了。

沙沙……

談瀟隱約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響動,像是某種蟲類在爬動的聲音。

這裡荒郊野外的,又下了雨,有蟲子亂竄還是很正常的。隻是因為現場徐先生燒了很多香,先前他們還吐槽起了驅蚊效果,沒想到沒蚊子倒是有爬蟲。

但他看了眼旁邊的人,大家全都很淡定的樣子,毫不大驚小怪,顯露出成年人的穩重。

穆翡還在回看相機裡的照片,吐槽道:“好渣的畫質,我們單位相機都十年了,也不舍得換,彆人早換微單了!”

沙沙。

那聲音又響起來了。

談瀟奇怪地四下看,目光掠過裂縫時,仿佛看到一個圓形的東西一閃而過,黃橙橙的,自己身上更附著某種濕滑黏稠的感覺,如有實質。

他不適地想,這感覺好像……

好像被什麼“注視”著。